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俠隱

第一○回 智斬玄犛 五指峰英雄除害 燒殘野火 三千裏孝女思親

話說林璿、餘獨、毛筠玉三人斬了怪獸犛象,得到了日月寶珠,因犛象同那條毒蟒身軀長大,當日開剝不完,周齊說火場餘火未熄,不可大意,當下分配好了留守入的職司,林、餘、毛三人興高采烈將扶了周齊,過了兩處險地,並由隨行山民分攜獸皮獸骨,取道回寨。行至中途,林璿跑到高處遠望火場,火勢比昨日更覺減小許多,越發高興。

大家雖然累了一個整天,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絲也不覺饑乏。快要行到寨前,連接著幾起山民報信,說虎兒因聽回去取酒食的人說起,眾人已將他昨晚所遇的怪獸除卻,還收拾了一條毒蟒,怪大司同周老爺子瞞著他不帶他去,急得在火場亂迸亂跳,若不是怕火場出事,幾次都想趕來,叫人與大司送信,著餘英雄回去替他,讓他也去開開眼。林璿聞言笑道:“這孩子瘋了,這有什麽好玩的。”便叫來人回去送信,給他說怪獸已除,要看明日仍可前去。救火要緊,不準擅離一步。說罷,帶人自去。周齊坐在小輿上,與眾人一路談笑,走到寨前,業已天黑,林璿揖客人內,又命人去請楊氏父女與虎兒之妻周文美同到前寨,一麵吩咐殺牛犒眾。不一會,楊氏父女同周文美到來,林璿便對筠玉道:“姊姊真餓急了。你們諸位等吃烤牛肉,我先去吃點體己東西再來。”說罷便往外麵走。筠玉因和丹姝、碧娃別後重逢,頗為親熱,又加上楊氏父女俱和她道謝搭救之恩,眾人隻顧周旋應對,沒注意到林璿出去。直等到山民將酒肉端來,還未見林璿回轉,叫人到她室中去看,侍女春桃進來報道:“大司適才進屋,匆匆吃了一塊糌粑、兩片冷牛肉,便往後寨火場去了。”眾人都以為林璿定是到後寨去將虎兒、鳴鏘換回,因為大家同來坐定都覺有點饑餓,周齊做主,請大家先吃起來。眼看酒肉快要用完,不見林璿回轉,虎兒和周鳴鏘也不見到來,才覺得有些詫異。周齊便命人到火場去看大司在那裏不在。餘獨道:“讓晚生去吧,就便也好替周、雲二位回來歇息一會。”周齊因餘獨舍生忘死累了一日,正要發言攔阻,餘獨因想起昨晚與虎兒鬥口之事,除了犛象之後,不但心中氣消,反覺得自己沒有容人之量,知虎兒急於回來,沒等周齊回話,業已起身走去。

餘獨去了一會,眾人正在室中談話,忽然虎兒氣急敗壞地跑了進來,大聲說道:

“嶽父大事不好了,我姊姊不見了!”周齊見虎兒急得滿頭大汗,知道必有了差錯,忙間根由。虎兒道:“我因急於想回來看寶貝,久等人去替我不見到來,已在心焦,適才餘兄到火場,說我姊姊己去了好一會,問我們見著沒有。周大哥覺著奇怪,便傳落魂溪、毒蛇澗兩處要公的人來問。有兩人說,黃昏過後,見我姊姊縱過了毒蛇澗,往火場那條路走,不幾步,忽然口中咦了一聲,便往澗那邊一片山崖側裏跑去,由此就未見麵。那裏本有一條斜徑可通火場,他二人當時也未在意。周大哥便命那兩人指引那條路去尋找。

