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風寶釵緣

第五十二回 翠袖香消留一脈 玉釵緣締證三生

段克邪臉上發燒,“原來她已生下了孩子了。我守在產婦的房外,這算什麽?”要想走開,但又不知外麵鬧得如何,自己還未曾取解藥,如何可以助鄂克沁寺抵禦強敵。

正自躊躇未決,忽聽得“呀”的一聲,房門打開,那農婦走了出來,指指門內,示意叫他進去,段克邪滿麵通紅,訥訥說道:“這,這,這恐怕不便吧。”那農婦不知他說什麽,看他的神情,亦已明白幾分,作了一個手勢,表示房中已經收拾幹淨,一把就將他拖入去。

段克邪還在掙紮,史朝英微帶顫抖的聲音已傳了出來:“克邪,你可以進來了。我有話和你說,這個時候,你也不必忌諱這麽多了。你願意進來見見我嗎?我求求你!”聲音微弱,但也還可以聽得清楚。

段克邪聽她說得可憐,油然起了惻隱之心,就不再掙紮,讓那個農婦將他拉入產房。隻見史朝英麵如黃蠟,半坐半躺的靠著床壁,**有一個用大紅緞子包裹著的初生嬰兒,啼哭已經止了。房中焚著一爐檀香,地下早已打掃幹淨。

段克邪道:“牟大人,恭喜你母子平安,你,你有什麽話要和我說?”史朝英並不回答他這句問話,卻向那嬰兒指了一指道:“你抱起來,讓我瞧瞧。”

段克邪依了她的吩咐,將嬰兒抱到她的麵前。史朝英道:“是個胖小子哩,你瞧可不可愛,像不像我?”段克邪道:“可愛極啦,也很像你。”其實這孩子更像牟世傑。

史朝英惟悴的臉上綻出笑容,說道:“當真是似我麽,你喜不喜歡我的孩子?”段克邪道:“喜歡,喜歡!”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抱一初生的嬰兒,毫無經驗,生怕跌落,抱得可能緊了一些。

那孩子忽地又“嗚哇”啼哭起米,小手抓他的臉。

史朝英道:“男人佯佯能幹,就是不能替代女人撫養孩子。”向那農婦說了一句士話,那農婦將嬰兒接了過去,喂他羊乳,那嬰兒的啼哭登時止了。段克邪這才如釋重負。

段克邪正想說話,史朝英卻又搶著先道:“克邪,你也該成親了。唉,你那位史姑娘卻不知還是不是那樣恨我?”

段克邪心道,“你用手段將我擄來此寺,若梅隻怕還未知道我是否還活在人間,當然是恨死你了。”但看著史朝英在產後顏容憔悴,氣息奄奄,她心中所想的卻怎好對史朝英實說,當下隻好含糊答道:“我倘得出去,自會為你向她解釋,她雖然有點小脾氣,但也是很肯體諒人的。”

史朝英看他一眼,若有所思,久久不語。段克邪道:“牟夫人,你要是沒有別的事情要說,我倒有一件事情求你。”

史朝英忽地抬起頭來問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好似聽得廝殺之聲?”她產後己有半個時辰,精神稍稍恢複,已是隱有所聞了。

段克邪連忙說道:“精精兒和幾個武功很厲害的人物,闖迸寺來,要把你我抓去。幻滅方丈,幻空法師等人已和他們動手了。我正是為了此事而來。……”

史朝英淡淡說道:“此處極為隱秘,方丈答應過我,決不泄露我的秘密的,諒那老猴兒也找不到此地,你可以放心。”

段克邪道:“唉,你怎麽隻是想著自己?那幾個人非常厲害,隻怕方丈也不是他們對手。你把解藥給我,我要助他們一臂之力!否則鄂克沁寺毀了,咱們遲早也要落在他們手中。”

史朝英淒然一笑,說道:“你責備得很對,我是想自己想得大多了。如今我也還有一件事情要為自己籌謀,這也是我最後一次求你的了,你肯耐心聽我說說嗎?要不了多少時候的。”

段克邪一心懸掛外麵的事情,這時大殿中的惡鬥早已停止,段克邪聽不見廝殺聲,更是驚慌,“難道鄂克沁寺已是一敗塗地,幻滅等一眾高僧都已被敵人擒了?”但得不到解藥,急也沒用,隻有連忙說道:“你有什麽事情,趕快說吧!”他心神不屬,根本就沒有仔細推敲史朝英所說的話中之意。

