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玥華歌

第二十八章 魂歸來兮

四麵八方是一望無際的銀白,寒風呼嘯著恒古不變的漫長音調,吹到身上的感覺如刀割一般。晶石的身體明明不可能感覺寒冷,急劇的降溫還是讓我有種要被生生凍裂成齏粉的錯覺。

在這個被銀色徹底統治的世界裏,我們甚至分不出東西南北。隻看到漫天滿地的白,單一的色調無限蔓延,像是要一直延伸到世界盡頭去。

雖然從未親眼見過,但是看到的第一眼,我就認出了這個無數典籍記載過的地方——極地冰原。

舜城位於魔界東南邊境,距離極地冰原少說也有萬裏之遙,那個陣法果然有空間轉移之能。隻是因為我的打擾,偏轉了方向。

他茫然地轉動身體,我的視線也隨之移動。凍結一切生命的寒冷,晦暗空濛的天空,還有這無絲毫生機的氣息……一切都昭示著一個事實,我們不僅在極地冰原,而且是在冰原最深處。這是一個生機盡絕的世界,除了寒冷什麽都沒有。沒有任何生物能在這種環境中存在,哪怕是最耐寒的虎紋熊和冰漪地苔。

從我的角度,看不見他的表情,隻注意到他的喉嚨在顫抖,像是強行壓抑著什麽。是死裏逃生的呼嘯?還是發現又落入另一個陷阱的悲鳴?

就算是頂尖兒的高手,借助玄妙的神器,帶著詳盡的地圖,走過極地冰原也要曆盡艱險,而他,什麽都沒有!

他慢慢跪倒在地上,壓抑的聲音響起,如同受傷野獸的低吼,混合在呼嘯的狂風裏,充滿了掙紮和痛楚。

一種滲入骨髓的寒意伴著巨大的壓抑感傳來,我強忍住尖叫的衝動,即便是締結了契約,不可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情感波動,除非,這份感情已經危及生命。

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地壓下來,這是我十二年的生命中從未感受過的陌生情感。

是悲慟,或者,這就是所謂的絕望?

奔湧而入的劇烈情感讓我茫然無措,我隻看到他跪伏在地上的身體顫抖著。狂暴的大自然麵前,個人的力量是如此微不足道,如同一隻最卑微的螻蟻。

我的視線落到他支撐的手上,因為長時間攀爬而磨損見骨的手指上,翻卷的血肉已被凍結,變成黑褐色的硬塊,猙獰狼狽。滿身鮮血混合著汙泥,肮髒不堪。

我移開視線,望向迷蒙的天空,最致命的是這裏完全沒有一絲靈氣,像是一條溫暖河流中的魚,扔進了幹涸的沙漠裏,找不到一滴可以補充生命的水源。

曾經無比期盼著他的絕望和死亡,可是真的麵臨這一刻,卻是茫然。甚至有一絲不忍心,為這個害得我前所未有狼狽的罪魁禍首。

不想看到他在這裏活活凍死,我低聲提醒道:“喂,先找個避風的地方吧。”

片刻後,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天空一片空濛,微弱的光隔著重重陰雲,我們甚至無法依kao太陽來分辨方向。

他向著逆風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黑暗降臨,我們來到一處偏僻的山洞裏。扶著石壁,他忽然一口血噴出來,然後是劇烈的咳嗽,幾乎要將心肺都咳出來。

“你怎麽樣了?”我忍不住問道。墜落地縫所造成的內傷一直未能治療,隻是強行壓製,而如今,恐怕再也沒有痊愈的機會了吧。

他躺倒在冰冷的地麵上,片刻的沉默後,忽然開口道:“陣法失敗,是你動的手腳吧?”

這是與他相處的這段日子裏,第二次回應我,雖然答非所問。

我沒有回答,到如今這個地步,再否認也沒有意義了。

他也沒有再追問,抬手遮住眼睛,轉了話題道:“如果我死了,你的契約也可以解除了。隻是留在這個地方,繼續修煉不易。”

我無言。

“你既然已經修煉成精,之前為何不出聲提示呢?”

我信口胡謅道,“我雖有了靈智,但也剛剛具備了說話的能力。”

“那麽剛剛開啟靈智,是一種什麽感覺?”

什麽樣的感覺?“也許,就像是忽然間從迷夢中醒過來一樣吧。”我不知道他為何會提起這個問題,隻得似是而非地說道,這是使用移神術法之後的感覺。是不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呢,想不到他的話會這麽多,而且也沒有了一開始的鋒銳。

“夢中醒來啊。”他低聲道,“其實,我曾經在這裏做過一個很長的夢,就在這個寒冷的地方,很長很長,大概有一百多年吧。後來醒過來了。”

糟了,他已經開始說胡話了。我暗暗想到。

“也許,之後我要在這裏繼續沉睡了吧。隻是不知道這一次,他會不會再一次找到我,將我從沉睡中喚醒。”他低低笑著,聲音仿佛在夢中。

他在說什麽?不過這倒是打探消息的好時機,我試著問道:“是誰將你喚醒的?”

“父親啊。他抱著我,將我帶回城中,然後教我讀書識字武功術法,他拉著我的手,教我弓矢和劍法……”

“你的父親是什麽人?現在在哪裏?”

“他在舜城。”

我有些驚訝,記得上一次聽到他布設陣法時候的私語,“你的父親不是在龍城嗎?”

“對了,他是在龍城,”他聲音逐漸放低,像是要漸漸睡過去了,“我一定會見到他的,我一定要救他出來……”

這是什麽胡言亂語,毫無頭緒。我繼續發問,他卻再也沒有回答,像是昏睡了過去。

從契約上,我能感受地到,他還活著,生命依然躍動在他的體內,卻在寒風的侵蝕下越來越弱。

這就是終點了吧。能走到這裏,以他的年齡和修為,已經是奇跡了。

等他死了,我身上這亂七八糟的契約也要解除了,這段頭疼的旅程終於可以結束。

可是這個人到底是誰?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什麽?我發現自己竟然一無所知。甚至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就這樣滿身塵埃地死在這個地方,連同他的悲慟和傷痕,連同他的渴望和掙紮,與他疲憊的軀體一起埋葬在了這裏。

我低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沒有回答,隻有空茫的風聲呼嘯在洞外。

我從他的衣領跳下來,一直呆在上麵,甚至看不清他的容顏,反正是最後時刻了,他靈力耗盡,易容的術法也解除了吧。

這時,一種發自靈魂的顫抖忽然傳來,如同水波蕩漾,這種熟悉的感覺,正是靈魂轉移的征兆!

這個瞬間來得如此巧妙,我甚至分不清楚,是父王他們找到還魂的方法了,還是他微弱的生命殘燭終於徹底熄滅了?

站在他麵前竭力望去,視線盡頭,卻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子,然後就是一片黑暗。

再一次睜開眼睛,明亮的陽光中,繡著藤蘿花紋的紫紗幔帳在嫋嫋香霧中輕輕顫動。

視線逐漸清晰,數道人影映入眼簾。最近的那人低聲問道:“殿下,感覺如何?”

那熟悉的清雅聲音傳入耳中,大腦停滯了數秒鍾才恢複運行,我瞬間睜大眼睛,“墨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