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後方厚厚的漫天風沙,似乎馬上就要席卷而來,飛沙走石濃塵滾滾鋪天蓋地。
“帕蘇爾。”侯棠叫道,但是她的聲音似乎已經被風沙給吞了下去,一出口就埋沒了。
她隻是感覺到帕蘇爾的手一直握著她,兩個人緊緊的扣著。忽然,身後狂沙四起,她回頭看去,許多枯木和沙石都被沙暴卷了進去,她一想到自己要是也被卷進去,就一陣心驚肉跳的,不知不覺將帕蘇爾的手握的更加緊了。
帕蘇爾忽然大聲說道,侯棠也隻聽得隱隱約約,他道,“抱住我。”
侯棠也沒猶豫,她知道現在隻有聽他的,他們才會有活路,她緊緊的環住帕蘇爾的腰,她能感受到他肌膚下緊繃的神經,他的背很寬大,灼熱而具有力量。
他忽然停下來,說,“跑不掉了,等下一定要抱住我。”
還沒說完,那風暴已經席卷過來,蘇帕爾停下來的地方是一片戈壁,他忽然抓住那戈壁中一座小型山的邊緣,侯棠則緊緊的抱著他的腰。
一瞬間,那沙暴已經來到他們身後,接著將他們給卷了起來,侯棠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都騰空了起來,她不敢鬆手,她怕自己一鬆手就要被卷進去。
那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將他們包圍在其中,帕蘇爾緊緊的抓住戈壁的一角,連雙手都在強大的力量壓迫下微微的顫抖。
侯棠將整個臉都貼上了他的背部,似乎隔著背都能聽到他的心跳,那強壯的身體,讓人看到就能感受到存活的希望。
但是,長途的奔波已經使體力巨大的消耗,侯棠畢竟是深宮中養著的公主,她覺得自己的手漸漸的沒有了力氣。
忽然,手一鬆,一瞬間她就被巨大的漩渦卷起,隨著沙暴飛上了半空中,她看到帕蘇爾緊張的神情,他似乎在努力的叫著自己,但是她根本聽不見。
下一瞬,侯棠不可思議的看著帕蘇爾竟然自己放開了抓著戈壁山的手,隨她一同卷入了這沙暴之中。
他試圖抓住侯棠的手,但是卻沒有那麽容易。
再後來,侯棠覺得自己似乎被風沙噎的再也睜不開眼,連呼吸都困難了,她慢慢的失去了知覺,沒有聽到帕蘇爾奮力叫她的聲音。
之後,也許經過了一個世紀一般漫長的時間。
夜晚的戈壁灘上,星光都沒有,隻有冷風肆意的吹著,將沙塵帶起一陣又一陣,遠處有狼群的嗚鳴,一陣一陣。
侯棠吃力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個她也不知道是哪裏的地方,她使勁眨了眨眼睛,自己似乎是被沙暴給吹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但是她已經來不及想這些了,因為她看到周圍一雙雙目露凶光的眼睛正盯著自己。
是狼群!數量不多,大概三、四隻。
侯棠當然不傻,她知道自己要是不跑怕是今晚就要喂狼了,急忙什麽都顧不上就開始發了瘋的跑,並且根本不敢回頭看,怕一回頭,一隻狼就竄過來把她給吞下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跌跌撞撞的跑著,好幾次差點跌倒,但是一直能聽到後麵狼群的呼吸聲,忽然,她聽不到狼群的長鳴了,一聲都沒有了。
她警惕的回頭看去,發現那些狼一匹匹的都倒在沙地上,溢出的血泊泊的流著。
她不敢相信的捂住了自己的嘴,看去,黑暗中,一個男人走了出來,他全身浴血,手裏拿著一把也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已經很殘舊的小刀。
他身上都是被狼抓過的痕跡,一道道血痕異常的刺眼,就像西夏曆史中那個從修羅場走出來的阿修羅。但是他的眼神很亮,就像建康城天上的星星,閃閃的。
他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鮮血,那手臂已經血肉都黏在一塊了,他帶著一臉無所謂的笑容,粗暴的喊她,“嘿,女人。”
他一隻手伸到她的麵前,那眼眸,如星星一樣璀璨,卻也帶著危險的氣息,像一隻野獸,他笑了,爽朗的就像那浩瀚的蒼穹,卻又帶著野獸的攻擊性,他道,“找到你了,女人。”
