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洲國妖豔——川島芳子

第五章

——山家亨有一段時期萎靡不振,這是因為失戀。

後來他到了北京,從事文化宣傳工作。有個中國名字:王嘉亨。

一九三O年在北京與一位新聞記者的獨女清子結婚。三年後生了女兒博子。

滿洲國成立,他奉命到東北搞宣撫工作,發行了《武德報》、組織話劇團、策劃文藝演出。頗有點權勢。

他在新京、北京、上海、天津都有公館。

最近,因宣傳“五族協和,日滿親善”,預備在東北成立電影公司,挑揀合適的漂亮少女,捧作明星。幕後策劃人是甘粕正彥大尉。

因工作關係。他與電影文藝界接觸較多,生活排場闊氣。女明星們為了名利,希望得到他歡心,都向他獻媚、爭寵。

傳聞男女關係糜爛。

女人昵稱“王二爺”。

女明星、男女關係、權勢、親善。

資料說之不盡,但芳子耳畔,隻有一大串女人的名字,回旋著:李麗華、陳雲裳、周曼華、陳燕燕……,不知誰真誰假。

他抖起來了——但願他萎靡下去,就好像是為了自己的緣故。但他沒有,反而振作,活得更好。

芳子牙關暗地一緊,還是妒忌得很。

她仍不動聲色地吩咐千鶴子:

“行了。”

唱片還沒有放完。頑強地持續著。一室浪漫,圍困一個咬牙切齒的女人。

男女關係?

她沒有嗎?

總是在微微呻吟中喘道:

“不準動左邊!不行啦!”

她護衛著左邊的**。

男人擁著看來嬌怯的女人,這樣問:

“是因為‘心’在左邊嗎?”

“是因為槍傷的舊痕嗎?”

“是因為……”

她不肯把手放開:

“不行啦!”

男人要是用強,就看見了——

在左邊**上一顆小小的紅色的痣。

半明半昧的燈火中,無意地發射妖豔的光芒,奇異地,激發他們的獸性。

令她身上的人,大喜若狂,如癡如醉,用手、用舌頭或牙齒去“感覺”它。

她的魅力不止是外在的。

曾經共寢一次的男人都不會忘記。

為什麽下意識地“不準”呢?是為他“留”嗎?

——但他從此不在乎她了!

芳子臉色蒼白。

她以為這隻是昨夜風流,睡得不足的關係吧。

有一個晚上。

山家亨擁著豔麗的女人,她是上海的明星,還沒進公館,已在黑暗中熱吻。

二人難舍難分地,他一手打開大門,把燈亮著。

一亮燈——

赫見一地都是被剪碎砸爛的東西:撕成一片片灑得淩亂的照片,他與女明星們的合照、以“王二爺”為上款的情書、照相機、酒杯、花瓶、玻璃…他的西裝、和服、連內衣褲也不放過,總之,眼見的沒有什麽是完好的。

二人大吃一驚。

這個“災場”中,川島芳子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張沙發上,把手腳都攤開,當成自己的公館一樣,目中無人。

她這樣囂張凶悍,顯然在等著山家亨多時了。

他識趣地,把女客半推半哄:

“你先回去,我明天給你來電話!”

女明星經此一嚇,也急於離開。

哄走了女人,山家亨掩了門,跟芳子麵麵相覷。

看來她根本不打算為自己的作為抱歉。

“你的風流史不少呀。”她冷冷地道,“在公在私,也有很多‘明花暗柳’來投懷送抱。”

他道:

“多半是公事。”

“訓練女明星演戲?**的戲?”

山家亨強抑:

“這是我的私事!”

芳子站起來,挑釁地:

“要的盡是中國女人呢。”

她突然大聲地喝問:

“為什麽你不要日本女人?”

他沒有答。空氣似乎很緊張,時間異常的短,但二人內心活動奔馳幾千裏,非常複雜,為什麽他不要日本女人?

芳子冷笑,勝券在握地:

“嘿!——因為我是中國女人?”

山家亨聞言。他曾經矛盾,壯誌未酬,容顏漸老,待事業進一步時,卻得不到純真至愛,簡直是被作弄的一個人。

他也冷笑:

“你自視太高了!金司令。”

他作了個送客的手勢。

“夜了,請回!”

芳子不肯讓他講這樣的話,她不要聽,隻撲上他身前,貼得很近。

山家亨厭惡地,把這女人推開。

她有點不甘心。

在過去的日子裏,要得到什麽,隻要熱衷而有鬥誌,她的周圍,都無意地散發如漩渦的牽引力,把追求的,卷送到核心,她的手中去。從來沒有漏網之魚,是這種滿足的感覺,營養著她,為她美容。

她不甘心。

馬上變易了一臉表情。

世上最了解他的是誰?她愛憐地輕輕撫摸他中年的,有點滄桑的臉:

“她們,有沒有我一半的好?你說?”

