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女兒行

第十四章 任是無情也動人

第十四章 任是無情也動人好久好久,太子贄華與韓鍔都沒有出聲。

但他們也沒再有看向牆上的那副畫。

天快黑了,韓鍔伸手點燃了幾支銀燭。

燭焰亮起,越顯得這東暖閣中的陳設當真富貴溫柔。

韓鍔伸手輕輕把那副碧紗重又攏起,太子贄華的麵色卻有一種不舍的意味,隻聽他輕輕道:“這個人,韓兄應該認識吧?”韓鍔悶著頭沒有出聲——又何止於認識呢?隻是他萬萬想不到這畫他會在宮中看到。

隻聽太子贄華低聲道:“餘小計應該沒什麽事,也許劫掠走的人跟我有什麽深仇大恨,正盼著韓兄對我下手呢。

韓兄何必定要他如願?隻要韓兄放過今天之事,與我聯力重挫仆射堂。

關於韓兄與那畫中人的事,我還是會想辦法的……”他低低歎了口氣:“我這麽說,可不隻是為了權勢之爭,我也是真心希望……她、能快樂的……”太子贄華迷茫茫地抬起眼,似是想起了他當年的什麽願望。

韓鍔依舊默然不答,他在心中卻浮想起方檸:方檸在洛陽的閨中,陳設得想來比這東暖閣中還蘊藉風流吧?如果在那樣的風流溫柔之地,與她相對,卻不知是不是就是神仙之樂。

他心涉綺思,麵色也柔和下來。

靜靜的閣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韓鍔一聽,就知是每天此刻都要與他來通報消息的膽衛趙常量來了。

可接著,他卻似在那腳步聲中聽出了些心事,他臉色微微一變。

隻見趙常量走了進來,他才在閣外為商山四皓殺氣所控時麵色還是寧靜的,可一入閣中,他的顏麵就變了,隻聽他低低說了聲:“韓帥,小計死了!”這一語一出,不隻太子贄華一驚,閣外之人也大驚——已經拖了七天了,他們以為終於可以拖過去的,好多事,終究會平淡下來,誰成想,會有這麽一個消息霹靂般地突然爆發出來。

隻見商山四皓一湧而入,韓鍔的身子卻忽飛起,他一手帶住趙常量,身子一旋,一隻手已落在案上劍把之上。

他的臉色一片蒼白,趙常量看向他的臉上,卻見他的臉上隻有空白……韓鍔什麽都沒問——他現在一聲也開不出,隻要開了一聲,他隻怕就控製不住自己:拚了天下反亂,也會一劍立馬殺了東宮太子,燒了這個地方,燒了這個長安!趙常量卻知他在等著自己接著往下說,他聲音哽咽:“人我們是在城外找著的,真的是小計,死於一劍穿心之下,那劍勢,似乎是雙刃所為。

整個人……都被血浸透了……”他喉中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韓鍔臉上隻見戾色一閃,商山四皓已覺不好。

隻見他們四條人影撲出,韓鍔的長庚卻已出鞘。

四皓一撲疾上,韓鍔的劍尖卻已指向太子贄華喉前。

四皓身形一滯,就在那一滯之刻,韓鍔劍勢忽轉,一掃已掃在那四皓中一人頸側。

四皓中那人為強煞住已勢,不及反應,隻見他頸側登時鮮血如注,已受重創。

其餘三人已經撲至,韓鍔的一劍卻已深入太子贄華胸口半寸。

他的眼定定地望著趙常量,口裏苦苦道:“死了?”四皓被迫停下身形。

趙常量卻含淚垂首,點了點頭。

他也知道韓鍔這一劍下會是何等結果,但、他們連城騎中人,一見小計那一刻,就已決定,無論這消息帶來的結果會讓韓帥如何憂傷如沸,會令天下如何反亂,他們也要告訴他!這一路上他都一直免力壓服住自己的心情,怕東宮之人看出,為了就是好吐出這一句實情給韓鍔——小計死了!餘小計死了,那個他們一直看著長大的少年死了!杜香山與韋鋌、卜應,耿昭這時俱已得報,趕來閣外。

杜香山見情勢已危,正要開口,卻見韓鍔一雙眼象空空的已沒有任何生意的,又象極狠戾的望向太子贄華,他的聲音木木的:“死是什麽?死是什麽呢?你能告訴我嗎?”他一語即出,東宮屬下已人人大驚。

