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男人

第61章 我心已死而滲出了悲涼(3)

疾馳的車裏沒有話語,顯得格外寂靜,隻有汽車發動機的轟鳴,突然,一陣清脆的電話鈴聲打破了寂靜的夜,也給漆黑的車裏帶來一絲光明。李海拿起電話,看到是英子打來的,便把汽車停在高速路的安全停車道上,一邊接通電話,一邊跳下車來點上了一支煙。曉菲知道他不想讓她聽到父女間的對話,隻好默默地坐在車裏看著緊皺眉頭激動地說著什麽的李海。看來吳婷還是沒有找到,她可以想象電話那頭的英子已經是處於崩潰的邊緣,她不禁也為那個從未見過麵的美麗女人擔心起來,一種深深的自責折磨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李海黑著臉回到車上,她弱弱地問了一句:“還沒有找到嗎?”

“是的,除了短信沒有任何消息,不知道在哪裏!”李海顯得有點心緒不定,話語中帶著煩躁,曉菲不敢再往下問了,低頭不語。越是接近成都,他們之間無聲的交流越少,仿佛他們是有意在遠離彼此,配合即將麵臨的分離。

回到成都已經是深夜了,車輛行進在進入城區的道路上,他們已經好長時間彼此沒有任何交流,就連李海都不知道現在該開往哪裏。

“你就在二環邊上停車吧,我在這裏打個的士就回家了。”看到李海遲遲沒有話語,曉菲終於打破了沉寂。

“讓我送你回家吧,你現在住在哪裏?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李海仿佛被驚醒似的。

“不,我不要你送我,我要自己回去!”不知是為什麽,曉菲仿佛突然被激怒了似的,執意要自己下車轉乘的士回去。

顯然是被曉菲突然提高的語氣驚嚇了,李海幾乎是一個緊急刹車把汽車停在路邊:“曉菲,怎麽啦?”

“總是要分手的,就讓我們在這裏告別吧!別人痛苦,我們也痛苦,這個世界是公平的!既然這樣,我們就在這裏分手吧。”說到這裏曉菲反倒平靜下來。

“為什麽會這樣?你沒有錯,吳婷也沒有錯,要錯就是我錯了!不讓你走,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你!”李海幾乎是咆哮著說完,一腳油門下去,汽車疾馳奔向他的家,任由曉菲的身體像一片落葉貼在座椅上。

曉菲沒有反抗,沒有爭辯,因為她也是如此期盼,她的血脈如同李海的血脈一樣在湧動。她不知道在她的生命裏還有多少次可以像這樣**綻放,但她隻要有這一次就足夠珍惜和記憶一生!

沒有拎上一件物品,唯有帶上兩顆迫不及待的心,他們相擁著穿過漆黑的夜,忘記所有的煩惱,隻為著迎接一個不眠不休的夜晚。

天漸漸地放亮了,一夜的疲乏使李海沉睡不醒,曉菲悄悄地走下床,衝洗了一身的疲乏以後,李海還是深睡著。曉菲悄悄地走下樓去,她還是第一次走進這座陌生而又熟悉的豪宅,她無數次按自己的職業眼光想象著這個房子是什麽樣子,是的,客廳寬敞而高大,整個房間按著歐式風格裝修,也是曉菲喜歡的。

客廳邊上有一扇雙開的大門,深色的歐式大門透著霸氣。曉菲輕輕地推開大門,這裏是一間大書房,雖然李海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在家了,但房間裏還是飄著一股淡淡的雪茄的味道。房間裏一塵不染,從地板上升騰起來的熱氣,可以看出盡管李海不在家,這裏總還是有人在打理著。整個房間最吸引曉菲的莫過於那整整占滿一堵牆的書架,歐式的大書架寬大的邊框和眉框給人一種厚重文化的積澱的感覺。書架上放滿了各種類型的書籍,在最頂端放著的是有些年頭的書籍,因為書籍都已發黃了,有些也已經出現褶皺。

曉菲踮起腳仰著頭看著這些書,這是20世紀80年代出版的各種世界名著,每一本都已經泛黃。她不解為什麽李海還保留這樣陳舊的書籍。

帶著好奇,她搬動寬大的椅子站了上去,隨手取下一本《牛虻》翻開扉頁,上麵有一行清秀的字體:

海子:

想你!不能在你的身邊陪伴你,也不知道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再見麵,真的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你的身邊。不能停住對你的思念,隻能給你寄來幾本書,這些都是我們喜歡的書,希望它們能陪伴你度過孤獨的日子!

