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刺之死地

正文_第8章 寺廟驚魂(1)

金陵城並沒有亂,也沒因金陵王的死而有絲毫恐慌,隻是城中一半的人突然換上了黑白兩色的服裝,如同服喪。

金陵王的徒子徒孫和附庸民眾並沒有這麽多,隻是穿的人多了,其他的人穿著鮮豔的服裝自己也覺得太乍眼,便也跟著換裝了。

所謂入鄉隨俗吧。不單一般的市民,據說連幾大妓院裏的妓女也都素服接客了,許多扇朱漆的紅門也都塗上了墨汁,人們喝酒都不敢過量,以免紅頭漲臉,有幸災樂禍之嫌,城中堅決保持紅色的隻有兩處:

一是朱衣巷,二是賭館裏骰子上的數字。

城中唯一不知道金陵王的死訊,也沒發現這一變化的大概隻有一人了,那就是馬如龍。

他從地下逃出後,光溜溜跟一匹剛初生的小馬駒似的,他在馬房附近的一間空屋裏找到一套衣服,衣服上散發著刺鼻的馬糞的味道。

可能是圉夫喂馬時穿的,他也管不了這些了,胡亂套在身上,他嫌氣味太刺鼻,索性屏住了呼吸,趁著夜色的掩護,穿房越脊,一口氣溜回自己住的客棧,他知道自己這身裝束太過不雅,與平時風采翩翩,風流倜儻的馬三公子相差過於懸殊,沒敢從前門進入,而是像小偷似的從窗子溜回自己的房間。

他金陵城的名字就是馬三,人們都叫他馬三公子。

他換回自己的衣服後,把偷來的衣服揉成一團,扔到鄰近的一個屋頂上,這才開始呼吸。

卻又聞到自己身上的馬糞味,隻好開門出去,沒驚動任何人,自己到熱水房提了一大桶熱水,泡進水裏。

隨時都有熱水洗澡,這就是大把花銀子住高級客棧的便利。

一進到水裏,肚臍和浸水的皮膚又開始呼吸吐納了,而口鼻的呼吸則自動關閉。

他擴展胸膛,想嚐試同時用口鼻呼吸,卻屬枉然,仿佛口鼻已退化為簡單的裝飾門麵的器官。

他不再做這種徒勞的嚐試,也不去想其中的緣由,索性把頭也鑽進水裏,浴桶窄仄,他兩手抱膝,頭靠著膝蓋,蜷曲成一團,活脫脫一副胎兒模樣,整個人泡在水裏,居然還不到浴桶的一半。

“她是誰?為什麽要害我?”

他現在才有餘裕來想,短短的兩天,他仿佛已活過一個輪回,從一定意義上說,也確實是這樣。

而對其中種種匪夷所思的變化,他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一月前,就在那株繁茂的桃花樹下,他見到了那位神秘的女人,一身素雅,臉蒙黑紗,看樣子是在為丈夫守喪,隻差未自稱“未亡人”了。

他並未看到她的臉,但她身上似乎籠罩著一種悲壯肅穆之氣,令他肅然起敬,同時心中也油然而生同情之意。

她問明他身份後,便直接請他幫助做一件不可能的事,他說不上是受同情的還是好奇心所驅使,概然允諾。

對方說完下一步商談的時間和地點後,便掉頭離去。

地點就是金陵城烏衣巷的王丞相府,時間就是他跨入府門的時刻,她雖說是求他幫助,但語氣和神態卻像尊貴的女王對謙卑的臣仆下命令,馬

如龍並不以為意,他知道求人是很艱難的事,求人還要保持自己的尊嚴更難。

所以他對她更增敬意,他如約而去,卻一腳踏進了陷阱,墜入了死地。

他忽然想起海盜船最底層那間喂養獅子、處理屍體的鐵籠子,兩者竟極為相似,隻是海盜船上的鐵籠子沒有上蓋,他當初沒掉進去一飽獅吻也實屬萬幸。

這次他沒有那麽幸運,但不幸之中卻又遇到了萬幸。

不過對這點他還是不敢完全肯定,他如同莊生夢蝶一樣,他不知道陷入陷阱,一直到現在隻是他在陷阱裏所做的夢,夢醒時將身在何處?

午時一過,雷霆就騎馬出了城,他向西騎了約有百裏,來到一座小山下,他把馬寄放在山腳下的一家小酒館裏,自己沿著陡峭的台階向山上走去。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了。

據他所知,那位從他手中買走五十顆霹靂雷火彈的神秘客人就在山上的梵音寺落腳。

這位客人的身份其實一點兒也不神秘,但說出來卻會令所有人肅然起敬,他就是峨眉金頂寺的金頂上人。

上人俗家姓名已無人知曉了,據說他青年時本是一江湖遊俠,行的雖都是俠義之事,卻因手段過於毒辣惹來諸多非議,被稱為最嗜血也最冷血的遊俠。

中年後他不知何故,遁入定門。

成為峨眉派的護法長老,十年後他又退出峨眉派,在峨眉金頂建起金頂寺,人們便稱他為金頂上人。

上人雖身居空門,卻不誦佛經,不持戒律,飲酒食肉過於常人,家都說他沒娶妻生子隻是他天性中不喜聲色,與佛門戒律無關,不然很難說金頂寺裏會不會有一堆小上人。

非議雖多,金頂上人依然是武林中最令人畏懼、也最受人尊敬的長者。

雷霆要去觸的,就是這樣一個人的黴頭。但他心裏並沒有太多的擔心,上人身上不管有多少缺點,俠義本色始終未曾改變,否則也不會得到武林各派的一致推重,隻要他把情況說明,上人是會原諒他的冒瀆行為的。