他們才要動,韓鍔忽一聲長噅,那叫聲極為淒慘,聲調激楚,杜香山等人一時也就不敢再靠前一步,可又不能這麽靜著。

隻見韓鍔臉上忽反微微一笑,那笑笑慘詭得離奇,如已心迷。

隻聽他緩緩道:“你要不知,我就讓你也入泉下去明白明白。

隻是,小計他想不想見到你呢,對他來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他手一動,東宮屬下就要出手,可他這一劍卻不是刺入,而是撥出。

東宮屬下手一停,卻見韓鍔的劍又突在太子心口另找了個地方刺入,太子贄華痛得一聲低哼,隻聽韓鍔道:“我怎麽才能讓你死上一千次……”他聲音忽厲,手下卻一停,剛入數分就把劍勢止住。

——韓鍔看來狂了,東宮屬下大驚,以他們所了解的他的為人,是從來還沒有這麽折磨過一個敵人的。

隻聽太子贄華顫聲道:“韓兄,餘小計真的不是我屬下殺的!我命在你手,他們怎敢殺他?”他聲音顫顫的,忽用手勉力指上牆上的一幅碧紗:“為了她,你都不能饒我一命嗎?不為我,隻為她。

我一死,你就不怕城南二姓從此滅門?”閣內閣外一時靜極,韓鍔卻象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麽:方檸,他是在說方檸嗎……時間好象都停頓了,一切都已變得沒什麽意義。

卻在這極靜之處,忽有一個人的聲音微微而歎道:“你以為為了我他就會放過誰嗎?””那聲音一起,太子贄華的麵色就顯出一點恍忽的意味——她來了,是她來了嗎……那一句卻是淺歎著說出的。

聲音響在窗外。

這閣子本在二樓,窗外,不遠有一顆樹冠極大的碧青的樹。

然後,隻見窗子口珠簾兒一閃,窗口已坐了一個人。

那是個女子,眉不點而翠,唇不施而紅,她的髻兒輕輕被簾捎碰了下,碰得輕輕一響,那聲音就似敲在了人的心裏。

隻聽她低聲歎道:“我早勸過你,千萬千萬,不要去碰那餘小計。

你們不知那會碰出什麽結果。

可你們不聽,你們不聽我的話……”韓鍔輕輕吸了口氣閉住了眼——不要,不要讓他在這時看到方檸。

……這樣的夜,這樣的女子,這樣的卷簾而出,仿佛一切剛剛酒闌笙歌散,該虛的虛了,該空的空了,隻有那一場美麗恍非塵世的夢般出現……隻聽方檸低聲道:“你不該到長安來?”然後她盯向韓鍔,聲音忽變得尖銳:“你憑什麽到長安來?”——我的生活即已非你的生活——你,就不該再在我的生活中出現!然後她的眼中忽閃現出一抹戾色:“即然,你不認為這個長安是你的長安,你又憑何而來,空加擾亂?”她在質問著韓鍔的處世之道。

韓鍔心中迷迷一亂:是呀,這即非是我的長安,我又為何而來?韓鍔麵上愣愣的,杜方檸的眼中卻溫柔一現:“你為什麽又要到長安來呢?”她這句話說得極為優柔。

然後,她袖子一拂,袖邊卷起了案上的一小塊鎮紙,正好輕輕打在太子贄華的昏睡穴上。

太子贄華還在迷怔之中,已昏昏睡去——杜方檸是怕他清醒著,猶能動作時,反對他自己不利。

韓鍔靜靜地望在她的眼上,依舊是那個人,依舊是那張臉,可是……他忽冷冷道:“你即說他們不該碰餘小計,你也就不該告訴他們那個僅你我知道的餘小計的身世之秘!”他恨方檸的正是這一點——你還說我不該來這個長安,可我是被你所迫而來。

杜方檸的眼光忽凝聚如針,隻聽她激聲道:“僅你我所知?那樸厄緋呢?她知不知道?你以為小計身世之秘是我說出來的?……鍔,你當真太傻了,你以為餘小計他身後的勢力就沒有企圖?你就沒想過故意讓那消息漏出,讓東宮力迫於你,究竟是對我、還是對她們才更有好處?”韓鍔一愣。

閣外周槐賓忽騰騰騰地走了來。

他一入閣,看了韓鍔一眼,就已沉聲道:“仆射堂可能已發覺了咱們宮中的異象。

左金吾衛與三皇子贄平處俱有異動。

他們,好象已有準備了。”

