冷玥華歌

第四十四章 形孤影隻

夕陽最後的餘暉從天際投射入房內,鍍上溫暖的金色,白鬱懶洋洋地斜倚在窗前,手邊攤開一本書。

百無聊賴地掃了幾眼,他的視線投向窗外。 天邊凝聚起黯淡的色彩,又要下雪了!這天源山的冬天還真是討厭,而那個呆呆的笨丫頭,還在山裏采藥嗎?不會連天色變化都注意不到吧……

正想著,胸口忽然傳來一陣刺痛,像是有一把尖銳的錐子,毫無防備之下生生紮進了心髒。

“嘩啦!”手邊的書被掃到地上,他難以置信地按住胸口。 竭力催動相思蠱,感應遙遠的聯係,可所及之處隻是一片蒼茫,一種純粹的空彌漫在整個心髒裏。

怎麽可能!這種感覺……是子蠱死了?!

她不是在山裏采藥嗎?難道是亂吃了什麽克製蠱毒的藥草……或者是……

沒有任何遲疑,他縱身躍出,身形快得宛如一道白影,瞬間消失在遠方。

***

冰刃一點點抽離,失去了最後的支撐,黎玥整個身體向前無力地撲倒,鮮豔的花朵在她身下綻放開來,侵染出這個冬季最鮮活的色彩。

有什麽東西正在從身體裏快速流逝著,她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看不到了,意識先是化為純粹的劇痛,然後就是一片空茫,四顧蒼涼,天地皆無的空茫……

耳邊仿佛傳來轟鳴巨響,又像是最純粹的寂靜。

好冷啊,為什麽會這麽冷?有東西可以暖暖她嗎?好懷念家中溫暖地被子啊,帶著新曬陽光的味道,軟軟地蓋在身上……

朦朧中,好像真的有東西蓋了下來呢,身體越來越沉重,黑暗一重重壓下來。 她閉上眼睛。

***

墨衫少年的動作冷酷精準,仿佛是世上最完美的機械。 三尺青鋒緩緩抽離前麵之人的心髒,帶出刺眼的血花。

看著前麵地少女緩緩倒下,昭示著一個熟悉的生命地完結,他有瞬間的失神。 幾滴血花飛濺,落到了他的手上。

他後退一步,隨即穩住身形,狂風呼嘯而過。 淒厲如扯裂的弓弦,凝聚了一個下午的陰雲終於化為風雪降臨,瞬間便籠罩住遼闊的大地。

他抬起手,那幾滴血鮮豔奪目。 冰冷的雪花飄落下來,紅白兩色混合在一處,交織沾染在修長有力地手腕上。

好奇妙的感覺啊,這麽熱,又這麽冷……。

心弦的波動隻是瞬間。 冷靜自持的他隨即恢複如常。 拋開雜念,立刻行動起來。

背上長劍出鞘,清越龍吟,一時間劍氣縱橫,連接數道劈在高聳入雲的玉青峰上,威力驚人。 恍如雷擊。

不一會兒,轟鳴巨響從遙遠的山巔傳來,如一隻潛伏的巨龍從山巔上抬起頭來。 整個大地,整個山脈都開始顫抖,如同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抖動地幔,讓整個龐大地山峰向著這邊傾然倒下。

積雪沙石翻湧而下,恍如驚濤駭浪。 楚泓腳不沾地地閃身後退,飛沙走石之間,身形如驚濤中一葉飄零的孤舟,驚險卻又平穩十足。

***

轟鳴聲隱隱傳來。 雪地裏急速竄行的身影戛然而止。 白鬱仰頭遙看著遠方。 那一重重滾落的雪色,一層層跌落的沙石……

是雪崩!!!

回憶起最後感應到的相思蠱地位置。 他臉色禁不住變了。

正要繼續向前,卻有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出現在視線盡頭。

墨色衣衫沾染了風雪,帶著些微淩亂,卻依然掩不住雲淡風輕的氣度,仿佛這世上沒有任何變故能夠讓他動容。

白鬱呆呆地看著他走近,仿佛這個最熟悉的夥伴變成了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直到視線落到他手腕上,他才瞬間睜大了眼睛。

“你身上有殺氣。 ”來到他麵前,楚泓停下身影,淡然道,那口吻淡地仿佛隻是在說今天下雪了,“好久沒見你真正動怒了。 ”

“你剛才幹了什麽?”白鬱一字一句地問道。

“解決了一個潛在的麻煩。 ”

“什麽麻煩?!”白鬱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何必明知故問?”楚泓冷靜地回望著他,視線中隱帶一絲憐憫,“還是你根本無法相信?”

得到這近乎肯定的答案,白鬱眼中瞬間閃爍起銳利的鋒芒,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

淩厲的煞氣撲麵而來,尖銳地像是離弦地利劍;而身後則是翻湧地雪崩沙石,帶著毀天滅地的轟鳴。 急劇地前後氣勢衝擊中,墨色身影卻依然是一派空靈靜謐,仿佛一切紛擾都發生在另一個世界,而他的身邊,隻餘空穀幽蘭般的靜好。

“你要因為這個和我動手嗎?”他盯著他,微偏頭,認真地問道。

白鬱身形一顫,袖中的拳握緊了又放開,又握緊……也不知重複了多少個輪回,他終於聽見自己艱澀的聲音緩緩傳來:“理由?”