找了一會不見蹤影,我又喊了半天,不見應一聲。周、餘二人都說決是神姑、藍牝牛和那毛人鬧鬼,因想不起好主意,怕工夫長了姊姊遭了別人毒手,他們還在那裏尋找,叫我趕快回來送信,請嶽父快想好主意尋我姊姊。”眾人聞言,頭一個筠玉著急,亂了起來,忙著就要跟去尋找。周齊略微尋思了一下道:“若論林侄女本領,就是神姑、藍牝牛和二狗等諸人合力也吃不消她,如今可慮的是又像昨晚一般,被他們用那帶香的異草將她迷暈過去,這事就難說了。今天晚上雖然月色甚明,毛姑娘此地路徑不熟,既願前去幫著尋找,隻可由虎兒陪了前去。但是你二人不可走在一起,須要兩下隔個三五丈,彼此互為關照,一見有了什麽動靜再行上前,以防二狗還在又用那香草迷人。”囑咐好了以後,周齊又傳進幾個有本領老成持重心腹於長,命他們約束眾人不要驚慌,大司是去尋神姑等下落去的,決不礙事。

筠玉同虎兒早領了周齊吩咐,由虎兒在前引路,二人一前一後,急匆匆渡過落魂溪、毒蛇澗,趕到火場,見著周鳴鏘,問起餘獨,說是已尋路往獅王顯聖那一帶山崖尋找去了。筠玉又問了問林璿失蹤所在,叫虎兒領她前去一看,正是昨日同林璿往虎穴去經過之地,地勢甚為險峻。虎兒心急,見筠玉隻顧查看,便對筠玉道:“毛姊姊不要在此尋找了,這裏山石將才都被我們踏翻過來了。”筠玉也不去理他,仍是凝神細心四下觀望。

虎兒老怕林璿遲則遇害,心中萬分憂急,正想和筠玉商量兩人分頭尋找,筠玉忽然指著路側一塊大石問道:“日裏我曾隨姊姊到這裏來過,並不見有這塊石頭。這塊石頭是我們走後派人移來的麽?我記得這裏還有幾株小鬆樹,怎麽不見呢?”虎兒見筠玉不提正文,老這麽枝枝節節的,益發不耐,二次想要張口,剛說得“姊姊”兩個字,猛聽筠玉驚呼道:“在這裏了!”說時遲,那時快!筠玉往起一縱身,一手攀定那塊大石邊角,施展神力往懷中一拉,就勢在石上一個蠟蜒倒豎,翻身越過石後崖上,腳未站定,就勢反背側身,一腳踏縱石後踹去,同時兩手一分,“大鵬展翅”,推向大石上麵。那塊大石高有六七尺,厚的地方也有一二尺,其重何止千斤,被筠玉這一拉一踹一推之間,竟自倒將下來。在那大石將倒未倒之際,筠玉兩手正按的石背,就勢又用力往前一撲,一個“鷂子翻身”,隨著大石倒地,飛身縱了過來,真是捷比猿猱,快如飛鳥。隻聽轟隆一聲巨響過處,大石倒地。筠玉早拔出寶劍,伸手下腰,先提起大石後麵的兩三株密葉矮鬆甩向旁邊,當時便現出一個僅可容得下半人高的小洞。筠玉將劍指著洞內道:“再不出來,我便要取你的狗命了!”連喚兩聲不見答應,惹得筠玉性起,起手中劍往洞內刺去,隻聽刺的一聲,還是不見響動。筠玉定睛往洞內看了一看,伸手入洞,用力往死一拉,拖出一個身材長大的毛人來,手中拿著一叢野草,月光下見他身上被火燒覆了好幾處,胸前中了一技毒箭,又被筠玉寶劍將左腿刺斷,業已死去。

這時虎兒業已進前,認出那毛人,便對筠玉說道:“這毛人便是我們的仇人二狗。

他手上拿的那草有毒,人聞了便會暈倒。”說罷,便把二狗中的那枝弩箭拔起一看,高叫道:“這正是我姊姊常用的毒箭!我姊姊既將他射死,姊姊又到哪裏去了呢?”筠玉便間虎兒:“生長此山,可知這洞內深淺?”虎兒答道:“這裏山洞,是深一點的我都知道,惟獨這裏平時盡長著密葉刺鬆,這洞我是時頭一次看見。”筠玉聞言略一尋思,秀眉一豎,對虎兒道:“二狗雖死,神姑、藍牝牛尚無下落,姊姊吉凶未卜。我意欲冒險往洞內去查看一下。你如見我入內不出,千萬不可輕人,急速去喊周、餘二位到此,用弓箭嚴防洞口,再去與你嶽父送信。”虎兒正說“讓我進去”,言還未了,筠玉忙喊:

“虎弟禁聲!‘快快往旁邊埋伏起來!”虎兒正不明筠玉是何用意,忽見洞內現出一絲火光。虎兒、筠玉剛把身讓避在旁邊,便聽見洞內有人說話的聲音。筠玉側耳一聽,忽然高興得大聲朝洞內喊道:“餘兄既然尋著,快出來吧!這邊回去近得多,毛人已弄死了哩!”說罷不一會,洞內先爬出來了一人,正是餘獨,出洞以後,便伸手進去朝洞內招呼,隨手拖出一個女子,正個適才失蹤的本山大司林璿,業已昏迷沉沉不省人事,接著後麵又出來了十幾個山民,手上分攜著林璿失去的刀箭。

原來虎兒走回去報信後,餘獨又找了一陣,不見毛人蹤影,忽然心中一動,因火場不能離人,隻好托鳴鏘一麵救火一麵留神查看,自己帶了十幾個山民,問明獅神顯聖同獵虎寨發現毛人的那條路徑,帶了一些未燃著的火把同引火之物前去尋找。剛走到獅神崖靠近,一見那裏山勢陡峭,叢草沒膝,加上這些山民雖然生長此山,這裏卻並未來過,雖然月光如晝,道路卻非常難走,又不敢出聲,恐怕打草驚蛇。正督率眾山民拿著兵刃探路,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前行走,忽聽最前麵一個引路的山民喊得一聲“好香”,便即翻身倒地。這跟來的十幾個山民,起初一聽到獅神崖心中就有點膽怯,一見前麵同伴忽然倒地,都以為獅神顯聖,嚇得紛紛往回逃跑。餘獨卻猜是那毛人未死又弄玄虛,連忙持刀準備。定睛一看,山高月小,澗穀通明,哪裏有什麽影於!留神近前一看,隻崖上生著許多野草,正是昨晚毛人手上所持之物。那條山路本厭,下臨絕澗,須要將身擦崖而過,想是先前引路的那個山民從那毒草下麵走過,臉碰在草上聞見香味,再用力一嗅,所以昏迷倒地。且喜那山民是往前撲,不曾墜入山澗,忙喊回眾山民道:“你們快回,大司有了蹤影了。”那夥山民對林璿極有忠心,這句誑話果然發生效力,聞得餘獨這麽一說,又見無甚動靜,才圍了攏來,便間:“大司呢?”餘獨怕眾人也中了香草的毒,吩咐不要進前,知道冷水可以解毒,吩咐先取了些澗水將引路的人救轉,然後對眾人說道:“望這崖上香草,正是昨晚毛人二狗所用的毒草。如今大司不在,定是被他用香草迷倒劫去。既然尋見此草,跟蹤前去必能尋著大司蹤跡。不過此草又香又有毒,須要捏著鼻子過去才好。”這些山民倒有一多半懂漢話的,聞得餘獨之言,俱都興奮起來,互相告語說:“大司已有了下落,快去尋找。”說罷,便由餘獨在前,一手捏著鼻子,一手用兵刃先削去前麵壁上香草,再往前行走。先還伯自己勢孤,驚動仇敵,無法抵擋,非常小心在意,及至見繞過這麵懸崖峭壁已看不見再有香草,並無動靜,不由又把來時萬分之一的希望打消。正埋怨自己神經過敏,勞而無功,忽然腳底下當的一聲,踢在一件東西上麵,低頭拾起一看,原來是半截糟爛了的斷箭,越知道離毛人巢穴不遠。又往前走了幾步,果然發現路旁有一個大洞,月光隻照進去丈許遠近,裏麵黑洞洞的。餘獨拾了一塊石頭擲了進去,不見有什麽動靜,便吩咐將火把點起入內。這些山民雖然害怕,經不起餘獨老拿話鼓勵眾人,勸以利害,隻得仍由餘獨在前,率領眾人,各持火把往洞內走去。餘獨恐洞內藏有仇敵同猛獸,不時擲石試探,俱無什麽動靜,連發現了許多山民用的東西,前後還看見一處地上有獸皮、水壺同兩塊熟臘味,越猜是二狗存身之處,吩咐眾人格外留神,往前行走。也不知走了多深,越走路越厭,忽見前麵地下躺著一人,定睛一看,是個女子打扮,有點像日裏林璿所穿的裝束,進前一看,果然是她,業已仰麵朝天倒在地下,手旁拋著一把緬刀。餘獨大吃一驚,拿火一照,臉上紅潤潤的,如中酒熟睡一般,知道定是中了香草的毒,出洞取水太遠,又怕裏麵還有僻徑藏著敵人。正預備命人悄悄抬了先從原路退出洞去,用水救醒轉來再作計較,忽被一個山民發現林璿腳頭還有一個半人高的小洞,從洞外透進一點月光,先前急於要顧林璿,沒有看見,知道這洞通外麵。餘獨摸不透洞外是什麽所在,不敢大意,正和那人打聽,筠玉人本機警,自從將二狗死屍拖出後,因見他身上帶有箭傷,那毒箭又是林璿所用之物,便猜洞內定還有入潛藏,正在留神察看,忽聽洞內有許多腳步聲音走動,以為敵人果然打此出現,忙命虎兒潛伏左側,與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及至一聽說話聲音非常耳熟,過細一聽竟是餘獨,不由心中起了一些希望,當下應聲,等到人走出來一看,果是林璿,忙用清泉救醒轉來。