說著,他看了一眼韓鍔,看在他拿劍的手上,“隻怕太子一……他們就會有所動作!”他一語說罷,閣中之人關心的突然就已不是太子的生死,而是……自己的。

隻見人人麵色慘變——仆射堂等這一天想來等得已好久了,今日,他們終於得機了!可是——餘小計怎麽會死?他怎麽能死!東宮屬下,這一刻,他們才忽然發覺:這世上最不該死的正是他們想全力追殺的也為韓鍔所力護的餘小計。

——韓鍔之一劍之擊之事看來已無可挽回,一時,杜香山臉上,周槐賓臉上,還有商山四皓、卜應與韋鋌,包括耿昭,都升起一種末路般的惶恐……太子一死,樹倒猢猻散,那……他們是完了?韓鍔卻不願在這時再看到他們這樣他所鄙薄的神色。

靜了一下,杜方檸的聲音卻忽響起:“耿昭,你帶一隊侍從先去護住皇太孫。”

耿照一愣,滿場人正各懷心事,心意恍忽中,但杜方檸的聲音卻定的。

隻聽她淡淡道:“四皓老,也請前去全力脅助,戒備皇太孫的安全。”

她的麵色微微嚴肅,很倦怠也很冷淡地道:“我們不隻有一個太子。

還有皇太孫。

東宮之勢,不會如陳希載所願,說亂就亂。”

——何況,太子如果真傳死訊的話,那也還是我們第一個先知道——杜方檸眼中冷厲一閃,在這個時間差上,她還盡有時間準備。

隻見她的眼忽盯到韓鍔的劍把上,她的目光中有一絲光芒也有一絲興奮,有一分同情也有一份譏誚:“我無法保證你不殺太子,也無法再一次對你說什麽如果餘小計死了,那也絕不是我東宮之人所殺。

但是,我要告訴你的是: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隻要你手中之劍一落,隻要太子一死,那我不會讓大家夥兒跟你拚什麽兩敗俱傷,那是陳希載希望的吧?——但他陳希載還休想就此漁翁得勢!如今長安城外,還有禁衛軍與羽林郎,起碼有三萬兵力還在我們東宮手上!你信不信你手裏劍隻要落下,長安城中我東宮一派為了最後自保也要一拚?你隻要敢殺,我杜方檸就真敢馬上來一場奪宮之變!攻入紫宸,麵脅聖上,皇太孫允寧也已十八歲了,算是成年,無論皇上願不願,我也要請他立允寧為皇太孫,當即接政。

韋應兄,你這就請到禁軍中傳令,讓張光庭他準備好,然後馬上回來。

卜應兄,也請去羽林衛去一趟。

嘿嘿,如真要亂,咱們就亂下好了,跟陳希載手下左金吾一軍殺它個沸反盈天!嘿嘿,太子盡可死,但皇太孫還在!雖說此事不見得就一定功成,但起碼比束手待斃來得要好。

明日,隻怕冠兒珠兒,金魚紫緩,人頭紗帽,就要落滿長安!”她的聲音極鎮定,一刻間也穩住了東宮諸僚屬的心,可她語意真指的是韓鍔的內心深處。

她一邊說時一邊細細地看著韓鍔。

她算曾與韓鍔合藉雙修過,於彼此氣息運行俱可深查。

她深知韓鍔練氣之術孤而且執,一身修為依賴心誌過甚。

他如思解不開,則氣息必亂,那亂一旦為她所察,必有可趁之機。

東暖閣內,一時隻見這一對樂遊雙侶中的杜方檸淡淡而言,她的麵色是平緩的,但詞鋒之犀利,以她對韓鍔的了解,句句俱已中他內心要害。

她在言語中其實已裹挾入自己的內息,韓鍔聽她一句句道來,隻覺:自己所行所處,但凡一動,所有結果俱是鮮血,那還不是一二個人的鮮血,不僅隻是太子與自己兩人的血,而是更多。

