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金粉

第58章

昏暗之中,侯棠走進了一間宮殿,她推開那沉重的大門,仿若六朝古都的書卷之氣迎麵而來,裏麵火燭比外麵更加暗上幾分。

侯棠走了進去,零星的有幾聲珠串碰觸的聲響,那坐在榻上的女人雲鬢高髻,一絲不苟。

她看著侯棠問道,眼眸低垂,“皇上怎麽又來這裏了。”說完便準備給侯棠行禮,侯棠急忙上去扶住她說道,“皇姨,免禮。”

侯棠將她扶到榻上,隨後與她並肩坐下。

侯傾生語氣平平緩緩,“皇上這次來莫非又要問我借東西?”

侯棠歎了口氣,“不是問皇姨借東西,是有人要見皇姨。”

她說完後看著侯傾生的表情,她依舊是麵無表情,但是很果斷的說了一句話,“不見。”

“為何?朕並未說是誰。”侯棠訝異道。

“不見。”侯傾生似乎很堅決,她說她不見。

侯棠捏了捏手,有些矛盾的說道,“皇姨你真的不見嗎,他其實是……”

話音剛落,門就被推開,侯棠順勢望去,差點叫了出聲,明明讓他在門口等著的,竟然自己進來了,這人怎的還是如此無禮。

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侯傾生也並未去看,她則是閉上雙目手上纏著一根佛珠,不斷的滑動著。

沒人知道她在念叨什麽,也沒人知道她普渡的是三千浮屠的哪一層。

侯棠也是一下子從**站起來她快步走到蕭拓身邊,緊緊蹙著眉說道,“我讓你在外麵候著,你進來做什麽?”

蕭拓沒有看她直接走了進去,侯棠第一次被他這樣忽視,心裏頓時有些不是滋味。

蕭拓走到侯傾生麵前,他站在窗前高高的看著她,眼神冷淡疏離,“好久不見。”

侯傾生這才睜了眼看著蕭拓,“真沒想到。”

蕭拓冷笑一聲,“真沒想到什麽?沒想到有生之年還會見到活著的我?”這一生冷哼倒是被侯棠嗅出了一絲埋怨的味道。

原來他也會埋怨人。

侯傾生停下了手中的念珠壓在腿上,“我並不認識你。”

這一句話出口,蕭拓臉色頓時僵了半分。

他露出了那一貫惡狠狠的笑容,那股骨子裏的狠勁一下子爆發了出來,“你這女人果真是一點良心都沒有。”

侯傾生垂下眼,語氣依舊波瀾不驚,“你最好出去,我並不認識你。”

眼看蕭拓已經遊走在爆發的邊緣了,侯棠可不想看到明明是血親卻要鬧到那種難看的地步,以她對蕭拓的了解,下一步蕭拓就該摔東西了。

她立刻上去抱住蕭拓的手臂,十分的用力,蕭拓扭頭看她,卻忽然使勁的把她甩到了一邊,侯棠一下子被往外推了幾步隨後她又上去扣住了他的手,這一次更加的用力了。

蕭拓看起來火氣很大,侯棠覺得那床邊的那個擺放花瓶的花架子似乎很危險,便急急把他往床的另一側拖去,省的他一腳踢過去嚇著人,把外麵人給引進來了。

蕭拓覺得此刻侯棠就像是黏在自己身上一樣,死活掙脫不開,他狠狠的看了她一眼,盡量斂著怒氣,“放手。”

侯棠既尷尬又無賴的朝他笑了笑,“不放,除非你和我出去。”

蕭拓看了她片刻,又朝榻上的女人看去,他說道,“你確定你不認識我?”

侯傾生微微開闔雙唇,“不認識。”

蕭拓看她的眼神越來越冷,最後仿佛已經沒有了溫度,他一下子抽開了侯棠拽著自己的手朝門外走了去。

侯棠見他走了出去,立刻跟著也跑了出去。

出了門她就看到蕭拓站在門口,本就修長的身型被月光拉的越發的長了,將她整個人都覆蓋了進去。

這人從來都給她這樣的錯覺,仿佛隻要在他的影子下成長,他會為自己斬殺世界的荊棘。

侯棠緩步踏了出去走至蕭拓身邊,她拽了拽他的衣袖,蕭拓沒有說話,她又拽了拽,蕭拓還是沉默著。

侯棠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也許很傷心,但是……”

她瞬間捕捉到蕭拓嘴角戲謔的笑容,立刻止住了聲音。

蕭拓的臉麵向侯棠的那一邊是月光的背麵,隻剩下那雙帶著戾氣的眸子和一片陰影,他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別開玩笑了,你從哪裏看出我很傷心?”