史朝英歎口氣道:“我知道我一生對你不住,但我在世上已無親人,盡管你未必把我當作友人,我還是要謬托知己,隻能把你當作朋友。”段克邪道:“你有什麽事情需我相助,請說吧。

我會盡力而為的。”史朝英抬起眼睛望他,道:“那麽你原諒我了?”段克邪一來是想她快說,二來也確實是對她起了憐憫之心,便點頭道:“我並非量窄記恨的人,是原諒了你了。”

史朝英再次露出笑容,說道:“好,那麽,我求你將來照顧我的孩子,你可願意?”

段克邪心中隱隱感到不祥之兆,說道:“牟夫人,你何故口出此言?我與你夫婦二人雖有過節,但如今世傑已死,這些舊怨也早已一筆勾銷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侄兒一般,承你這樣信賴我,我當然會照顧他的。你安心調養吧。”

史朝英聽他說得懇切,愁眉舒展,笑靨如花,說道:“多謝你不念舊惡,這我可放心了!”在身上掏出一個金盒,說道:“解藥在這兒,你自己取吧。用水送眼,隻一枚就夠了。”

段克邪大喜,接過解藥,正在吞服的當兒,史朝英又道“你的寶劍我也該交還你了。”這柄寶劍是當初他被史朝英所擒的時候,史朝英就繳了他的。

段克邪正要回身接劍,忽聽得“嚓”的一聲,史朝英已把劍插進自己胸膛,嘶聲說道:“有你照顧我的孩子,我可以不必再為這孩子操心!”

段克邪這一驚非同小可,失聲叫道:“牟夫人,你這是何苦?”但上前搶救,已是不及。段克邪扶著她的身子,隻見三尺青鋒已刺進了一半有多,那是決難救活的了。

史朝莫斷斷續續地道,“世傑,我說過要跟你的,如今我來與你相會了,你大約也會原諒我了吧?你聽見克邪叫我這一聲:‘牟夫人’嗎?不錯,我始終是你妻子!”

這柄劍一拔史朝英便會立即死亡,段克邪不敢拔出寶劍,扶著她的身於,茫然不知所措,史朝英聲音已是越說越弱,忽聽得腳步聲跑來,有人呼喚:“克邪!”有人呼喚“英兒!”前者是史若梅的聲音,後者是辛芷姑的聲音。

原來辛芷姑料得段克邪是在她徒弟房中,向幻滅查問了史朝英藏身之處就和史若梅、聶隱娘三個女的趕來。空空兒、方辟符等人因是男子,不便和她們進去,留在外麵。可惜她們還是來遲了一步。

史朝英雙眼已經闔上,聽得她們的聲音,精神陡振,又睜開來,說道:“克邪,答應我早日與史姑娘成婚。嗯,我如今已以一死謝了你們,隻還有一事令我難安的是我愧對我的師父。師父,你可肯在我臨終之際,將我重納門牆?”

就在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辛芷姑已經走了進來,叫了一聲:“英兒!”搶過去將她抱住。

史朝英道:“師父,你可肯饒恕徒兒了?”辛芷姑眼中蘊淚,說道:“為師的也有不對。嗯,英兒,你,你放心去吧,你的孩子,我替你撫養,長大了我叫他跟段克邪,那他就決不會走上邪路了。”

史朝英微微一笑,說道:“這樣我就更放心了。唉,你們都對我很好,可惜,可惜,我自己沒有學好……”說到最後一句,聲細如絲。辛芷姑叫道:“英兒!”隻覺她身體漸漸僵冷,探她的鼻端,氣息已是斷了。

辛芷姑拔出那柄寶劍,抹幹淨了血跡,默默無言的遞給段克邪。然後拉過被頭,遮蓋了史朝英的身體,放下帳子。

那初生的嬰兒也似乎感到這沉鬱凝重的氣氛,“哇”的又哭了出來。辛芷姑抱起嬰兒,說道:“別哭,別哭,你大了不能像你爹娘,你是要做個剛強正直的大丈夫的。克邪,他長大了我再付托給你,你同意嗎?”段克邪正愁自己與史若梅都不會帶孩子,有辛芷姑肯擔起撫養的責任,自是最好不過,當然應承。

