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男人

第8章 候鳥回家(1)

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整整一個星期,來自北冰洋的季風使聖誕節前的溫哥華更加潮濕陰冷。吳婷家門口的石階上長滿了青苔,走路時一不小心就會滑倒。她討厭這種天氣。

每到多雨的季節,吳婷就停止戶外鍛煉,隻是隔三差五地到健身房的跑步機上跑跑走走,其餘時間更喜歡在家裏麵朝大海的落地窗前練練瑜伽,或是泡上一壺英式紅茶坐下來讀小說。與其說是看書,倒不如說是觀景。

犀利的風舞動著參天大樹,無聲的雨肆意飄灑,寧靜的大海敞開胸懷任海鷗嬉戲。落在玻璃上的雨點化作一道道流痕阻擋了她的視線,她本能地用手去拭擦,卻新添了幾道指痕。

雨漸漸地停了,天空中烏雲密布翻卷彌漫,窗外的一切都是濕漉漉的。一絲倦意襲來,她放下手裏的書想舒展一下身體,抬起頭來遠眺海麵,突然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遠遠的海天相連之處,有一片片一團團黑色的飛行物朝著海岸這邊移動,很像科幻片中外星人入侵的場景。她不禁有點慌張,急忙拿起電話給住在她家不遠處的張姐打電話。當她還沒有講述完所看到的一切時,不愧是老移民的張姐就笑著打斷她的話語:“沒事兒的,吳婷,那是從加拿大最北部飛過來的候鳥,也就是我們小時候說的大雁,每年這個時候它們都經過我們這裏飛到更南麵的美國去躲避寒冷。你看到的可能是今年的第一批,每年有成千上萬的候鳥要經過這裏,這說明北邊已經很冷了。”

張姐的一番話語讓吳婷放下心來,這時她才看到那不計其數的候鳥越飛越近了,亨利也發出低沉的怒吼,她顧不得外麵的寒冷,推開門來到平台上。頭頂上數以萬計的大雁幾十隻一組排著隊此起彼伏地呼叫著掠過樹梢,掠過房頂,你能清晰地聽到它們拍打翅膀的聲音,還有呼叫同伴的啼鳴。在健壯頭雁的帶領下,雁群不時地變換著隊形,時而“一”字形,時而“人”字形,偶爾也能看到幾隻掉隊的大雁,它們很奮力地追趕著自己的“部隊”。

刹那間,吳婷竟被這些候鳥的大遷徙所感動,是啊,天涼了,聖誕節到了,她的“候鳥”再過兩天也要飛越重洋歸巢了,還有張姐、小雅她們的“候鳥”也要回家了!

中午,吳婷她們幾個約好一起喝茶,這該是男人們回家前幾個女人的最後一次聚會了。吳婷放下手裏的書,準備換件衣服出門。這時電話鈴聲響起,接起便聽到黃蓉的大嗓門。

“吳姐,你在不在大統華超市,我中午請你吃飯好嗎?我想跟你聊聊。”

“對不起,黃蓉,我今天已經和幾個朋友們約好了在‘海港酒樓’喝午茶,改天吧,好嗎?”吳婷知道黃蓉挺難的,無奈早有約會。“吳姐,都是成都人吧?我可以一起去嗎?我也想多認識幾個朋友,不會妨礙你們吧?”黃蓉早就想“打入”吳婷她們的圈子裏,一聽到吳婷她們有聚會,便大膽地提出了要求。

吳婷遲疑了一下說:“沒事兒的,我們也就是瞎聊一會兒,你來吧,半小時後我們在‘海港酒樓’見。”

“謝謝吳姐!你有幾個朋友來啊?要不要我帶點什麽禮物給大家?”黃蓉既不失禮貌而又明顯是問客殺雞。

“不用,你來就行了,她們都是有錢的主兒,哪要你買什麽禮物!”吳婷怕她花冤枉錢。

“那好,吳姐,我們一會兒見。”黃蓉高興地放下電話。

黃蓉驅車趕往位於三號路旁的海港酒樓,停車場裏不見吳婷的車,裏麵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隻好坐在車上等吳婷。

海港酒樓是溫哥華有名的粵菜酒樓,因為菜品做得好,自然價格也很高,在這裏吃飯都要事先預訂。黃蓉雖然住得離這兒很近卻從來舍不得來吃一頓。以前黃蓉上英語課時偶爾也約同學出去找個小館子吃頓飯,但她們都AA製,吃完以後,大家把飯錢連同小費一算,各自該給多少一分一厘都清清楚楚。今天跟著吳婷來吃飯,她心裏有點犯嘀咕:該怎麽給錢呢?她想可能不會是AA製吧。

不一會兒,吳婷的白色寶馬X5開了過來,她趕緊跳下車迎了上去:“吳姐,你好!我一直在外麵等你。”

“不好意思,我晚了幾分鍾,外麵這麽冷,你怎麽不進去呢?”