“我就是看出來的。”

蕭拓不削說道,“少自以為是了。”

“那,你為何要見她,又為何要出來?”侯棠一直盯著他,想從他的神情上讀出一點情緒。

蕭拓忽然一隻手勾過侯棠的下顎把她捏到自己麵前,侯棠眼睛一睜又是一副警惕的神情。

他看著她說道,“她既如此說,那倘若再有下次,這樣的伎倆對我便是一點用都沒有了。”

他本就不是什麽感恩戴德之人,他本來隻是來確認這件事而已,既然那女人不願意認他,他也就當她不存在好了。

侯棠看著他側麵分明的輪廓,沉默良久說道,“沒有下次了。”

隨後她向前走了幾步,離開了蕭拓的陰影,將月光的光輝擋在自己身前,她說,“現在,你可以帶著你那十萬大軍回你的西夏去了。”

蕭拓忽然側過臉看向她,“真是無情啊,就這麽趕我走了?你讓我孤身一人如何走出這九重宮闕,萬一我被抓了怎麽辦?”

侯棠不滿意的挪揶道,“怎麽,你還想讓本皇陪著你出去?”

他笑的惡劣而自信,“自然是如此,待客之道不是一向是你們漢人所自詡的麽?”

侯棠忽然扯過他的袖子,那動作十分嫻熟自然,仿若他們兩人本該就是那種關係,蕭拓麵色一僵,顯然他也有些訝異,但是侯棠直接扯住他的袖子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邊走邊說道,“那你便跟我來吧。”

侯棠帶他走了很長很長的路,一路從皇城的大道走到了小徑,隨後她找到一台小轎子然後走上前去踩了上去,將轎子的簾幕往下一掀道,“愣著幹什麽,還不上來。”

蕭拓雖然心中有惑,但是還是跟著侯棠坐了上去,很快便感覺到有人來抬起了轎子,那轎子便一顛一顛的往皇城外走去。

蕭拓的目光一直緊緊的鎖著侯棠,仿佛要撕扯她一般,隨即冷笑道,“原來你早就安排好了,真是失禮失禮。”

侯棠不去理他,自己雙手交疊正襟危坐,一副凝眉嚴肅的樣子。

蕭拓則忽然把她交疊在自己身前的手扯了過來,侯棠一下子身子一歪就倒在了他的懷裏,隨即她狠狠瞪著他,也沒有要從他懷裏爬起來的打算,就那樣躺著。

蕭拓一低頭,那並不算的長的頭發垂到了侯棠的臉上,將她的臉全部覆蓋了進去,侯棠一下子死死閉起了眼睛,不願意去看他,她以為蕭拓又要做些什麽。

但是過了良久,蕭拓什麽都沒有做,他隻是語氣平淡的問她,“她是誰?”

侯棠知道他問的是侯傾生,她睜開眼看著他,心中不免不忍,他明明就很介意,卻非要裝出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樣子給誰看呢。

此刻的他就像一隻遊蕩奔走的野獸,卻忽然停止了漂泊,在某一棵花樹下倦倦的蜷縮了起來。

他正側著臉,一手撐著下顎,將手肘抵在轎子的窗口上,眼眸看著外邊,叫侯棠看不清他的神情。

黑暗中似乎有一種感情正在凜冽盛放,大團大團的包裹了這魑魅橫生的夜色。

侯棠還是那樣躺著,她側了側身子找了一個更加舒服的位置窩在他的懷裏,隨後說道,“是我父皇的表妹,我叫她皇姨。”

夜色中能聽他一閃即過的低笑,帶著輕蔑的不削,“她是個怎樣的人。”

侯棠將雙腿曲起,整個人越來越蜷緊,“是一個,”她思索了片刻,“是一個冷淡的人。”

她是蕭拓的母親,但是此刻卻是蕭拓來問她自己的母親是一個怎樣的人,難免讓侯棠心中生出幾分酸楚之情,至少無論如何,她都知道自己的父皇和母後是怎樣的人。

蕭拓忽然將那修長的手伸到侯棠的下巴下麵摸了摸,就像是逗一隻小貓那般,可是侯棠並不是貓,自然也不會露出那舒服到可愛的神情,她隻是更大睜大了那雙秋水一般的雙眸,帶著款款而流的清泉。

蕭拓依舊摸著侯棠的下巴下麵,“看來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兩個也算是帶著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相同血緣。”

侯棠抬手拿掉了他的手說道,“是啊,所以你最好老實一點,我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親戚。”

蕭拓則一把將侯棠的手捏進手心裏,他彎下腰近距離的貼著侯棠的臉道,“這種事,和我沒有關係。”隨即便落下一個輕輕的吻在侯棠的唇邊。

侯棠眼神中原本渙散的神色此刻也漸漸聚攏,她手抓著自己的衣服一緊說道,“不要總是自說自話。”

“倘若你不姓侯,我也許會省力很多。”

“可是我姓侯,這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她眼神隱隱閃爍著月色的光點,“但是你似乎也忘了,你身上也流著我們侯家的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