空空兒、方辟符等人還在佛堂,與幻滅、幻空等鄂沁寺離僧同在一起。辛芷姑抱了嬰兒,出來與他們相見,說起史朝英之事,大家因為她是以一死來作懺悔,也都不禁籲嗟。

辛芷姑將史朝英的後事拜托幻滅料理,要了兩袋羊乳,準備在路上喂嬰兒的,諸事囑咐妥當,便與幻滅方丈告辭。

幻滅把史朝英騎來的那匹駿馬也交還了段克邪,這匹坐騎本是秦襄贈與段克邪,而給史朝英奪了的。幻滅率一眾高僧送出寺門,再一次的道謝了空空兒救難活命之恩,這才道別。

空空兒道:“我與芷姑先回山見我師娘,把精精兒交她處置,也好讓這嬰兒有個安頓的地方。將來咱們在鐵摩勒那兒再相見吧。克邪,我想我可以趕得及來喝你一杯喜酒的。”

段克邪笑道:“先喝了師兄的喜酒,再喝我的吧。”

空空兒取下精精兒那柄金精短劍,遞給段克邪,說道:“這柄劍本是楚平原的家傳寶物,我年少時候荒唐,見了好東西就要偷,這柄劍我到手之後送給精精兒,讓他仗以為惡,實在是對不住楚家。楚平原這次為了找尋你,很是盡心盡力,聽說他現在伊克昭盟養傷,這柄劍就由你交給他吧。”

史若梅道:“不錯,楚平原在伊克昭盟受的傷,說來也是有一半為了你的緣故,他若不是為了你,就不至於跑到伊克昭盟了。這樣的好朋友,你應該去看看他。”

段克邪吃了一驚,道:“楚大哥怎麽受的傷,傷得重嗎?”史若梅把楚平原在伊克昭盟的遭遇告訴了段克邪,段克邪歎道:“為了我的緣故,累及許多朋友為我奔波,楚大哥還受了傷。我心裏實是不安,當然應該先去看看他。”

夏淩霜與楚平原不相識,說道:“如今克邪已經脫險,我還是先回去給鐵摩勒報個訊吧,免得他記掛。”

當下眾人分道揚鑣,段、史、方、聶四人的坐騎都是不凡的駿馬,但往伊克昭盟的路上,要經過草原、沼澤與沙漠地帶,中間又有一些地區是回族兵馬駐紮的屬地,他們不想多惹麻煩,常常要繞道而行,走了將近一月,才到了伊克昭盟。

到了薩巴王公所在的那個山穀,伊克昭盟的武土們還認得方、聶等人,遠遠的見了他們,就去給薩巴王公報訊了。

薩巴王公與女兒香貝格格親自出迎,進了篷帳,段克邪迫不及待,便問起楚平原來。

薩巴王公道:“楚大俠的傷已經好了。可是他現在不在這兒。”段克邪怔了一怔,道:“他走了麽?”薩巴王公道:“也沒有走。昨日我們的探子探得有一股回族兵馬過了邊境,楚大俠自告奮勇,和我們的健兒前去截擊了。大約明天就可以回來的。”

段克邪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也趕去助陣吧。”

薩巴王公道:“回屹現在的處境很是不利,諒他不敢對我這一邊大舉動兵。據探子的報告,發現的這股人馬為數也並不多,很可能隻是來打聽虛實,最多帶點騷攏性質而已。我們的健兒已經集中邊境,又有楚大俠幫忙,一定可以應付得了。我想,可不必勞煩你們了。”段克邪聽他說得極有把握,而且斷定楚平原明日便可回來,隻好聽他安排,前議作罷。

聶隱娘道:“我們這個月來在路上馬不停蹄,外間消息,絲毫不知。王公說回族處境不利,不知究竟如何?”