楚泓眸中閃過一絲欣慰,他明白,自己的同伴已經冷靜下來了,或者說,已經做出了抉擇。 雖然這個答案早已經在他預料之中。

沒有浪費任何時間,也沒有多餘的言辭狡辯,楚泓平淡直白地解釋道:“我的房間裏,曾經丟失過一隻蠟燭……”

白鬱身形一顫,刹那間便明白了他話中的關鍵。 不必再有別的理由,單是這一條,就足夠讓楚泓動殺機了。 “可是……我記得以你的謹慎,即便是在寢舍。 也從來不會lou出任何疑點。 ”

“不錯,可是那隻蠟燭,是我從藏書閣帶回來地。 前去探查資料的那晚。 ”楚泓繼續說道。 黎玥化形之術的秘密從未向任何人吐lou,其實他隻是懷疑,所以故意用言語引導試探她,想不到她當晚就前去藏書閣探查。 親眼見到她變成蠟燭,楚泓這才相信自己的判斷。

“既便如此。 你完全可以用攝魂暗示之類的法術。 ”白鬱掙紮著問道。

“不錯,可是我需要一個契機。 來打破這個僵局,驗證我的兩個推斷。 ”楚泓沉聲道。

“什麽推斷?”白鬱冷然問道。

楚泓默默凝視著他,片刻後,忽然搖頭道:“現在的你不行。 這個問題,等你冷靜下來,再來問我吧。 ”一邊說著,抬步向前走去。

白鬱沒有追問。 他隻是靜靜站在他身後,看著他逐漸遠去地步伐,直到那個身影快要消失在風雪中,他忽然冷冷說道:“她一直拿你當朋友。 ”

楚泓轉過身,隔著重重彌漫的風雪看著他,忽然展顏一笑,輕聲道:“魔啊,本來就是反複無情地生物。 ”溫和依舊的語調中蘊含著的是最冷漠的事實。 是最殘酷的真相,卻也是最尖銳的諷刺。

白鬱身形晃了晃,像是承受不住這冰冷的霜雪,盯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地麵孔,他怎麽忘了,眼前這人是多麽的冷酷和無情。

終於。 雪越來越大,掩去了他留下的腳印,仿佛從來沒有人在此經過。

而遠方崩落的大雪沙石尚未完結,一重重銀白掩埋下來,化為天地間最宏偉的墓塚。

白鬱孤零零站在雪地上,按住胸口。 心髒深處傳來啃噬的劇痛,像是有什麽東西,被生生割裂了,或者……那隻是自己的幻覺,那些讓他莫名沉落的心情。 其實從來沒有。 也不應該存在過……

***

天源山深處一處幽靜地山穀裏,一座精致的閣樓小院卓然而立。 清淨地與世無爭,紛紛揚揚的雪花又給它增添了一份靜謐。

穀中寒氣驟降,屋裏卻溫暖如春,但屋裏人的心情,卻感受不到絲毫溫暖,反而如窗外的寒冰,遲遲看不到融化的希望。

謝婉看著靜靜躺著**地女孩,眉宇間帶著深深的疲憊和憂慮。 良久,終於歎了一口氣。

站在一旁的謝東儀望著**的女孩,眸中古井無波,聽到謝婉歎息,方勸慰道:“執教何必心急,本家又不是沒有法子。 ”

謝婉苦笑一聲,“如此別無他法了,隻有回本家一途,借用鳳凰木了。 隻是……唉!”她頭疼地按住額頭,鳳凰木可是他們謝家的鎮族之寶啊,她那位當了族長後日益威嚴的大哥,會同意將法寶給予賀丹妍嗎?

丹妍再親,也不姓謝啊,又隻是個女孩子,哪怕她將來更進一步,真嫁給謝東儀當了謝家的族長夫人,以她的身份,隻怕也當不起鳳凰木的……

“執教放心,我會修書一封,給……父親大人的。 ”謝東儀緩聲道,“更何況丹妍這次在我天源宗出事,以天源與謝家千年地淵源,豈能不負擔一份責任。 以父親之精明,自會權衡利弊。 ”

謝婉心中一動,立刻明白過來,賀丹妍身上地禁止遲遲無法解開,天源宗確實責無旁貸,而丹妍出身名門,她的身份也不同於尋常弟子。 大哥若是出手為丹妍解禁,也算是讓天源宗無形中欠下了一份人情。

想到其中微妙之處,謝婉心中多了點兒底氣,卻又忍不住有些驚異,自己這個侄子,不過半年多地曆練,心思似乎變了不少,不再是以前那個衝動傲慢的少年了。 這種變化,究竟是好還是壞?

回想起大哥時常來信歎息這個兒子被寵壞了的抱怨,再看看眼前芝蘭玉樹般的少年,簡直判若兩人。 謝婉竟有瞬間的迷茫。

就在這時,忽然一陣奇異的震動從遠方傳來。

“怎麽了?”謝婉回過神來。

她身後的謝東儀卻臉色一變,快步來到窗前,推開窗眺望遠方。

“好像是雪崩。 ”謝婉神色也鄭重起來,從床頭站起,“我得去應天閣看看了,丹妍就先由你照看了。 ”

謝東儀點點頭。 待謝婉離開之後,他手指輕劃,布下一個簡單的結界,立刻閃身出了閣樓,化為一道迅捷的清影,消失在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