一問,才知林璿回寨以後,心中惦記著虎兒,恐他心急,到屋略進了一點冷牛肉與糌粑,想趕往火場與虎兒述說經過,好叫他喜歡喜歡,自己再替虎兒、嗚鏘救人,換他二人回來歇息。因大家都累了一日,恐餘、毛二人也要跟去,所以並未通知眾人,徑自往後寨走去。縱越過了落魂溪,月光底下看見澗那邊崖石側麵有一個黑影一閃。林璿先以為是澗旁防守之人在那裏行動,起初並不在意。那片崖石,並不是林璿必經之地,已然走向側麵,猛想起今晚是防守的人,頭上都插著一片白羽,適才見那黑影為何沒有?

莫非又是什麽奸細?想到這裏,仗著藝高人膽大,也沒經呼左近防守的人,便回身向那片崖石走去,想查看一個明白。剛走到崖石後麵,忽見一叢密葉矮鬆後麵露出一個半人高的小洞,月光正對洞口,看得分外清晰。低頭一看,洞口的茂草業已踏平,知道內中不是藏得有人便是野獸巢穴,隨手取了一個石子打向洞內,覺得滾進去甚深,半晌沒有動靜。正待仔細查看地下足跡是人是獸,忽聽腦後風聲,知道有人暗算,連忙一手拔刀,一手拔出弩弓毒箭,身子往下一矮,旋轉過頭來,猛覺一股子奇香襲腦,登時頭暈眼花倒在就地,迷困中隻依稀看見一個毛人影子,便不省人事了。

餘、毛二人拿林璿的話推測二狗致死之由,定是二狗用迷人的香草將林璿醉倒之後,當時不及將林璿弄死,又恐露了痕跡被人看破,想將林璿從小洞中拖回老巢,再行用刻毒之法報仇雪恨。他先將林璿拖進小洞,複翻身運過旁邊一片大石,仍照往時將小洞掩沒,準備再來的地步。洞中原本黑暗,又被大石將洞中遮沒,又由明處走到暗處,沒有留神到林璿手上弩箭。林璿本是失了知覺,不知怎的,在昏迷中右手刀鬆了下來,刀尖誤觸左手弩弓的機篁,發將出去,恰好將二狗要害射中了。那毒箭見血封喉,哪得不死!