薩巴王公道:“吐穀渾與回族已經開仗,師陀國的那支軍隊,原是歸回族統帥指揮,駐在長安的,現在也已叛了回族,班師回國,將回族駐在他們國中的騎兵,全部趕跑了。西域還有凡個小國也結成聯盟,雖未興兵與回紀作對,但亦已不聽它的號令了。”

聶隱娘道:“如此說來,宇文姑娘的計劃都已一一實現了。”

香貝格格道:“這都是那日虧得你們相助,擒了那賊王子和回族兵馬大元帥的那小王爺。”聶隱娘道:“我們隻是出點力氣,算不了什麽。說來還是你們仗義相助與楚大俠籌劃之功。”

當晚薩巴王公在帳中設宴款待段克邪等人,正自酒過三巡,忽聽得外麵擔任警衛的武士嚷道:“楚大俠和盧將軍回來了。”

眾人大喜,連忙隨著薩巴王公出迎,打開篷帳,火把照耀之下,隻見楚平原與一個伊克昭盟的武士已經在帳前下馬。方。

聶二人認得這個武士乃是伊克昭盟坐第二把交椅的摔跤好手盧石。

楚平原突然發現了段克邪與史若梅同在一起來迎接他。這一喜當真是非同小可!段克邪笑道:“我的事慢慢再說,你先說你的吧。”

薩巴王公道:“是呀,你們怎麽這樣快就回來了?我還以為你門最少也得明天才能回來呢。仗打勝了吧?”

楚平原道:“根本沒有打仗。原來回屹那股人馬是給你老人家送禮來的。”

薩巴王公詫道:“給我送禮?這可真是奇事了!”

盧石笑道:“一點不錯,是給咱們送禮與賠罪來的。三十匹駝馬的禮物,可還真不薄呢。回族的王子在咱們這裏鬧事,他們的可汗怕咱們拿這個作借口,出兵與師陀夾攻他們。哈哈,他們凶狠霸道,一向橫行無忌,這回可要對好咱們了!”

薩巴王公哈哈笑道:“回族就是這麽欺軟怕硬,從前咱們怕它,它就一直欺壓咱們;如今咱們硬起來了,它可就要來賠罪了。他們的人呢?”

盧石道:“巴山將軍護送他們。我們怕你掛慮,先趕回來報訊。”巴山是伊克昭盟的第一名勇士,這次就是由他率領本族健兒前往邊境堵截回族兵馬的。

回族的事情談過之後,段克邪才有機會向楚平原道謝。楚幹原道:“你我如同兄弟一般,我正慚愧未能為你盡力,你一脫險,就來看我,若說到客氣的話,還該我多謝你的盛情呢。”

段克邪笑道:“那就彼此都不用客氣了。楚大哥,你說實話,你願意同我們回去還是留在這兒?我不勉強你。”楚平原道:“我的傷已經完全好了,回紀料想也不會再來侵犯伊克昭盟,我留在此地並無用處,當然是和你們一道回去。”段克邪道:“我們明天就要走的。”楚平原笑道:“我知道,我歸心如箭,也正是巴不得明天就走。”

薩巴王公忙道:“你們萬水千山,好不容易趕到這兒,怎能明日就走?我們伊克昭盟的規矩,遠方的客人來了,最少也得住個十天八天。”

楚平原笑道:“王公有所不知,我這位兄弟是要趕回去成親的。隻好請你破破例了。”

薩巴王公這才知道段克邪、史若梅是一對未婚夫妻,哈哈笑道:“原來如此,那我倒不便強留了。”

香貝格格道:“楚大俠,你不要在這裏等候虹霓妹子的音訊嗎?你想喝朋友的喜酒,我也想喝你的喜酒呢。”

段克邪為楚平原著想的也正是這件事情,所以剛才向他示意,並不勉強要他一同回去。

楚平原而上一紅,說道:“這事以後再提吧。如今回族與吐穀渾的戰爭尚未結束,西域各小國都受影響。且侍太平之後,我再來拜訪你們。我的朋友都在南邊,隔別已久,我想先回去看看他們。”

薩巴王公見他說得懇切,也就不再勉強,舉杯說道:“好,那麽今晚之宴,是接風酒也是餞行酒了!”

香貝格格笑道:“這也是預祝段公子和史姑娘百年好合的喜酒!”眾人開懷暢飲,盡歡而散。

薩巴王公給他們安排了住處,楚平原與段克邪同一個蓬帳。

楚平原卻不想就睡,說道:“段兄弟,我和你到外麵走走。”

月夜草原另有一番景色,風過處草原似一望無際的海洋,卷起千層波浪。段克邪讚歎道:“天蒼蒼,地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在草原上才知天地之大,胸襟也自然廣闊了。楚大哥,我若是你,我真不想回去了,”

楚平原笑道:“我倒是想回去的。不過,我很抱歉,隻伯趕不上喝你這杯喜灑了。”

段克邪不覺一怔,道:“你不是說明天和我們一同走的嗎?”