他登上山頂時,夜色已經昏暗了,幾隻烏鴉在寺院裏的兩棵樹上盤旋著,不時發出惹人心煩的聒噪聲。

“有人在嗎?”他高聲問道,忽然覺得這裏靜的出奇,烏鴉的聒噪聲益發加重了這種感覺。

他直感到,寺廟是空的,廟裏並沒有人。

他不知道自己怎會驀然而生這種感覺,他在山腳下還向那家酒館的掌櫃打聽過,掌櫃的說,他昨天下午親眼看到上人提一隻木箱健步登上山去,今天上午還有一個小沙彌下來打了一葫蘆酒,言明是給上人打的。

他心裏有些忐忑了,上前敲敲大殿的門,無人應答。

他的心陡然間縮緊了,右手向腰間摸去,收回時手心裏已扣住了兩枚霹靂雷火彈。

他用左肩輕輕頂開大門,一陣冷風從門裏吹了過來,他借著昏暗的夜色看去,大殿上空寂無人。

沒有人,他敢確定這一點,如果裏麵有人,即使看不見,他也能聽見呼吸聲,梵音寺隻是座普通的佛家寺院,沒有一個是武林高手。

“是的,呼吸聲?”他恍然間明白了自己那種直感的由來,就在於他根本聽不到任何人的呼吸聲。

他晃燃火折,在大殿裏穿行一周,連巨大的佛像後也沒放過,隻是印證了自己的感覺是對的。

“和尚們都到哪兒去了?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在大殿上作晚課呀?”他疑惑著,卻又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會感到寂靜的怪異。

以前他也來過幾次,也大多是這個時候趕到,所以在半山腰就能聽到和尚作晚課時清脆悠揚的梵唄聲。

他今天隻是心事重重,沒往這上想,到了院子裏才會產生那種奇怪的感覺。

“難道他們遇到了什麽意外?”他用力嗅了嗅,隻要晚風裏有絲毫血腥氣,他就不會嗅不到,清涼的晚風裏卻隻有各種山花混合在一起的甜香氣息。

他的警戒心放鬆下來,或許和尚們到山裏的什麽地方修行去了。

說不定是舉行什麽怪異的法事。凡夫俗子為名利錢財奔波忙碌,而無此煩憂的衲子羽士們卻也被佛菩薩和天尊折騰得團團轉,無論世間世外,做人都不易啊。

他把佛前的香燭點燃,左手端著燭台走出來,右手卻依然扣著那兩顆雷火彈。陰森森的大殿裏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和尚們做法事去了,上人哪去了?上人可從不攪和進這些事裏。”他心裏自問著,看著廊廡兩旁整潔的僧舍。

不知該向哪邊尋找。

他驀然間一怔,瞥見左麵一間僧舍內似乎有東西在來回晃動,好像是懸掛的什麽。

“屋子裏不會有鍾吧?況且鍾一擺動就會響的。”他心裏想著,邁步過去,打開房門,舉起燭台觀看,燭光照亮屋子的一瞬間,他卻險些坐倒在地,兩條腿好像變成了兩根麵條。

這是他所見過的最恐怖的場麵,屋子的橫梁上,懸掛著十二個人,十二個和尚。

第一個便是一臉白須的住持,最後-個則是未長胡子的小沙彌。

難怪沒找到他們,原來他們都在這裏懸梁自盡了,屋子的後窗開著,山風吹進來,他們的屍身便左右搖擺著。

雷霆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血腥場麵也見得多了,凡是中了霹靂堂暗器的,大多是血肉橫飛,屍身狼藉,比刀砍劍刺恐怖多了。

但這種靜悄悄、不動聲色的屠殺場麵卻另有一種懾人心魂的魔力。

令他感到滲入骨髓的恐懼。

有一瞬間,他幾乎失控,想把手中的雷火彈打出,不管打向哪裏,隻要能打破這該死的靜默的恐懼就行。

他沒有嚐試把這些人解救下來,從這些人屍身的僵硬程度看,他們已死去多時了,同時他聞到了刺鼻的尿屎氣味,那是人死後的排泄物發出的。

他也沒上前去驗屍,他們是被人勒死後懸掛上去的,這一點毫無疑問,沒有什麽事,更沒有什麽人能令他們約定好同時懸梁自盡,佛菩薩也不能!人總是惜命的。

“這是誰幹的?把一座廟裏的人都從從容容勒死後,又從從容容懸到梁上,居然還長幼有序。這是怎樣瘋狂而又歹毒的凶手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