經這一來,林璿雖然死裏逃生,卻證明了二狗身死,神姑、藍牝牛既未和他在一起,不是被火燒焦,便是火起時逃回虎穴,葬身犛象腹內,去了永久的後患,好不高興。這時火勢經連日撲打,雖然餘燼未熄,卻已減去十之六七,用不著大家都在那裏。林璿因禍患已去,急於長征,要回去和周齊商量,隻得仍命鳴鏘、虎兒留守,自己同了餘、毛二人,命人抬了二狗屍身一同回寨。周齊早已接報,聽林璿說了究竟,便命傳那兩個曾經看到過毛人的獵虎寨前來認看,都說那日神姑所見的毛人便是此人。並且有一個獵虎寨,在那天火起以前,還見神姑、藍牝牛、苟二姐等到林中去時,他在後麵跟著偷看,還見有這毛人在內。這一番詢問之後,雖然沒有尋著神姑、藍牝牛等屍首,都猜是神姑、藍牝牛已決不在人世,要不然決不能連毛人的老巢都抄了個遍,還查不出神姑等蹤跡的道理。大家愈加放了寬心,當下將二狗火葬之後,靜等火滅上路。周齊畢竟老謀深慮,做事持重,第二日又派了許多可靠的人四下出發,滿山崖洞溪穀中去尋查神姑等的蹤跡,連查了兩天俱無結果。天公助美,到第三天早上忽然下了一場大雨,將火場餘燼全都熄滅。除了不走的人舍不得林璿,心中難受外,餘獨、筠玉和楊氏父女個個暗中慶幸。火勢全滅以後,周齊又命人到火場附近尋找神姑等死活下落,仍是一無所得,隻好作罷。

這時虎穴那邊,由餘獨、虎兒、筠玉、林璿四人每日分班前往,整整開剝了兩三天,經多少人動手,才將那犛象和大蟒的皮骨剝了回來。犛象身上,除了那一對日月珠同那堅逾精鋼的骨朵外,並無別的珠子,那蟒蛇更是一無所有,眾人未免失望。林璿因周齊、餘獨據載籍上說,犛象的皮同那條大尾,用一種藥草名叫繞指柔又名如意蓮的,和上硝硝過,使其柔如綿,做成衣服能避水火刀槍,便將那條長尾送給餘獨,以作酬報。餘獨知那皮製成衣服不但善避刀槍水火,睡在上麵冬暖夏涼,裏麵一條筋更是一條寶刀不斷的絕好長鞭,忙即道謝,將筋抽出,剔去血肉,連皮打成一包收好。餘下的皮,除有白紋處可以分開,別的地方,任何利器俱難下手。隻顧都有十幾塊零皮,最小的也有六七尺方圓,餘者俱都過丈,身上兩張整塊分左右麵,俱都一般長寬不算,六隻大蹄寬約三丈,長有十六七丈,雖然柔軟,也不便攜帶,隻得將一張送與虎兒,一張留在寨中,作為林璿存放,異日親身來取。將那十兒張小皮贈給周齊、雲鏘兄妹每人一張,楊氏父女每人一張,約敷一身衣服之用。周齊說自己拿它無用處,虎兒雖得一張大的,不懂製法,還不如別人的可以做褥墊用,便把來轉贈虎兒。林璿笑道:“世伯大疼女婿了。世伯雖不用製成衣服與人交手,拿做被褥,冬天取暖夏天禦暑也是好的。我兄弟難道他還要兩份嗎?文美妹子還有一份呢。”周齊聞言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我先用些年,將來再給他們吧。”林璿又將那十二根犛象骨朵分贈鳴鏘兄妹、虎兒、餘獨、筠玉同雲九熊,十熊兄弟,每人一根,餘者連所剩十來塊零皮一起打成包裹,準備帶走。又拿出些山民心愛之物同牛酒,犒賞那日出力之人,然後定期大宰牛羊,置酒野宴,舉虎兒代自己做大司,就便與全山山民作別。