從前的歲月,漸漸回來了。

芳子緊緊地擁著山家亨,送上紅唇,把他欲言又止的嘴封住了。

他受不住引民一度,他以為她會成為他的女人,下半生,天天親手做栗子餡大福。一度……

山家亨的手從她背後,改道遊至胸前。

她像觸電般,身體與他疊合,間不容發,水泄不通。良久,二人都沒有動過。——直到他開始動的時候,她是故意地,像蛇一樣地纏著他,吊他的胃口,讓他明白,這是多麽難得的一個女人。她們並沒有她一半的好。

她慢慢地,給他最大的享受和歡樂,給他死亡般的快感。她的身體就是一個饑餓地吮吸著的嬰兒

是男人教會她的。

他們取悅她,她又取悅他們。

到頭來,千錘百煉的,送還予初戀情人。——她反而有點看不起他了。

芳子突然發難,狠命一咬。

他的舌頭和嘴唇被咬破了。

“哎!”

**過後的山家亨嘴角帶血,怔住。

他用手背抹著甜而腥的血,意外的疼痛,他望定芳子,這個不可思議難以捉摸的魔女。

芳子輕狂地,仰天大笑:

“哈哈哈!——”

她推開山家亨,如同他方才厭惡地推開過她。他嘴角受傷了,但,她也沾了血。

芳子由得血絲掛在豔紅的嘴邊,如出軌的唇彩。她**身體,放浪形骸,驕橫邪惡地笑道:

“我不是善男信女!雖然我倆已經沒有瓜葛,不過你是我的初戀,我看不過你太多新歡,你最好收斂些,如果惹翻我,什麽事也做得出!”

她起來,就著月色,把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在他麵前,築起一道一道的藩籬。他們的距離,就此遠了。

他剛得到過最歡娛的享受,馬上,他失去了。芳子拂袖而去。

山家亨呆望著她的背影。

血沒凝住,悄悄地,自口子又湧出脹胖的一滴

他想,堂堂男子漢,也是國家派遣來中國候命的,新生的滿洲國需要“純潔”、“忠心不二”的文化藝術感染,他是個重要的“中間人”,成立滿映將是重要使命,作為機關主事人,茸茸燕燕,環繞在身旁,誰利用誰,一時也說不清,竟惹來這個女人猛燃的妒火?芳子可以**地人盡可夫,卻容不下他左擁有抱——既是狂徒,又是小女人!

女人的事,太麻煩了。

日後不知她會攪什麽鬼。山家亨心事蕪雜地,坐下來。

直到天亮。

反而芳子一力把這個男人自記憶中抹去。

她如常地把白天和黑夜顛倒了。

往往早上才可以入睡,一睡如死,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直如石沉大海——隻有在睡夢中,鳥語花香人跡遝然,沒有任何人,世界澄明,沒有家國、愛恨、鬥爭……,回到童真的歲月。

最難堪是將醒未醒時,殘夢折磨著她,戀戀不肯冉去,頭痛欲裂。芳子猛地拚盡力氣把雙眼一睜,夕陽西下了,又是新的一天。

她像幽靈般自帳子中鑽出來,開始一天的玩兒。

節目很豐富:先吃過“早點”,然後糾眾一起耍樂、打麻將、甩撲克,各種的賭博。賭罷便喝酒、歌舞、唱戲、操曲子。上海不夜城,夜總會、舞場、球場…鄰通宵不寐。

這不是頹廢,她想,買日為歡——每一天的快樂,是用她“自己”買回來的!

芳子對鏡梳頭,柔軟的短發三七開,順溜亮麗。臉色雖是病態的蒼白,但淡淡地上了點脂粉,描了眉,抹了口紅。

穿上心愛的黑緞子長袍、馬褂、小襖,戴上黑緞於圓帽,一身瀟灑男裝。

隨從五六人,伴著她,到戲院子去。

“金司令,您這邊請!”

戲院子的經理和茶房恭恭敬敬地向芳子鞠躬,一壁引路。

一眾浩蕩地被引至二樓中央的包廂座位。在上海,老百姓都知她來路,鄙夷有之、憎恨有之、好奇有之——但她是個得勢的女人,大夥都敢怒不敢言,途經之處,觀眾都起立,向她鞠躬。芳子表現得威風八麵,不可一世,大步地上座。

坐定,踐起二郎腿,氣派十足地看著舞台,四壁紅漆飛金,大紅絲絨贈幕已拉開,台上男扮女裝的乾旦,正唱著《拾玉測》。男人上了妝,粉險含春,扭扭捏捏地把玉鍋推來讓去。

台下的芳子呢,扇著一柄黑底灑金把扇,一手放在身畔俊男的大腿上,又撫又捏,隨著劇情調情。

大家都視若無睹。

——這真是個顛倒荒唐的人生大舞台。

觀眾在台下哈道:

“好!”