愛你的婷婷

1991.5.20

字裏透著思念和愛意,可以看出來這本書曾經伴隨著李海度過一段蒼涼的歲月。曉菲竟有點心動了,在她的眼前仿佛出現兩個年輕的身影,他們相濡以沫,互相支撐,終於打下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

把這本書放了進去,又隨機拿下另外一本,翻開扉頁,裏麵的扉頁上還是盈滿相思和無奈的文字。此時她明白了為什麽李海舍不得丟棄這些書,甚至可以想象李海在離開海南島時不惜多花錢也要帶回這些值得終生珍藏的書籍。

她記得她曾經問過李海最喜歡看哪本世界名著,李海告訴她最喜歡雨果的《悲慘世界》,他喜歡冉阿讓這個人物,他喜歡冉阿讓的堅強,他在慘淡的人世間飽受鄙視,但他從不埋怨世事,即便是因為一隻銀製的燭台而入獄,自由後他仍以寬大仁慈回報社會。她踮起腳跟,取下最邊上的那本《悲慘世界》,裝進了自己的背包裏。

李海還是沒有醒過來,她猶豫了一下,何不就此離去?總會有離開的這一天,那可能會更是痛苦,於是她就著李海書桌上的筆和紙,給李海留下了一張紙條。

海子哥:

想你!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走了,我們暫時不要見麵了,但我會永遠為你敞開心扉。我想此時你的家庭更需要你,不管你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支持你,因為我們已經愛過了!我會堅強地活著,猶如冉阿讓的重生。我借走了你書架上的《悲慘世界》,我的東西暫時放在你的車上,改日會和小劉聯係。請原諒這幾天我會關掉手機。

愛你的曉菲

當電話鈴聲把李海從深度睡眠狀態中鬧醒的時候,李海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了,他迷糊著眼看了看周圍,對,已經回到家了,對了,曉菲呢?他一邊抓起手機,一邊四下尋找。

“喂,英子啊,放學啦?”李海的聲音完全還是懵懂的狀態。

“爸!你睡糊塗了吧!我們這邊現在已經是晚上了!我睡不著,你也不打電話過來,你們都不管我啦!我還是不是你們的孩子啦!那我也離家出走算了!”電話那頭的英子幾乎要瘋掉了似的吼叫著。

“英子,對不起,對不起,這幾天你爸沒休息好,加上開了幾天長途,昨晚回到成都就放鬆了,睡得太死了,忘了給你打電話,對不起。媽媽晚上有消息嗎?”李海使勁地道歉。

“沒有,沒有媽媽的消息,媽媽每次都是在半夜的時候給我一個短信,可今天她一直關機,我都要瘋了。這幾天這邊的好幾個阿姨都打電話找媽媽,她們說打媽媽的手機關機,家裏也沒有人,問我媽媽怎麽了。”英子的聲音裏充滿著無奈和恐懼。

“那你怎麽說的?”

“我說媽媽小時候的一個同學來加拿大旅遊考察,她們想移民蒙特利爾,所以媽媽陪她到東部去了。可能媽媽手機的包月計劃用完了吧,這幾天媽媽都是用當地的座機打回來的,過幾天就回來了。”

“很好啊!你很會辦事兒嘛。”李海很滿意英子的機靈。

“你跟媽媽聯係了嗎?都是你不好!把媽媽氣走了,我不是讓你給媽媽認個錯嗎?你認錯了嗎?反正如果你和媽媽要是……反正我就不認你這個爸爸了!”英子遲疑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出“離婚”那兩個字。

“我打了的,你媽不是不開機嗎?我說回溫哥華你又說你媽不讓我回來,要是我回來了她就更不回家了,那你讓我怎麽辦?你知道爸爸是很在乎你和你媽媽的。”李海說得振振有詞。

“我不管,反正都是你惹的禍,你要把媽媽給我找回來!你就不會給媽媽發個短信什麽的!你就等嗎?你們兩個總有一個要先低頭的,你惹的事那就你先低頭啊!”英子蠻懂得人情世故的,她極力想撮合著父母和好。

“好的,你快睡吧,我一定和你媽媽聯係的,明天再和你聯係,再見!”放下電話以後的李海稍加思索,馬上披了一件衣服走出臥室,他站在樓梯口喊了一聲,“曉菲!曉菲!”

