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男人

第1章 引 子

時間:2008年12月的最後幾天

地點:首都國際機場

人物:李海

“乘坐中國國際航空公司CA911航班前往溫哥華的旅客,您乘坐的航班現在開始登機……”

廣播裏已經連續播放了幾次登機通知,李海才從商務艙休息室起身往登機口走去。

自從兩年半前全家移民加拿大之後,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乘坐越洋飛機了。飛行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一幫子同樣移民的朋友常自我調侃,說是如果一個人常常處於倒時差的狀態,很容易把自己腦袋倒出毛病來。他們還總結了具體症狀:時常犯困;時常瞬間不知自己身處何方;時常有語言障礙,該說中文時冷不丁會冒一句洋涇浜英語,該說英文時則結結巴巴一句也說不出來。想到這裏,李海心裏暗暗地罵了一句:都是TMD移民惹的禍!

這次飛行沒有以往那種回家的急切心情,反倒越是臨近目的地越感焦慮,因為他此時不知道該怎樣去麵對提出離婚要求的妻子,不敢去麵對那憂鬱的眼神,不知道是否還能像以往那樣摟著她的肩,聞她耳邊淡淡的芳香。

事情總是來得出乎意料,至今他都沒有想通這個問題:為什麽吳婷會率先提出離婚?這不是他認識的吳婷所能夠做出的事。是她對他出軌的憤怒還是對自己未來的絕望?

李海和吳婷是羨煞旁人的男才女貌型恩愛夫妻,吳婷身上有一種漂亮加知性的獨特氣質,大學時就是人人追求的校花;而李海高大帥氣、儒雅不凡且事業有成,在成都房地產圈擁有眾多女性fans。李海從沒想過兩人會走到離婚這一步。

昨晚幾乎是整夜無眠。最近壓在心裏的事太多了,特別是在汶川特大地震發生後,他目睹了太多的災難場景,總是揮之不去。

當然讓他困擾的還不僅僅是這些。吳婷剛提出離婚,曉菲又在要了一套房子後也離他而去,這兩件事情好像是約好了似的同時發生,讓他這個見慣大場麵的人都有點hold不住了。他懼怕明天和吳婷的見麵,因為他無言以對;他也懊惱曉菲的突然離去,並且走前還提出要一套房子!他無法想象,那樣一個心高氣傲的女孩子會淡定地接過司機小劉遞給她的那份買房合同,然後斷絕和他的一切聯係。

他一再地追問小劉:“她說了什麽?”小劉無數次地重複同樣的回答:“老板,曉菲真的接過合同就轉身走了,走了幾步她停下來說了兩個字:謝謝!沒有了,其他真的沒有了。”

新啟用的首都機場T3航站樓顯然比老的航站樓大得多,從商務艙休息室走到登機口,李海足足花了十分鍾的時間。登機口已經空無一人,工作人員目光焦急,大概就隻有他一人沒有登機了吧。他快步走了過去,也許因為他是商務艙的客人,地勤小姐在驗過登機牌以後還是特別客氣地對他說了聲:“謝謝!歡迎登機!”

飛機滑行,加速,拉升,直插蒼穹。

李海打開電腦包,想抽出塞在裏麵的雜誌,卻帶出一本書,“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他本能地探身想去撿起地上的書時,又被腰上係著的安全帶拉住了身體。他解開了安全帶撿起書,這是一本已經有點發黃的《悲慘世界》。他的心突然像被什麽東西擊打了一下,這本書不是被曉菲借走了嗎,怎麽會跑到自己的電腦包裏?

李海來不及多想,忙不迭地翻開書,也許裏麵有解開他所有疑問的答案。是的,裏麵夾著兩封信,一封較舊,發黃的信紙顯得薄脆;另一封很新,不用看就知道是曉菲寫給他的,信紙上還散發著她身上特有的芬芳。

他趕緊打開那張發黃的信紙,那是一封十多年前他寫給吳婷的信,信紙都還是他原來在銀行工作時的工作用箋。

當年,他手裏攥著一張不知被複印過多少遍的倒賣土地的圖紙,頂著烈日毫無目的地穿梭在海口的辦公樓宇之間,不知道身上的幾十塊錢還能支撐幾天,也不知道這張圖紙能被哪雙慧眼發現。當他拖著疲憊的雙腿無助地走進海口客運站,感覺絕望如潮水般湧來之時,突然聽到廣播裏電台播音員輕柔的聲音:“現在是成都的吳婷小姐給她正在海口創業的先生李海點播的,由香港著名歌手譚詠麟演唱的一首歌曲《把我的愛留給你》。吳婷小姐想通過我們的欄目對李海先生說:不管你遇到多大的困難和挫折,我都永遠支持你,永遠等待你!”歌聲慢慢推出,越來越強勁,仿佛要把他燃燒,把他融化。

是的,正是這首歌讓他重新鼓起勇氣堅守在海口,最終賺到了第一桶金。此時看到這封信,記憶在大腦皮層裏一點一點被激活,如果此時拿起筆他都能隨著記憶的路徑寫下那首歌的全部歌詞。今天,這首歌又仿佛在指引他尋找回家的路。

是曉菲!一定是曉菲在拿走這本書的同時看到了這封被夾在書裏塵封多年的信。可她現在在哪裏呢?

李海又打開了另一張信紙。

“海子,請讓我最後一次這樣稱呼你!在成都飛往北京的飛機上,我就在你身後,我想最後一次再看看你,最後再伴你一程。離開的心思是在我看到你十幾年前寫給吳婷姐的那封信時決定的……”等不及看完整封信,他便起身疾步往後艙走去,他希望奇跡出現,也許曉菲還在後艙默默地注視著他,也許曉菲會陪著他再從北京飛向溫哥華。

“先生,請你先坐下!現在飛機還沒有完全進入平飛狀態!”空姐急促的呼喊聲並沒有阻擋住李海的步伐,他依然堅定地衝進經濟艙,用期盼的目光在人群中尋找,直到目光掃過每一位乘客後,才帶著滿臉沮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空姐走到他的身旁輕輕地問了一句:“先生,你是找人還是東西丟了?”

“對不起,我原以為會遇到一個朋友,所以我去看看。沒事兒了,看來她沒有登機。”

重新係上安全帶,再次打開這封令人窒息的信。他無法理解,為什麽女人總是有那麽大的決心去毀滅自己,毀滅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此時的他無法平複自己的思緒。在全家移民加拿大之後兩年多的時間裏,情感上的患得患失,事業上的大起大落,都一一浮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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