這個世上,讓他最不願承負的就是血。

杜方檸看著他那張孤執的唇邊冷汗一滴滴浸出,知道他的內息已為自己擾亂。

她情知這麽做下去,如果韓鍔體內真氣一旦失控,對他自己必成大患,說不好十數年清修就由此毀於一旦。

但她還是繼續地緩緩引動韓鍔深心的不安與騷亂……心裏卻道:鍔,對不起你一次就對不起你一次吧,你這一生,所念過執,如果崩潰,我照應你一世好了。

這已是她修為的“索心”之法,一為所控,必難脫縛。

杜方檸的心法越催越急,韓鍔的長庚雖仍在手,但似已慢慢與他不相關了。

到了後來,杜方檸已不再說話,隻是用眼看著韓鍔的眼。

韓鍔隻覺體內真氣駁雜不純,壓迫已甚,直欲暴裂竄走,不可控製。

杜方檸不忍見其散氣慘狀,背過臉去,袖中一條青索忽向太子贄華卷去。

就在韓鍔真氣潰走之際,忽覺領口內一點冰涼。

他心神不由猛地一清,然後他身形一動,卻不急掠而出,卻在杜方檸青索已卷到太子贄華腰間之際,他的眼一睜,已直盯到自己手中的長庚劍上!杜方檸已驚覺韓鍔脫控,她手下微一猶疑:隻要韓鍔長庚在手,就是俞九闕隻怕也隻能對那太子贄華的性命輕歎上一句“三尺之內,死生由他!”她對自己青索也難自持了,那條青索登時軟軟地垂了下來。

韓鍔握在長庚上的手也就未再動。

過了一晌,杜方檸收索而回,低低一歎——“戰罷銀河懸青索,係取長庚與相偎”。

不知怎麽,她心裏卻忽然想起了這一句。

東宮僚屬適才覺得杜方檸所言大有道理,不覺間耿昭已去,四皓也已去,卜應韋鋌都已要去,依她所說去處理。

韓鍔這時卻忽望向趙常量:“小計的屍身……是誰發現的?”他的口中苦苦的,心裏卻在痛哭狂嘯,但他不能不查個明白。

趙常量卻一直在看著他與方檸,這一對塞上佳侶,本是連城騎中男兒們最羨慕的傳說也夢幻,這一對侍侶,也曾同在塞外是自己的上司。

他真的不願他們會一朝反目。

隻聽他道:“漠上玫。”

韓鍔一怔:“漠上玫?”然後,他心裏忽升起了一絲渺茫的希望,他這時,希望的卻是那個女子越狠辣才越好,因為那關係到……他忽疾道:“把小計的屍首……帶來。”

趙常量一愕,馬上轉身而去,東宮的人正不知怎麽辦,方檸卻衝他們搖了搖頭。

趙常量無人阻攔地去了。

杜方檸忽淡淡道:“所有不相幹的人該睡的就睡了吧,該避的就避了吧。”

杜香山幾人望她一眼,知道她在要自己幾個走開。

他們互看了下,也覺得他們留在這裏也沒辦法,遲疑了下就離開了。

閣內閣外一時沒人了。

韓鍔心中百味俱陳,憂憂亂亂,隻見杜方檸忽抬臉衝他一笑:“經年不見,你沒怎麽變,你覺得我……可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嗎?”韓鍔抬眼看向她的臉,隻覺得確實哪裏有些說不出的異樣……杜方檸見他點了點頭,便微微一笑道“倒沒別的——我隻是在見你之前吃了一點點砒霜。”

韓鍔幾一驚欲起……但他沒有動。

隻聽杜方檸微笑道:“沒事兒的,隻一點點——你可能不知道,砒霜能催人氣血,能讓你顏色活鮮。

你有沒有覺得,我現在比平時要好看?”韓鍔怔怔地看向她臉上:方檸一向很美,但他還從沒感覺到她象今夜這樣的美……她為什麽這時還要說這些個?隻聽杜方檸低聲道:“現在的我,有沒有樸厄緋好看?”原來她真的要問自己的是這一句。

當日韓鍔一見樸厄緋當場驚豔的神情他自己都快忘了——原來她卻還一直牢記在心間。

她的表情中有一點羞澀,有一點得意,也有一點苦痛……韓鍔心中卻隻覺傷慘,他心底低聲道:“阿檸,你這又是何苦?我喜歡過你,可那不是為天底下人都沒有你好看。”

可那一點溫柔還是那麽彌彌漫漫地升了起來,牽扯上他的眉梢發腳,似乎繚繚繞繞,無非淺責輕戀。

但一具帶血的身子的幻象橫在他的眼前。

杜方檸忽慘然一笑:“其實,你一會兒真的要殺太子的話,我也不會怪你。”

她歎了口氣:“我反而會更佩服你,如果我能跟你一樣的快意恩仇的話就好了。

我還會在你殺他之後助你脫困。

而我剛才所說的,卻也都是實話。

你就算殺了太子,我為城南二姓,搏也要跟仆射堂一搏的!”然後她又歎了口氣,隻聽她輕聲道:“知道我為什麽這次一定要服那一為砒霜嗎?因為……這也許真的是咱們的最後一次相見。

我隻希望,在你心中,我永永遠遠,可以都那麽好看。”