楚平原道:“我不想讓多人知道,實不相瞞,我是想到師陀國去一趟,明天出了這個山穀,我就要和你們分道揚鑣了。”

段克邪道:“哦,原米你是想去偷會你那位小霓子,怕人笑你。這是好事呀,我們替你歡喜還來不及呢,”

楚平原道:“不是我要去會她。昨日她派人給我送信,恰巧在半路遇上的。信上說她有事情要與我見一見麵,卻不許我說給外人知道。連薩巴王公父女也不能告訴。這事是有點奇怪,但我不能不去。段兄弟,要是我趕不上喝你的喜酒,請你原諒。”

段克邪笑道:我也抱歉恐怕不能喝你的喜酒呢。她請你見麵,還不是等你開口向她求婚嗎,這有什麽奇怪?”

楚平原道:“她與薩香貝情如姐妹,若是她真有這重心事,她會托香貝格格向我表達的。但現在她卻連香貝格格也要瞞住。”

段克邪笑道:“楚大哥,你雖然年長於我,卻不知女孩兒家的心事。這是她的終身大事,她怎好意思托外人向你表達?催你前去求婚?但其實香貝格格也是知道她的心事的了,你不聽得她個晚所說的那些話嗎?”

段克邪有了未婚妻,儼如以情場前輩自居,誇說自己懂得女孩子的心事,楚平原卻是半信半疑,他找不出理由駁他,心裏卻總是覺得宇文虹霓此約有點古怪。但反正自己已經決定前往師陀,也就不去多考慮了。

第二日,楚平原跟從人一起與薩已王公告別,出了山穀,便按計劃而行,與段克邪等人分手。

方、聶、段、史兩對情侶,在牟世傑夫妻相繼死亡之後,對史朝英之死雖也不無歎息,但心中己是沒有半點陰影。一路上說不盡輕憐蜜愛,旖旎風光。人逢喜事精神爽,長途跋涉不辭勞,一路春風送馬蹄。從風雪漫天的塞外回到中原,正是春光明媚的時節。

伏牛山上杜鵑花開得遍山紅,情侶們心情舒暢,在花香鳥語之中回到山寨。鐵摩勒等人已得嘍兵報訊,出來迎接。

段克邪一看,隻見空空兒、辛芷姑、夏淩霜等人盡都在場。段克邪見過禮後,笑道:“師兄,你來得好快呀!”

鐵摩勒笑道:“你的師兄師嫂是趕來喝你喜酒的,他們已經來了三天。可是,他們的喜酒,卻不等你,我正要罰他們補請呢。”

段克邪喜道:“哦,你們已經、已經成親了?”空空兒一世英雄,這時卻是忸忸怩怩地說道:“師娘年老,她不想下山,我、我想她老人家歡喜,就在山上拜了堂了。沒請什麽客人。”原來空空兒因為年過四旬,方始成婚,比少年人更為害躁,怕與段克邪同時舉行婚禮,賓客眾多,鬧起新房,難免要和他這位“老新郎”開開玩笑,那就不知如何應付了。所以取得辛芷姑的同意,就悄悄的先成了婚。

段克邪道:“師娘身體還好?”空空兒道:“好,這次精精兒很惹她生氣,幸好有我這樁喜事,給她解了幾分,要不然精精兒隻怕沒有命了。”段克邪道:“精精兒怎麽了?”空空兒道:“他被師娘廢了武功,罰他每天挑水,師娘知道你也將要成親,囑你帶新娘子去見她。”段克邪道:“這個當然,成不成親,我都要回去一次,探望她老人家的。”

方辟符沒有親人,正自有幾分悵觸,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哈哈笑道:“隱娘,辟符,你們料不到我也來了吧?”

聶隱娘喜出望外,叫道:“爹爹,你怎麽也到此間來了?”原來這人正是聶鋒。

聶鋒道:“朝廷說我‘剿匪’不力,但因我有平史朝義之功,功過相抵,皇上法外施恩,將我削職為民,這正遂了我解甲歸田之願。”鐵摩勒笑遁:“若非如此,你爹爹以將軍的身份,怎敢到山寨來見我這個強盜頭子?”