沒有應聲,李海快步下樓,四下一看沒有曉菲的人影,倒是茶幾上的白色紙條特別顯眼。他知道這一定是曉菲留下的,拿起紙條看了以後,眼裏閃出一絲遺憾,但很快就平複了,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他想這一步是遲早要邁出的,隻是本來該由他來當一次狠心的人,這下倒讓曉菲搶先了。他知道曉菲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曉菲這是要給他充分的時間來處理和吳婷的事。

遲疑了片刻,他又拿起曉菲留下的紙條再看了一遍,看得出來曉菲是把艱難的抉擇交給了他。看了看表,已經是中午了,他沒有時間考慮這麽多了,他知道這次的西藏行已經離家十多天了,公司有大量的事要他去處理,於是他拿起手機告訴小劉,半小時後來家裏接他,然後轉身上樓洗漱換衣去了。

吳婷房間裏還亮著微弱的燈,遠處高高掛著的霓虹燈還在閃爍,除此之外深夜的奧肯那根湖區一片寂靜。她手裏拿著的小說已經從手裏幾次掉到腿上,困到極致的她還在堅持著,因為她要等到夜裏12點以後才打開手機。她在等待,等待英子已經睡去;等待李海應該要發出的信息。盡管她不知道李海會發出一個什麽樣的信息,但她知道按計劃李海昨天晚上就應該回到成都了,離開曉菲以後,李海應該給她一個聯係,哪怕是簡單地報一個平安也行。

等待是漫長的,等待是枯燥的,等待也是痛苦的,她不時看著擺在茶幾上的電話,盡管她知道它是關著的,但是她還是覺得它隨時會響起;她會不停地去思考她會收到一個什麽樣的信息,盡管那樣可能是痛苦的,但她還是期盼著來自親人的問候。

她害怕自己睡著了,不敢讓自己躺下,手拿一本書坐在一把英式的皮革沙發上,其實已經記不住翻過的那一頁上寫著什麽,隻知道自己滿腦袋裏都是兩個人影在閃過。

“啪”的一聲驚醒了她,這一次書徹底地掉到了地上,她俯下身體撿起書拍了拍,然後又看了看手表,剛好12點,可以打開手機接收來自遠方的信息了。她拿起手機時竟又有點膽怯了,她怕自己失望,期盼總比失望好些吧,畢竟還有希望。

她按下開機鍵,手機屏幕的光亮竟讓整個房子都亮了許多,過了仿佛很長的時間,手機還在艱難地搜索著來自不同的運營商的信號,最終一條條短信接踵而至。她掃描了目錄,發現除了英子發來的兩條短信以外,其餘的都是天氣預報和廣告類短信。她的情緒一下子又跌落到最低穀,她都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既然如此憎恨李海,為何又如此期盼收到他的信息。

英子的短信裏充滿了對媽媽的思念,她也告訴了媽媽每天爸爸都會給她電話問候,和她一樣希望媽媽早日回家。可以看出孩子已經長大了,她知道幫助爸爸做媽媽的工作了。

她給英子回了短信,再次關掉手機,然後服下一粒安眠藥睡下。此時還是沒有睡意,等待藥性的發作還是要些時間,她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從百葉窗的縫隙裏透進來的光線,仿佛黑夜裏的她就是在尋找那一絲的光明。

“是該有一點屬於自己的天地了,這些年來把心思都放在了丈夫和孩子身上,然而最後迷失的卻是自己。對,還要學會放下,你都失蹤兩天了還不是沒有接到人家的電話,為何還要留戀呢,要怪就怪自己吧,誰叫你當時氣頭上發了狠話呢?”吳婷不停地在心裏和自己對話,想說服自己,又無法徹底釋懷。