侯棠看著他滿是血跡的手,忽然心中一熱,她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但是她頓時就哭了出來,說不上是為什麽,就是忽然覺得除了哭泣沒有其他辦法能宣泄她此刻的情緒。
她將手捂住自己的臉,她平身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一個人,為了自己,能做到這種程度,她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遇到這樣的人了。
她本以為自己的心已經被宴容辭鑄的很堅固了,此刻卻依舊忽然軟了下來,帕蘇爾見她忽然哭了起來,有些怔住了,急忙上前把她抱起來,說道,“別哭了,我可是不會安慰人的。”
過了良久,侯棠才漸漸止住了哭泣,帕蘇爾把她背在背上,兩個人在夜幕下慢慢的前行著,侯棠問道,“帕蘇爾,送我回煙林關。”
帕蘇爾沉默了一會,道,“我帶你去,沙漠我還是認識的。”
侯棠這才安心下來,默默的趴在他的背上。他身上還在流著血,侯棠有些不忍心,說道,“我下來吧,自己走。”
帕蘇爾不削的說道,“憑你?怕是永遠走不出去了我們。”
侯棠不高興他如此看低自己,說道,“那好,我下來,我來背你。”
帕蘇爾一下子就笑了出來,他連笑起來都帶著野獸般的攻擊性與危險,侯棠撇撇嘴,道,“不信算了。”
說完她跳下他的背,她問道,“帕蘇爾,你來自哪裏,又要到哪裏去?”
“我來自廣闊的大草原。”
“草原?那一定是個很美麗的地方。”侯棠望著遠方西夏的方向。
“你沒去過?”
“恩。”
“想去嗎?”
“如果,”她遲疑道,“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是很想去的。”
帕蘇爾也抬頭看著遠方,他道,“女人,你叫什麽?”
“海棠。”
“海棠。”蘇帕爾眯著眼,一遍遍的念叨著。
隨後,他們兩個一路的走著,帕蘇爾不愧是這大漠裏長大的,很快就穿過了沙漠,找到了一片綠洲,那沿著綠洲而生存的遊牧民族,正帶著牧羊慢慢溜達回帳篷。
海棠像看到了希望一樣,馬上跑了上去,那些遊牧民族其實還算和氣,答應讓他們兩個留下來休整一個晚上。
晚上,侯棠正在替帕蘇爾包紮傷口,帕蘇爾似乎很痛的樣子,一直眯著眼睛看著她,她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說道,“很痛嗎?”
“恩。”他忽然像一隻溫順的大型牧羊犬,安靜的呆在一邊,忠誠的看著自己的主人。
侯棠尷尬的笑笑,忽然推開他,說道,“帕蘇爾,既然你也有你的事,你要尋人,我也有我的事,我要去煙林關,所以,不如我們就此別過,三千世界,總有再相遇的一天。”
帕蘇爾忽然跳了起來,他一把拉住侯棠說道,“不要,女人,我要跟著你一起走。”
侯棠拿開他的手說道,“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你畢竟是西夏人,而我是漢人。”
帕蘇爾則悶悶不樂的說道,“女人,你難道不想去草原看看嗎?”
侯棠打斷他,她搖搖頭說道,“不,帕蘇爾,我想去,並且,我也想和你一起去,但是現在的我不行,我還有太多事要做,我放不下。”
“有什麽事,比自由更加重要?海棠,其實你的個性更加適合草原。”帕蘇爾的眸子就像大草原上的蒼鷹,那是自由的光芒,可是她不是,她是養在高牆內的海棠,她有她的國家,她的親人,她背負了太多,她注定不能與他一起在草原上馳騁,逍遙一生。
帕蘇爾低垂著眼睛,似乎很陰沉,侯棠最後看了他一眼,那有力手曾經握著自己,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同樣,她也永遠不會忘記帕蘇爾。
說完她就轉身要離開,忽然帕蘇爾則抓住了她的手,侯棠看著他,他忽然燦燦一笑,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和你一起走好了,女人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侯棠歎氣,說道,“不要甩小孩子心性了,我看得出,你在西夏一定是身份不凡之人,怎麽可以和我去大宴。”
帕蘇爾不依不饒,他把她抓的更緊了,他說道,“去就去,反正我也不想做西夏人。”
侯棠似乎難以置信一般,道,“你說什麽?”
