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玥華歌

第四十四章 愛恨兩傷

這是神璽?

“神璽已經毀了。兩次引爆衝擊,都是耗盡全力,哪怕上古神器也承受不住這種消耗。”

“不可能!”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神璽的本質,我自己就是它的一部分。神璽應天而生,秉持天地靈氣,近乎生命體一般,可自動休養生息,恢複力量。

“這些年裏,天源宗一直在利用神璽調解天地靈氣,本就損耗過大,此番動用,又徹底耗光了它的殘存力量,”謝遠殊緩緩說道,望著遍地碎砂,麵無表情“不過神璽本源仍在,也許一兩百年之後,也許三四百年之後,它能夠重新聚攏形體,重新複生吧。可惜啊,”他忽然笑起來,“隻怕我是看不到這一天了。”

我心裏一沉。母皇的傷勢,用這些殘骸,不知能否痊愈。

沉默了片刻,我低聲道:“你就這麽恨我們,恨魔界。當年母皇的一念之仁,反而換來……”

“一念之仁?”他忽然笑起來,片刻又化為刺耳的咳嗽聲,血沫順著嘴角溢出,“好個一念之仁,仁慈地將功體盡廢的我們母子拋在極地冰原上,母親被活活凍死,臨死前用術法將我冰封,方留下一線生機,這就是父親用畢生苦難換來的一線仁慈?”

“亂臣賊子,罪有應得。”我竭力冷然道。母皇曾說過,一個人若不能背負自己的責任,他枉為王者。

“他背負的還不夠多?被那個暴君鎮壓在地火之下百餘年,身受烈焰焚身之苦,他所付出的代價還不夠大?”謝遠殊冷笑一聲,“就因為他是玄王,所以便沒有了選擇的權利,可有沒有人問過他,是否願意生為玄王?天命選擇,對魔界來說,也許他罪有應得,但對我來說,他隻是我的父親!我要救他出來……”

“什麽?”我如聞雷擊。逆龍還沒有死?聽他話中的意思,竟然是被鎮壓在地火之下,日日受地火折磨。

“那個惡毒的女人,怎麽會讓他這麽輕易就死。”他捂住唇角,血從那裏溢出來,同時溢出的還有惡毒的詛咒:“既然魔界不給我們留下一線生機,就要承受殘酷的代價,就算天翻地覆,我一定要將他救出。”

他對母皇的詛咒我已無心計較,穩下心神,我搖頭道:“就算你要救他,可又與那些無辜之人有什麽關係。皇城萬千百姓,還有溫衡。他從小對你很好吧?你卻能狠心殺他。”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他身體猛地抽搐起來,抬起頭,“你說什麽?!”

驚怒交加的神情看得我心裏一顫,“溫衡死了,你還記得他嗎?小時候為你鍛造那柄弓的人。”

“這不可能,他不可能。我那一劍明明沒有……”他竟然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徒勞無功地摔在地上,血流地更多更快。

“你……”我上前一步。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殺他……”仿佛絲毫感覺不到痛疼般,他喃喃重複著,“我隻想要見他一麵,為什麽這麽難,為什麽,連你也要阻止我,父親。” 不停地搖著頭,原本咄咄逼人的他此刻卻像是個做了錯事的孩子,驚慌失措,躲避著審判的目光。

就算落魄狼狽至此,我也從未想過他會有這樣脆弱的一麵,眼前這個顫抖癲狂的男子,還是那個意氣飛揚,溫雅俊美的謝遠殊嗎?

這樣的他,我幾乎不忍目睹。

遙遠的相處時光中,我所見的,永遠是他陽光燦爛,沉穩自若的一麵,卻從未想過他的痛苦和負擔,也許,我從未了解過真正的他。

脆弱,絕望,痛苦,掙紮……霎時間腦中竟然浮現出另一個影像,那個在極地冰原上垂死掙紮的少年,詭異地與眼前的男子重合起來,

瞬間,一條凜冽的電光從我心中竄過,丹雲地宮中囚禁的孩童。極地冰原上冰封的少年,溫衡收養又早夭的二公子,這三者之間,竟然詭異地與眼前的影像聯係起來。

我茫然望著地上掙紮的人,這一切都隻是我的推測,無論多麽渾然一體,也僅僅是推測而已,那麽真相如何呢?想要詢問,卻終於沒有問出口,現在追問這些,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那個曾經囚禁我和白鬱的狡猾少年,那個在冰原深處瀕死掙紮的身影,還有眼前失去一切希望的謝遠殊,終究都過去了,馬上都要過去了。

