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刺之死地

正文_第4章 禍從天降(1)

幾枚朱紅色的丹丸在漆黑的桌上滴溜溜亂轉,好像是醫生煉製的朱砂丹丸,其實它是鐵殼的,隻是塗上了紅色,裏麵則裝滿了火藥,這就是霹靂堂最普通,卻也最令人畏懼的標誌性產品“霹靂雷火彈”。

坐在桌子後麵一張交椅上的青年便是霹靂堂第七代傳人,現任堂主雷霆,他的相貌恰好和他的名字是兩個極端。

他二十八歲,清秀白皙如美人,平放在桌上的雙手修長纖柔,更顯得女性化。

凡是初次見到他的人都覺得很難把他和霹靂堂聯係在一起,但是那些見過他一怒出手的人卻都駭然心服:

他就是雷霆,即便是雷神發怒也絕無他出手時那般威猛。

自他祖父起,霹靂堂在江湖中聲威日漸壯大,便不願呆在偏僻的農村,遷居到了金陵城。

並修建了朱衣巷,他後來才知道城中還有一處烏衣巷,卻也不明白烏衣巷有何特殊含意,隻是當作一個簡單的弄巷名字。

雷霆也為自己美女般的相貌苦惱了很多年,尤其是少年時走到各處都會被人誤當作少女,甚至多次受到無賴的騷擾。

後來他得知,漢初的張良,北魏的崔浩也都是大丈夫而具美婦女相貌,這兩位天人他自然不敢妄相攀比,但心底裏還是竊自疑慮:

自己或許是張良再世,崔浩複生吧,意想至此,又不禁感到驕傲了。

他袖子一拂,就像用抹布擦桌子一樣,那幾枚滴溜溜亂轉的“霹靂雷火彈”已然不見,因為他聽到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堂主,客人在前廳中已經等了半個時辰了,茶都換了三遍了,您是不是該出去了?”一個和他年歲相仿的青年走進來,輕聲說。

“讓他多等一會兒。”雷霆皺起了眉頭,“阿良,他等急了嗎?”

阿良是他自小時便跟著他的家生小子,一直叫他少爺,他坐上堂主的位置後,便改口叫堂主了。

“這位客人倒真是好涵養,一點也不著急,倒是我們做下人的看不過去,沒有叫客人幹坐著的道理呀。”

“他倒是好人緣,連你們都為他說好話了。”雷霆兩手放在腦後,仰靠在交椅上,還是一點不著急。

阿良心裏有些羞愧,他倒是真的對今天這位客人有些好感。

對方雖然相貌粗豪,卻溫文守禮,尤其是他給客人換了三遍茶,客人便往他手裏塞了三錠金子,還說這是謝茶禮,一定要收下。

拿人的手短,腿自然就得長些,他隻好拚上挨罵,進來催促主子了。

“堂主,不是這樣說,您要嘛不見他,他也進不來咱的門。可是這樣耗著,豈不讓人說咱們雷家不懂待客之道?”

“阿良,你不知道。”雷霆站起身歎道,“這位客人是很難纏的角色,我既不能不見,也不能找借口躲起來,可我又沒想好該怎麽辦。”

“您還沒見客人,也不知道人家要求什麽,當然不知該怎麽辦了。”

“糊塗。”雷霆臉一沉,“如果我不了解他的底細,不知道他想幹什麽,我會讓他進這個門嗎?”

“那他想幹什麽?”

“他是想要這個。”雷霆把手伸開,掌心裏托著幾顆“霹靂雷火彈”。

“要?”

“當然是買。可是他的量也太大了,五十顆。”

“我的娘喲,這麽多?他是要炸人還是要炸山哪?”阿良也嚇了一跳。

“我納悶的就是這個,況且據我了解,他在江湖上根本沒有厲害的仇家,根本用不到這東西,誰知他一張口就是這個數。”

“少爺,那您先問問他要做什麽?”阿良一著急,又順口叫起少爺來。

“我們是不許問這樣問題的。”