帕蘇爾忽然眨了眨眼睛,他認真的看著侯棠,將她的手拉到自己麵前說道,“騰格裏大神可以見證我今日的話,我會像騰格裏守護我們草原一樣永遠守護你。”隨後他將她的下顎捏住貼到自己麵前,在她額上輕輕的吻了一下。
侯棠已經有些被怔住了,她站在原地,似乎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是好,覺得心中各種感情都在翻攪,各種情緒正在互相做著鬥爭。
她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掌心下,帕蘇爾一下子反手抓過她的手,虔誠的說道,“我可以帶你去煙林關,這片沙漠我比你熟悉的多了,你跟著我走便放心好了。”
侯棠歎了口氣,“人各有誌我也不會強求你一定要去做什麽,你再考慮考慮清楚吧,你身上還帶著傷先休息吧,我幫你把衣服換下來洗一下。”
隨後她便幫帕蘇爾換上了從那些遊牧民族那兒借來的衣服,本來衣服殘破不堪且沾滿灰塵,現在換了幹淨的衣服,他的臉越發的英氣逼人了。
侯棠總是會不由自主的看著他,被他的麵容所吸引,隨後她眨眨眼便拿著他的衣服出去了。
她走到外麵找了一個水缸,從裏麵挖出了一些水然後將蕭拓的衣服放了進去,忽然一個閃著冷光的玉佩從那件衣服的裏麵掉了出來。她彎下腰伸手去將它撿起來拿在手中端詳起來,上麵赫然寫著一個“蕭”字。
侯棠驟然警覺了起來,帕蘇爾的衣服裏怎麽會有帶“蕭”字的玉佩?
還是說他和這個“蕭”有什麽關係?
她將那塊玉佩緊緊攥在手裏,好像要捏碎它一般,忽然間,她的麵色“唰”的一下子白透了。
蕭,帕蘇爾……
她猛地站起身來,仿若恍然大悟。
怪隻怪自己太遲鈍,竟然從來沒有去想過帕蘇爾這個姓氏。
這個草原上最尊貴,最榮耀的姓氏,這一份尊貴和榮耀隻屬於這個男人,蕭拓·帕蘇爾。
竟然是他!侯棠難以置信卻又恨的不行,他這樣處心積慮又是為了哪般,實在叫她看不懂。
就在此刻,隻聽見那帳篷的簾子被猛然掀起,帕蘇爾半掀著簾子站在那裏看著侯棠,看著她手中緊緊的捏著那塊玉佩站在清冷的月色之下盯著自己。
忽然,一片人影掠過,那些人拿著長槍短兵,穿著大宴的衣服,而為首的那個人赫然是連修。
他緩緩信步走來,不緊不慢,待走到侯棠麵前這才恭敬的舉了一個躬,然後他道,“我還以為公主真的要跟著他走到西夏去了,還好公主冰雪聰明。”
這人說話還是那樣的虛情假意,絲毫沒有變化。
帕蘇爾眼神一陣冷光閃過,他看著連修,那是警告的語氣,他道,“閉嘴。”
那倨傲的神情與剛才完全不一樣,現在的他仿佛卸下了一切偽裝,完完全全變成了那冷酷無情的西夏鎮南王。
連修則似乎完全的不在意他,他嘴角一翹,“什麽時候西夏最強大的神明騰格裏大神變成了西夏男人誘拐良女的招數了?”
“閉嘴!”帕蘇爾冷冷的盯著他,那眼神中殺意頓起。
“鎮南王,蕭拓。”忽然,耳邊傳來侯棠的聲音,他轉過眼,看見侯棠正看著自己,那眼神,如同那場他們共同經曆的沙暴,有著灰飛煙滅後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