心中忽然柔軟下來,我俯下身,扶起他,輕輕用手擦過他嘴角的血跡。馬上,一切愛過的,恨過的,都要煙消雲散了。可還有一件事,我想要他知道,讓他明白。在這個世上。這本是最迫切需要和他分享的心願,曾被我當作可以為之奮鬥一生的目標。

“其實,我曾經以為,我們之間,天源宗和魔界之間,能夠有和平的空間。”

呆愣了片刻,他才緩緩反應過來,“彼此欺騙的和平?還是生靈塗炭的和平?”他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帶著殘存的血跡,說不出的淒厲。

我搖搖頭:“千萬年結下的仇怨,魔界有罪。天源宗亦然。鍾彤山脈生靈塗炭,皇城的萬千子民亦然。這樣彼此戰亂廝殺,有什麽意義?人的一生無論長短,可仇恨不能支撐一生。為何不能靜下心來談一談。”

“這太虛妄……”

“是很虛妄,但並不是絕望,隻要有人肯為這個目標而努力,就總有實現的希望。”我低聲道,“我一直以為,與我一同努力的那個人,將會是你。”

他身形一顫,眼神終於落到我身上,複又低下頭,片刻,他笑起來,“很好的理想。這一點,我不如你。”

“可惜,這一切都隻是理想了。”我在他耳邊歎息著,就如同那曾經萌動的心情和期望,永遠隻能在幻想和記憶中存在了……

他身形猛地一顫,然後在我懷裏逐漸安靜下來,溫熱的血沿著我的手流下來,原來,這個人心中的血,是這麽滾燙,比起曾經接觸過的任何溫度都更灼熱,更激烈。

我單手扣住他的腰,將他緊緊抱住懷裏,越過他的肩膀,視線的遠方,遍地金黃。那些傳說中逆龍的血肉所化成的果子,正如火如荼地綻放著最後的光華。而如今他的兒子又要在這裏流盡最後一滴血。千百年之後,會不會又有一片花樹,在這裏綻放著記憶中的絢爛?

就這樣一切都結束吧。

他掙紮著抬起頭,在我耳邊低低喘息著,“道,或者魔,其實。對今生的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所要的,隻是一個家,我也曾經認為,白lou,你會是……”

視線逐漸模糊起來。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完了。

“對不起,我本來就是個自私的人。但是,我不能自私到連天源宗一並毀滅。”

未及我對這句話反應過來,他忽然抬手抱住我,重複著低聲道:“白lou,對不起。若是還能有傳說中的來世,我就和你一起,為那個目標努力吧。”

霎時間,璀璨的光芒從身下爆開,天地為之變色,細碎的晶砂如一個蛋殼般,四麵浮動炸裂,凝結成一股銀白的氣浪巨柱,金蛇狂舞,直通天際。

是盤古神璽殘存的力量!神璽本就有穿越時空的能力,他所布設的,是曾經在舜城見過的上古陣法!

我霎時醒悟,他要帶我回天源宗!帶著另一半神璽,補償給天源宗!

是我大意了,謝遠殊終究是謝遠殊,就算窮途末路,也不會脆弱地束手待斃。選擇用神璽孤注一擲,又怎麽會不為天源宗留下一條後路呢?從我踏入這裏的那一刻,就已經踏入了他最後的這一局。

我猛地一掌拍在他胸口,頓時鮮血狂噴,他整個身體向後跌去。

同時一道白影從乾坤袋裏竄出,是那隻狸力,哀鳴著撲向他,卻被我的掌風帶到,跌在他身邊,生死不知。

這一掌也讓我失去了最後的機會,四麵陣法已經凝結完成,如銅牆鐵壁,我失去了最後一線拖離的機會。

無力地跌倒在遠處,他眼眸中最後一絲光落在我身上。

那是什麽?憐憫,掙紮,痛苦,解拖……我分辨不清,可若是讓我這樣回到天源宗,我寧願直接死。

死亡……

原來,我和他之間的結局,竟是如此。

愛也空茫,恨也空茫,隻餘神璽狂猛的力量伴著陣法不斷湧入體內,身體和靈魂好像被生生扯裂分開,漂浮在空中,終於,一切陷入黑暗之中,仿佛恢複到開天辟地的原點,再也沒有了任何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