霹靂堂雖然以煙花爆竹致富,進入武林後主要收入卻來自出售火藥暗器,賣出的量並不多,價格卻極高昂。

最普通的“霹靂雷火彈”一顆也要一千兩銀子,這位客人要買五十顆,就是五萬兩銀子,這已相當於中等富庶人家的全部家產了。

雷霆當然不擔心對方付不出銀子,相反五萬兩白銀已經封好,存入

金陵城最大的錢記銀莊,銀莊也開具了銀票,銀子絕無問題,有問題的是買賣本身。

五十顆霹靂雷火彈能做什麽?殺一個人、兩個人自然用不了這麽多,用來滅丐幫在金陵的分舵都綽綽有餘。

假如買方掉頭扔到這裏。

霹靂堂和整條朱衣巷都會被炸成廢墟。

雷霆倒也不擔心買方會掉頭對付自己,所有能從霹靂堂買到暗器的。

都是與霹靂堂有足夠交情,絕不會成為敵人的,這是先決條件。

否則就是拿十萬兩銀子也買不到一顆霹靂雷火彈。

倒不是霹靂堂跟銀子有仇,而是裏麵有更複雜的原因。

重金買霹靂堂的暗器自然是要殺人,而且是要殺武功很高的人。

被殺的人當然也有家人,有師門,有親朋好友,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一段生死梁子也就結上了。

而這梁子也有霹靂堂一份,若不是霹靂堂的暗器,這人就不會被殺,霹靂堂畢竟和賣刀劍的鐵匠鋪不一樣。

所以霹靂堂每賣出一份暗器,江湖上就會死一兩個人。

霹靂堂也就結下一份梁子,在江湖出上播下一顆仇恨的種子。

雷霆的父親一生中就遭遇過二十四次刺殺,雖然每次都仗著滿身暗器盡殲對手,化險為夷,卻也受傷無數。

在五十歲上因多種舊傷複發,無法醫治而亡。

這也是霹靂堂喝下的第一杯自釀的苦酒。

雷霆接手霹靂堂後,對出售暗器更為謹慎了。

但他不久就發現自己陷入兩難境地,賣出去或許會結梁子。

但不賣,上門來的通常有幾代世交三好友馬上就會變成仇家,結的梁子更深,也更直接。

所以不管他多麽想謹慎,每次也還是迫於無奈地爽爽快快賣出去。

但這一次他真的猶豫了,真想自己能說“不”。

但在江湖中,說“不”是權力和勢力的象征,少林方丈,武當掌教敢對任何人說不,丐幫幫主也敢對除這兩人外的其他人說不,他也敢對許多人說不。

但那些人根本不會找上門來聽他說這個字,而找上門來的這些人,心裏都十拿九穩,聽到的隻能是“是”,而絕不會是“不”。

假如說對以前那些人他還能壯著膽子,豁出一切說個不字,今天他卻不敢也不能說這個字。

這位客人不要說到他這兒來買霹靂雷火彈,就是到號稱絕不出賣,也不贈送喂毒暗器的四川唐門索要,唐門也隻有雙手奉上。

他一直納悶的正是來人究竟想做什麽?而他無論想做什麽也都能做到,根本無需借助霹靂雷火彈。

所以他模糊地預感到:

江湖要有大事發生了,他也第一次猶豫了。

待客的大廳裏掛著一幅雷神霹靂圖。

客人坐在椅子上,一邊啜飲著茶,一邊看著這張圖,臉上不時露出微笑,盡管沒人知道雷神究竟長的什麽樣,但他敢肯定:絕不是畫上這副模樣。

在潑黑(的確也是潑的墨)也似的天空上,一個頭頂半禿,臉放紅光,**著上身胸膛上又長滿黑毛的巨人站在雲頭上,左手持雷錘,右手拿閃電錐,腳下翻滾的濃雲裏奔馳著一道道耀眼的閃電。

客人心裏暗暗發笑,這哪裏是雷神,這分明畫的就是雷霆的祖爺爺,他和雷家是世交,也多次看過雷家曆代祖先的畫像,大多長的都是這樣一副強盜臉,隻要在街上一露麵,公門捕快就會睜大眼睛,握緊鏈子,準備抓捕。

隻是後來因一代代娶的都是嬌小玲瓏的美女,所生的孩子也都漸漸清秀起來,但是到了雷霆這代,又清秀得過分了。

“前輩俠駕光臨,晚生有失遠迎。”雷霆從後麵的門一出來,便一躬到地,連連賠罪。

“雷堂主貴人事忙,不似老夫閑散哪。”客人站起來笑道。

“豈敢。”雷霆臉一紅,聽出了對方話中有刺,“您老還是叫我小雷吧。”

“那老夫就倚老賣老了,小雷,老夫的事你想的怎樣了?”