聶鋒歎口氣道:“我少年時很想做個遊俠,可惜後來走錯了路,跟了薛嵩,想在軍功上圖個出身。做了這許多年將軍,雖不至於濫殺無辜,罪孽也是不小。隻好希望你們給我補過了。隱娘,我準備在喝過了段賢侄的喜酒之後,就帶你們回去。你和辟符的婚事也該辦了。”方、聶二人都是紅暈雙頰,低下了頭,暗暗歡喜。

空空兒道:“何必分開兩處,不如都在這裏辦了吧?”

聶鋒道:“我的親友都在家鄉,我隻有這個女兒,還是讓他們在家中完婚的好。他們成婚之後,若要闖蕩江湖,我可以任由他們。”

鐵摩勒笑道:“聶老前輩意欲贅婿上門,咱們也不必勉強他在這裏辦喜事了。不過,這杯喜酒,我們還是要你預先請喝的。”

原來聶鋒雖然是與綠林豪傑結交,但他究竟是做過將軍的人,想法也還未能與空空兒、鐵摩勒等人相同。他可以讓女兒女婿作遊俠,卻不願意讓他們作強盜。若在山寨裏成婚,傳出去隻怕要惹禍殃,那就非迫他“落草為寇”不可了。鐵奘勒也猜到他的心意,是以不願勉強他。

段克邪婚禮傳出之後,轟動了武林。四方豪傑,識與不識,甚至未接到請帖的,也都趕來道賀。鐵摩勒的師父磨鏡老人、史若梅的師父妙慧神尼與瘋丐衛越等幾位老前輩,輕易不肯在江猢走動的,也都來了。伏牛山上,等於是又來了一次“群英會”。

新人交拜了天地之後,段克邪牽著史若梅,先向夏淩霜行了大禮,叩謝她撫養之恩,然後依次向空空兒、鐵奘勒兩人行了大禮。這幾個人都是曾受過他父親段矽璋的囑托的,如今得見段、史二人釵聯壁合,完了心願,都不禁熱淚盈眶。

大禮告成之後,擔任知客的頭目忽來報道,有個和尚也趕來道賀。鐵摩勒詫道:“我可沒有方外的朋友呀!”請了進來一看,卻原未是鄂克沁寺的幻空法師。

幻空笑道:“雖是來遲了一步,幸虧還趕得及喝你這杯喜灑。”段克邪在鄂克沁寺曾與他相處七個月,早已化故為友,相見之下,甚為歡喜。問起他們本國的戰爭,幻空笑道:“西域好幾個小國聯合反抗回族,回族有後顧之憂,不敢全力進侵,已給我們打敗了。我一來是喝你的喜酒,二來也是給你報喜訊的。”

段克邪很惦記好友楚平原,又間起師陀國的消息。幻空道:“我隻知道師陀國已經複國,立了一個女王。”西域一些小國,並無男尊女卑的觀念,立女王不算怎樣稀奇。段克邪心道,“這女王一定是宇文虹霓,楚大哥在師陀國想必也成就了美滿姻緣了。”

喜訊帶來,錦上添花,喜上加喜。是晚,洞房花燭,一對新人好不容易等到眾賓客鬧了新房,才得以單獨相對。

段克邪取出龍釵,笑道:“咱們的父母在咱們出世之日,就給咱們以龍鳳寶釵為證,紛下良緣。可喜的是經過了無數折磨,龍風寶釵,今日終於又配成一對了。”史著梅紅暈雙頰,又是歡喜,又是傷感,說道:“可惜我一出生就沒了爹爹。”段克邪道:“你我的名字都是你爹爹起的,他要我做個行俠仗義、誅鋤奸惡的好漢:要你做個不畏霜雪、比美梅花的英雄。咱們倘能不負他老人家的期望,也可以慰他於九泉之下了。”史若梅道:“是。

今後我願跟你在江湖做個遊俠,繼承你爹爹的遺誌。”於是兩股玉釵合在一起,兩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這“龍鳳寶釵緣”也就結束了。正是:隻羨鴛鴦不羨仙,烽煙未許損華年。

玉釵重合鏡重圓。

願向江湖同展翼,且從遊俠拓新天。

相期毋負此奇緣。

——調寄洗沙溪

(全書完)——

風雲閣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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