韓鍔心中一慘。

他就那麽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如同往常一樣的木訥。

杜方檸卻心底一歎——沒有機會,還是沒有機會。

從她進來起,無論言語,容顏,語氣,都已斟酌數變,就是要攪亂鍔的心態。

可是,他的心雖已亂,卻非全亂,她依舊無暇得機從他手中奪過太子來。

可她心神微微一迷:自己何必還要那麽鎮定,她與他,他與她,她隻想想起這一日之局後的她與他……她想起當年,隻要自己略施巧笑,鍔他都會……她唇邊微微一笑,想起記憶中那個雖表麵淡定,勉力自恃,其實時時都為自己陷入神思迷狂的韓鍔——那時真年少啊,他還會為一個人那樣的心動。

那時的自己,要引開他的注意力真的好簡單。

可現在,為何一切已變?兩個人靜靜的站著,好久好久,沒再說話。

突然腳步聲傳來,趙常量與烏鎮海同時走了進來,他們隨身攜帶的有一具小棺。

韓鍔第一眼看到那棺木時,臉上就一片空白。

東宮門下這時也聚了過來,但韓鍔心頭卻忽有一種感覺……他為什麽沒感到那種人天永隔的撕心之痛?他卻又不敢置信於那一份意外。

但他與小計相處日久,他覺得,如果真是小計的屍身,他該能夠……——如今棺就在他麵前,裏麵的人兒看來真是小計,眉眼俱是。

韓鍔忽伸手探入他的衣內。

烏鎮海與趙常量覺得他隻怕迷狂了,東宮僚屬也人人大氣不敢出。

韓鍔的另一手卻一直握著劍。

但韓鍔一探之下,麵色忽然靜了,沒有一丁點神色。

人人都在盯著他,可他依舊麵上沒有一點神色。

人人都在猜他腦中想的是什麽,他的腦中頭一個想到的念頭卻是:漠上玫!漠上玫!——這不是小計,無論她以大荒山秘術把麵容身材偽裝得多麽象,但這不是小計,小計身上最幽秘的表征這個世上該隻有他一人知道。

他靜靜吸了口氣。

趕在他有動作前,杜方檸卻一正容,“你難道真的要殺了這東宮太子?你真的覺得那數萬生民流離失所,長安城中沸騰一亂就真的那麽有趣好玩?……我們生在局中,不得不爾,那是命。

你卻原本身當局外,這個長安,你即無力解局,又何必前來?”韓鍔卻忽一回眼:“這不是小計。”

滿場之人一驚,人人都覺得那定是小計,怎麽韓鍔反說不是?烏鎮海與趙常量還以為韓鍔迷神了,可一望到他眼,隻覺得清清亮亮。

韓鍔忽猛一起身,望向杜方檸道:“過了這七天,我幾已可以斷定,劫取小計的可能真非是東宮之人了。

我隻要你一句話,小計是否確實不在東宮人之手?”杜方檸點了點頭。

韓鍔一伸手拂開了太子贄華被封的昏睡穴,在他身上微微揉按了兩下,助他恢複精神,口裏冷冷道:“那好,現在就有勞太子送我出宮吧。”

東宮之人沒料到韓鍔真的說走就走。

他左手仍按在太子肩上,撫著他就向宮門走去,烏鎮海與趙常量迷惑地抱棺相隨。

杜方檸卻沒有送,韓鍔剛才步出暖閣之時,回顧了她一眼,她還從未見過他那麽慘淡的神色,心裏隻覺得什麽東西咯崩一聲,已經碎了,且永難恢複。

韓鍔脅太子走到了東宮門後,他身側最近就是卜應與韋鋌。

宮外,是一個茫茫的夜。

韓鍔忽鬆開太子贄華,縱身前行。

商山四皓就要追,他們這些日子可是受了太多悶氣,杜香山卻揮手攔住,要他們搶先看下韓鍔在太子贄華身上有沒有下暗手。

卜應與韋鋌怒目望向韓鍔去向,韓鍔已走出將近兩丈,他的身子忽倒躍而回,商山四皓與杜香山、周槐賓怒叫一聲,齊齊護向太子贄華身側。

韓鍔的腰下之劍忽已脫鞘而出,這一劍居然擊向的卻是韋鋌。

隻聽空中鏘然一聲,他的劍在回勢時與卜應的不測刀交擊了一下。

他這一下出手太過突兀,在場之人無人料到,卻是他最稱手的“石火光中寄此身”。

隻聽韓鍔激聲高叫道:“我龍城衛下,無可以輕殺之人!”他這回身一劍,居然已劍落韋鋌左臂。

這一擊,卻是對韋鋌當日劍斷膽衛胡堯民一臂的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