“沒事兒,我坐在車裏的。你的朋友我都不認識,不好意思進去。”

兩人邊走邊說進了雅間。

裏邊幾位已喝起茶來,吳婷連聲致歉:“對不起啊,來晚了,都是那漫天大雁鬧的,要不是打電話問了張姐,我還真以為有災難要發生啦。來來,先給大家介紹一下我的朋友,黃蓉,也是從成都來的。”邊說邊給黃蓉找位置坐下。

“黃蓉,這是張姐,其實也就大我們一兩歲,人家可是來了快十年的老移民了,她老公張洪是我們家李海的好朋友,也是做房地產的,我們就是被他們忽悠來的,我有事兒都請教她;這是琳達,她是這裏最早的移民,十年前來給老公當陪讀就留下來了,現在是我們中唯一有工作的;這是小雅,年齡可能跟你差不多,先生是做藥業的;這是趙菲……”吳婷將朋友一一介紹給黃蓉。

“張姐,她就是那天我在電話裏給你講過的她家孩子出事兒的黃蓉。今天我讓她出來跟我們一起喝喝茶、散散心。”吳婷趁著等菜的工夫接著介紹起黃蓉家的情況。

“那天吳婷都告訴我了,有些事兒跟老外講道理是講不通的,思維方式都不一樣嘛,你不要在意,等孩子大點懂事了就好了。吳婷說得對,出來多交朋友會好過些。”張姐招呼黃蓉喝茶,輕聲安慰幾句。

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的小雅嚷了起來:“什麽事兒,什麽事兒,給我們也講一講啊!”

成都人天生愛湊熱鬧,女人尤甚,住在溫哥華的寂寞的成都女人更是以湊熱鬧來打發這漫長的遠離男人的日子。

黃蓉終於找到了傾訴對象,將心裏憋了很久的苦悶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說得繪聲繪色,當然也沒有忘記炫耀他們家衛東以前出差都是坐商務艙和住五星級酒店,唯獨忽略了衛東剛來時在加油站打工那碼事兒。

大家邊吃邊聽邊感歎,都為黃蓉的遭遇鳴不平。

黃蓉趁大家議論的空子,瞄了一眼桌上的美味佳肴,張姐趕緊招呼她趁熱吃。黃蓉麵前是一盤金燦燦的油炸的小肉塊,她夾起咬了一口,竟是脆酥脆酥的。吳婷急忙介紹:“好吃吧,這叫油炸掌中寶,就是雞腳掌的那一點肉,用油炸出來,你多吃一點啊。”黃蓉聽了暗自嘀咕:這也太了,小時候在農村時聽媽媽講過,劉文彩的小老婆隻吃鴨掌,其他部位都丟掉或者給下人吃,當時就覺得太過分了,那要殺多少鴨子啊。可和眼下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而已。什麽掌中寶啊,不就是雞腳上的那點老繭嗎?

就在這時,服務員又端上來一盤包子,黃蓉夾起一個一口咬了下去,吳婷忙說:“小心,很燙!”不過已經來不及了,黃蓉隻覺得一股熱流湧進嘴裏,燙得她吐又不好意思吐,吞又吞不進去,隻好尷尬地傻笑著。

“這叫金沙包,又叫流沙包,餡兒是鹹鴨蛋的蛋黃做的。沒關係,第一次吃的時候我們都被燙到過。”這邊吳婷給黃蓉介紹著餐桌上的菜肴,那邊幾個姐妹們還在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黃蓉的家事。

“這些老外真是有毛病,管管自己的孩子都不行,那不教育孩子,這社會不就亂了嗎?”趙菲邊吃邊說。

“我說啊,咱們中國的幼兒教育也是有問題,你看我們家傑克過來的時候快四歲了,在國內看的電視片都是什麽《哪吒鬧海》《黑貓警長》《孫悟空大鬧天空》《喜羊羊和灰太狼》什麽的,全是打打殺殺的內容,人家老外就一部《天線寶寶》,什麽打鬥都沒有,可全世界的小孩子都愛看。還有老美製作的《貓和老鼠》,人家打歸打,可始終都是一對歡喜冤家。這叫什麽?這就叫和諧!”小雅有自己的想法。

“就是就是,我們家小寶一天到晚舞槍弄劍,打打殺殺的,要我演壞人,他當警察,都是跟《黑貓警長》學的。”黃蓉嘴裏包著菜還忍不住插嘴。

“所以啊,我們就是要經常聚在一起交流交流怎麽教育孩子,不要辛辛苦苦坐了幾年移民監,結果孩子都沒有教育好,那才冤啊!”趙菲和小雅的孩子都小,所以最有感觸。

這個問題張姐最有發言權,她們家是成都移民中最早來到溫哥華的。說起移民的艱辛,張姐自有一番感慨。

當年張姐他們一家人來溫哥華時舉目無親,沒有朋友,不懂英語。張姐的先生張洪也是做房地產的,1997年隨考察團到過美國和加拿大,當時就覺得加拿大環境好,人口少,教育發達,不像美國那麽亂,所以一時興起,回家就開始辦理移民。

他們移民的主要考量就是要給孩子一個好的成長環境。那時候辦理移民的人還不很多,不到一年就批下來了,結果一點準備都沒有,一家人拎上幾口大箱子就到了加拿大。

“那時候啊,別說懂英語,我連普通話都說不好,也沒出過國,就這樣暈暈乎乎地坐十多個小時的飛機到了溫哥華。幫忙辦理移民的人把我們送到酒店收了幾百加元的接送費就走了。到了晚上人家又來陪我們吃了一頓飯,這回倒沒收錢,隻是帶了一大家人來吃。那時候我們才叫傻了眼,孩子剛上小學,沒學過英文,我們兩個更是一句不懂,最初住在酒店門也不敢出。”

“張姐,那你們吃飯怎麽辦呢?”黃蓉聽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