到了那日的前一天,林璿先在寨中設下家宴,吩咐走後寨中應行舉辦之事。飲酒之間,林璿對虎兒道:“如今禍害既去,做姊姊的明日便要長行。本山一向舉辦的田漁畜牧、土木工藝,俱都一天比一天興盛,我走之後,可仍由那些老年人分擔職守辦理。如無大過,不可輕易更動。考察勤情,固然他們會按時告稟,但是自己也要經心才是。種桑養蠶織紡的事剛在舉辦,不知將來收成如何。要是好不必說,山民的心理什麽事都是要緊在開頭,開頭要好,便一往直前往下做去,從不會偷懶;要是不好,他們做起來就沒有興會了。你如見收成不好,他們並不知道,千萬不可形幹辭色,隻故意用話引他們上路,一次不好有二次,今年不好有明年,決無不成之理。本山有了許多財富,什麽都不用愁。隻要能使萬眾一心,大家便可永久過舒服日子。後寨獵虎寨雖然非我族類,又加上以前神姑、藍牝牛的引誘,不似以前馴善,但是他們蛇無頭而不行,已造不出什麽大反來。不過這種人天性比黑蠻狠毒得多,難於教化,我在這裏還可恩威並用,使他們與黑蠻本族雜居,變化他們的氣質,我走之後,你才、力兩不如我,雖則有周世伯時常指點於你,到底他老人家替你操不完這許多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在他們既已移居後寨,索性由他們,不必再叫他們搬回。你同弟妹,將周世伯連底下用人全移到前寨居住,表麵上對他們千萬不可現出歧視,暗中卻不得不防。落魂溪、毒蛇澗兩處險要,平時如不便設防啟他們疑慮,可在那裏按我從先守屋圖樣,急速造起幾排房子,將本族心腹搬幾十家前去,明是住家,暗中監視,並命二十個精明強幹之人到後寨去牧羊,就便同他們拉攏交情,好打聽他們的舉動。再命前寨的人練習十步傳防之法,一旦有警,隻須你發出一個號令,全山都可響應。固然是防備萬一,兼可防備山外之人前來侵犯。餘外存有昔日我和周世伯親身勘察的幾處人山要道同險徑,修理的修理,設防的設防。平日無事,除了照以上所說勤慎去做外,還得隨時留心請教周世伯。如有該當舉辦之事,由你先趕頭去做,同時再極力獎勵他們跟著學,無須強逼。他們為名利所誘,自會踴躍上路,無論何事,不問過周世伯千萬不可妄動!”說罷,又重重拜托了周齊父子與虎兒之妻文美。

周齊自不必說,文美何等聰明,見林璿諄諄囑咐,無微不至,早明白這一別決非一年半載所能重逢,想起林璿平時情義,不由流下淚來,虎兒也是眼睛紅紅的傷心要哭。

林璿也是惜別,心中難受,恐勾起虎兒小孩脾氣又來強留,隻好忍痛用好言安慰虎兒夫婦,虎兒知道林璿去誌已決,決難挽留,不住口地含淚堅問歸期。文美哭著說道:“你真是個呆子!你聽姊姊說了這一番話,不是一年半載焉能回來的!”虎兒一聽文美之言,心中一著急,跑過來雙手拉著林璿,未及張口,先自“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林璿見虎兒竟如此姊弟情長,也是難以割舍,怎奈思親心切,不容中止,也不知用了多少安慰的話,還答應無論如何,至遲不過兩年,即使不能將生身父母接來,也必來此看望,再定行止,好容易才將虎兒勸住。這一席離筵,慢說周、林、虎兒等人,就連餘獨、筠玉與楊氏父女也沒有吃得痛快。眾人隨意用了一點,便命人將殘席撤去。到了晚問,林璿又備下祭席,到義父母墓前上香辭墓。一到墳前,林璿想起撫育之恩,不覺大放悲聲,虎兒夫婦也隨著痛哭了一場,旁觀的人無不傷感。

回寨坐定不久,大家正在各訴離愁,忽見服侍林璿的兩個心腹山女春桃、春燕,每人口上銜了一把明亮亮的大刀,跑進室來朝林璿跪下,求林璿帶她們二人同行,否則便死在林璿的麵前。林璿才說得一聲“你們何須同去”,春桃便要橫刀自刎。幸得餘獨、筠玉手急眼快,將她二人的刀分別奪了過來,喝住二人,不準妄行短見,二人還是跪伏在地不肯起來。筠玉連日同林璿同起同臥,也頗喜歡這兩個山女伶俐,轉身對林璿說:

“我們同行雖有六人,卻有一半是文弱的。她二人生長大山,力大身輕,帶了去頗有用處,姊姊何必如此固執?”林璿道:“妹子哪裏知道!我屋中共有侍女八人,外麵還有十幾個最得力的心腹,因為平素我對她們還厚,一聽我走,個個背人同我說要跟了我去,你叫我帶哪一個去好?都帶又萬無此理,並且還得將有用的留給我兄弟。都走了,他更難了。你不信問春桃、春燕,她們準是因見我不允,才推她二人來打頭陣,我如答應,便中了她們的套兒,大家都來要跟我走了。”筠玉聞言將信將疑,便問春桃、春燕:

“你主人所說是否果有此事?”二人因大家心事俱被主人猜透,把臉漲得通紅,強強說道:“我二人也不管別人,不帶我二人去便是一個死!”說罷哭泣不止,筠玉也為起難來。後來還是周齊道:“要按說像她二人同去,你們倒是真用得著。不過大家都要同去,這就不好辦了。依我之見,索性你將他們都一齊喊來,由我們大家曉諭他們一番。因為春桃、春燕從小在你跟前近身服侍,別人不能和她二人比,當然帶走。不過餘人一個不帶,他們也決不肯甘休,索性再多帶上四個,若是走平路雇用車轎,他們如願隨去,便命他六人先作輿夫,抬著楊老父兄女三人上路,豈不又得用又放心,還符了他們的願望,三全其美、如果要嫌去的人多,我自有主意。”

眾人聞言,俱都點頭稱善。林璿便命人去將這些人喚來,共是六個女的十六個男的,俱都生得雄健非凡。周、林二人將話說明,並說:“誰怕勞苦,仍可明言不去。”眾人異口同聲,齊說:“跟隨大司,就是火山刀山都不在心上,隻求帶了同走,慢道抬山輿,做牛馬也幹!”林璿聞言,將眼望著周齊。周齊道:“大司將才說她本舍不得你們,無奈不能都帶了走。大司將來還是要回來的,都走了,叫準幫她兄弟辦事?所以除了春桃、春燕因為從小近身服侍離不開,必須帶走外,你們這二十幾個人都是一樣,不帶誰走也不好,隻好用抽簽來決定。你們各人去取一根木片,打上各人記號,木片長短須要一樣,將它和亂,由我等給大司蒙上雙目,由她自己抽著誰是誰,去的不要喜歡,不去的也不要難受,左就她是要回來的。你們看怎麽樣?”山民都以為這種辦法極為公平,哪知周、林二人早已不約而同地商量好,選中了四人,抽簽不過遮遮眾人耳目而已。眾人半優半喜的,一會將木片取到,先將林璿雙目用布蒙住,由周齊將木片和亂,叫林璿去抽。林璿早已明白周齊心意,先將每根竹片都暗中摸了一下,然後一個一個的抽出四根來,恰好是三個男的一個女的。三個男子當中,九熊的兄弟十熊也是其內,餘下兩人,一個叫雲田,也是林璿的同族,一個叫岑春,是個黑蠻。那女的是春燕的妹於,乳名叫作四兒。

這四個人雖然個個勇猛忠心,卻是秉性桀騖,極為難製,周、林二人早有打算,特意借抽木片為由將他們抽走,省得林璿走後不易管束,他們又都立過功勞,犯了法規不忍重罰處置,反不如由林璿帶走,且還可路上得他們用處。四人見把自己抽中,個個興高采烈。餘人雖然懊喪,也是無法。林璿便命他們準備行裝,除了所抬的山輿外,每人隻準帶隨身兵刃弓箭和一個隨身小包袱,行時俱都換成漢裝上路。吩咐完了六人,又對餘人安慰了一番話,各給了些犒賞,才打發他們散去。要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