“您老的話在

雷家就是聖旨,還有什麽可想的,按您吩咐的辦就是了。”雷霆嗬嗬笑道,他先前還猶豫著,但一見到來人,就毫不猶豫了,話隻能這樣說,事也隻能這樣辦。

“小雷真是個好孩子。”來人笑道,眼珠兒一轉,“現在能把貨給我嗎?”

“恁的急?”雷霆大吃一驚,“前輩十幾年未到舍下了,不住上十天半月的怎能走?

“待晚生好好陪陪您老,等您走時貨自然會備好。”

“老夫有急事要辦,不能住下了,等老夫辦完事回來,就在府上住個三月二月的,這是五萬兩銀子的銀票,你收下吧,貨我也要馬上帶走。”

雷霆不敢違拗,像收下燙手山芋似的收下那張銀票,然後命人把一口木箱抬進來,裏麵裝著五十顆霹靂雷火彈。

來人也不再寒暄,簡單道聲別,一手提起木箱,輕若無物地走了出去。

雷霆一直送出府門,看著那頗有仙家風骨的背影漸漸消失了,心卻沉到了底。

他隻覺得此事大大的不妥,卻又說不出哪裏有甚不妥。

馬如龍醒了。

他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他是以師門入寂的方法入定的,入寂和入定不一樣,入定時根據自己的功力預先設定好時間,時間一到就會從定中醒過來,俗稱出定。

而入寂則是更深沉的入定,而且無法設定時間,功力火候到的會屍解成仙。

功力火候淺的也許會因窒悶而醒過來,但更多的則是在窒息中死去。

馬如龍預想的正是這種,他知道自己離屍解成仙的境界差著十萬八千裏還多幾個筋鬥呢,若是中途醒過來一樣要死於水溺,還是在入寂中死去為好。

但他醒來時卻毫無窒悶感,同時也感到周圍緊緊包裹著他的還是那團死氣沉沉的水,隻是這水似乎失去了它原有的壓力,隨後他感到,自己正在呼吸,是的,自己正在深水裏呼吸!

他幾乎驚呆了,這怎麽可能?他是在呼吸,卻不是用口鼻,而是用肚臍,更確切地說,是用臍下的丹田。

丹田一漲一縮,肚臍內便似有氣體吸進吐出,恰好和肺部和口鼻的關係一樣,同時皮膚似乎也在吸納著水中的氣體,隨著丹田的律動而呼吸著,這種呼吸比口鼻的呼吸更為純淨,更為悠長,也更為自在。

他雖然在死水中,腦中卻有一種輕微的吸氧過度的眩暈感,飄飄然如置身雲端。

“胎息!”他恍然間明白了,這一定就是傳說中練氣術的最高境界,其實也就和胎兒在母腹中一樣,這其實也是人孕育之初就具有的功能,隻是出了母腹之後,要在稀薄的空氣中呼吸,這種在水中呼吸的功能就喪失了。

更或許人類最初的家園就是在深深的水底,後來經過無數萬年的演變,不知是滄海變成了桑田,還是人類自己走出了海底,踏上了陸地,演化成了用肺和口鼻呼吸,原本具有的功能因無用而退化,慢慢又徹底喪失了。

但在每一代人孕育的初期,卻依然是在深沉而漆黑的水中,如同人類最初孕育誕生的時期。

馬如龍修習的內功正是練氣術,練氣的法術雖然五花八門,胎息功都是最高的。

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

能修煉到的最高境界不過是“龜息大法”。

龜息大法雖然神秘,也不過是盡量修煉每次呼吸時間的延長。

馬如龍一呼一吸可以達到三天,他不知道師傅能達到多少天,但他師傅的一個好友——一個瑜伽練氣師一呼一吸能達到四十天,據他推測,師傅的功力遠在這位瑜伽師之上。

他求死不僅反而得生,竟然又練成了胎息大法,這怎麽可能呢?難道冥冥中真的有神在幫助自己?他一時間百思不得其解。

他感受著水中的氣體從肚臍,從身體的每一部分呼出吸進,體內也是精力彌漫、無比暢適、豁然見開悟了。

如同練遊水必須在水中,練胎息也必須在這種近似母腹中的環境中才能練成,在陸地上練胎息,就如同在陸地上遊泳一樣,不論修煉多少年,也不過是徒耗歲月,絕無可能修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