他們曾經是那麽相愛,他們也從未因為貧窮而爭吵。多年前的一天,帶著癲狂的李海帶著一箱子書從海南回到她的身邊,大聲地對她說:“我回來了!”在吳婷的眼裏,他猶如那個從未有過沮喪的“堂吉訶德”,當她說完一大堆安慰他的話語之後,他這才猛地從褲兜裏掏出了兩樣東西遞給她,一個是一條鑲嵌著紅寶石的項鏈,一個是寫著她名字的一張存折,100萬!在那個年代對於他們來講這是一個天文數字。李海看著睜大眼睛看著他的吳婷,他用“堂吉訶德”似的驕傲對她說:“這隻是送給你的見麵禮!”他拿起盒子裏的紅寶石項鏈戴在吳婷的脖子上對她說,“這是真的!緬甸的,真的不是假的紅寶石!”言語中竟有點顛三倒四的,想到這裏吳婷還不禁竊笑起來。

在他們踏上加拿大的土地上後,開始過著富足的兩地分居生活時,她既有對陌生的環境的畏懼感,也有對大洋彼岸親人的思念,她常常食不安味、寢不安席,當然還有一個最大的心結就是李海能不能抵禦沒有親人的寂寞。仿佛李海深知她的心似的,他告訴她:“你放心吧!我永遠都是18歲時你認識的那個李海,沒有人能夠替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為了這句話她無數次感激涕零,現在這個聲音仿佛越來越遠,漸漸不清晰了,隻有點點回音在空曠的湖麵回蕩。

是該給自己作一些打算了,要說自己的未來,她並不擔心,她相信即便是兩人不能牽手終生,李海還是會為她安排好後半生的生活,她也不想去要那些她也不明白的東西。其實她很簡單,她知道就是李海撒手離去,她在加拿大的財產也足以讓她過好下半輩子,但她並不想就這麽活著,因為即便是終日守著偌大的豪宅,心也是無處寄放的……

慢慢地視線模糊了,慢慢地兩個聲音不再爭執了,慢慢地她不再煩惱,慢慢地走入了夢鄉。

當湖麵再一次被冬日的陽光點燃的時候,吳婷已經開車出發了,她其實沒有地方可去,因為冬日的奧肯那根湖除了寒冷再沒有別的太多的東西,她隻能再次開上車到酒莊去看看。

看到她的到來,主人顯得特別高興,這次主人帶領著吳婷參觀了釀造紅葡萄酒和冰酒的各道程序,饒有興致的女主人琳達還帶著吳婷來到酒莊後麵的山坡上觀看還留在葡萄架上的已經不豐滿的葡萄。

琳達摘下一粒遞給吳婷讓她嚐嚐,吳婷擦拭了一下放進嘴裏,一股酸澀的**順著喉嚨流進吳婷的胃裏,酸得吳婷吐都來不及,惹得琳達在一旁開心地大笑。吳婷也開心地大笑起來,這可以說是這些天來吳婷最開心的時刻吧。

琳達告訴她做葡萄酒的葡萄已經采摘完了,剩下的都是要留下做冰酒的,這些葡萄要在這裏度過整個冬季,直到明年的春天,那時的葡萄幾乎已經沒有了水分,全是帶著冰碴的蔫葡萄,這時的葡萄糖分含量最高,所以釀造出的冰酒就特別好喝。回到酒莊後,琳達又帶著吳婷來到地窖裏接了一大杯冰酒,這是一種帶有黏稠度的淡淡的黃色**。吳婷慢慢地呷了一口,學著琳達把那冰涼而香甜的酒精**含在嘴裏並不急於吞下,少許時間後再慢慢地咽下,任由淡淡的酒精燒灼著食道壁。

吳婷索性在酒莊當起了義工,幫著琳達在發酵池裏工作起來。琳達告訴她,幾十年前,這裏釀酒還是人工操作,每到釀酒的季節,全村的人們都會來到一起,赤著腳跳進巨大的攪拌池裏,跟著音樂跳起舞蹈,踩踏著滿池的葡萄,直到紫紅色的漿液滿池流淌。吳婷驚訝著:“這怎麽能喝?”琳達說:“如果那時的酒還保存至今的話,那可是千金難買啊!”

中午,吳婷沒有推辭琳達的邀請,留下來吃了地道的家庭西餐,當然少不了品嚐了好幾個不同年份、不同氣候條件的葡萄酒。憑著對顏色和口感的認知,此時吳婷已經基本能夠判斷出酒品的優劣了。

這天無疑是這段時間吳婷最開心的一天,直到夜色已經完全降臨,黑色的湖麵沁著寒冷,吳婷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酒莊,分手時她大聲地對琳達說:“我明天還要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