是因為角兒把“女人”演活吧。

一個小廝遞來冒著熱氣、灑上花露水的毛巾給她抹手。

她認得這個人,是前幾天派出去打聽情報的手下。他原是俊碩的男人,裝扮那麽卑微,居然像模像樣。

芳子眉毛也沒動一根,接過毛巾,下麵有張紙條,寫著:

味自慢,靠不住她心裏有數。

“味自慢”是她心目中“嫌疑人”之一。她故意對三個人發布木同的假消息,看看哪一項,泄漏予革命分子知悉。·

政治必然是這樣:爾虞我詐,你死我活。——異己是容不下的。容下了,自己便無立足之地。

經理著人送上茶點了。

芳子若無其事地,抹過手,紙條操在毛巾裏頭,團給小廝拎走。

“金司令請用茶,”經理阿議地媚笑著,“上等碧螺春!”

“晤,”芳子待接過茶盅,一疊鈔票自他手底送過去,他需要她的包庇。

芳子信手取過隨從的望遠鏡,自舞台上的角兒,遊走至觀眾席,再至包廂右麵——她自鏡筒中望定一個人,距離拉近了,是一張放大了的臉!

他經過喬裝。

但芳子知道,那是背叛者:“味自慢”。

她把望遠鏡對向舞台上。

那個人,呷了一口小廝送上的香茶,不消一刻,已無聲倒下。無端死去。小廝與附近的“觀眾”把他抬走。

芳子若無其事地對周圍的人悶道:

“沒意思,我們走了!”

正起立,走了幾步。

台上鑼鼓喧囂,座上大大喝彩。

芳子回頭一瞥,台上的不是人,是猴!

完全是個人表演,角兒是神仙與妖怪之間的齊天大聖。他猴農猴裙猴褲猴帽,薄底快靴。開了一張猴臉,金睛火眼,手掄一根金箍律,快打慢耍,根花亂閃,如虹如輪地裹他在中央。這角兒,武功底子厚,筋鬥好,身手贏得滿堂彩聲。

他的演出吸引了她。

經理賠著笑:

“是《鬧天宮》。”

她把那望遠鏡對準舞台,焦點落在他身上,先是整個人,然後是一張臉。

芳子隻見著一堆脂粉油彩。有點疑惑。

角兒打倒天兵天將,正得意地哈哈大笑,神采飛揚中,仍是樂不可支的猴兒相,又靈又巧。

芳子隨意一問:

“武生什麽名兒?”

“雲開。”經理忙搭腔,“他是上海最有名的‘美猴王’。戲一落地,就滿堂紅!”

芳子向台上瞟一眼,像男人嫖女人的語氣:

“是嗎?看上去不錯嘛。”

然後一眾又浩蕩地離開戲院子了。

就在大門口,有個水牌。

水牌上書大大的“雲開”二字。

水牌旁邊有幀放大的相片,是一張萍水相逢,但印象難忘的臉。

他紅了!

碼頭上遇上的小夥子,當日兩道濃眉,眼神清朗,仿如剛出集的小鷹。才不過兩三年,他就一炮紅了。相片四周,還有電燈泡圍繞著,烘托他“守得雲開見月明”的神氣。

看上去比從前更添男兒氣概。

阿福?

不,今日的他是雲開!

芳子心裏有數地,隻看了相片一眼,就上了福特小轎車,揚長去了。

日頭還沒落盡,微明薄暗,華燈待上。約莫是五六點鍾光景。

川島芳子公館門外,她兩名看來斯文有禮的手下,“半暴力”式請來一名稀客。他不滿:

“我自己會走!”

方步穩重,被引領至客廳中,就像個石頭中爆出來的猴兒。他根本不願意來一趟,要不是戲班裏老人家做好做歹,向地闡釋“拜會”的大道理。

他來拜會的是誰?他有點不屑,誰不知道她是日本人的走狗,什麽“司令”?

兩名手下亦步亦趨,幸不辱命,把他“架”來了。

正呷過一口好酒,芳子抬起頭來,見是雲開。

她望走他。

雲開定睛細看,大吃一驚,他怎麽也想不到是她!隻挨了一記悶棍似地愣愣站著。

是她?碼頭上他見義勇為助她把皮包自歹人手中奪回的物主,亂世中子然來上海討生活,清秀但冷漠的女子,她不單討到生活,還討到名利、權勢,…和中國人對她的恨。——雲開無法把二者聯成一體。

情緒一時集中不了,隻覺正演著這一出戲,忽地台上出現了別一出戲的角色,如此,自是演不下去了。

這把他給“請”來的女主人,手一揮,手下退出。

她朝他嫵媚一笑:

“坐!我很開心再見到你。——有受驚嗎?”

“有!”他道,“我想不到‘請’我來的人如此威猛。”

“真的?”

雲開耿直地表明立場:

一關東軍的得力助手,但凡有血性的中國人都聽過了,金司令!”

他很強調她的身份。

女人笑:

“叫我芳子。”

“我不習慣。”

芳子起來,為他倒了一杯酒:

“我一直記得你。想不到幾年之間你就紅了!”

他沒來由地氣憤——一定是因為他不願意相信眼前的女人是她。他情願是另外一個,故格外地不快。隻諷刺地:

“你也一樣——我差點認不出你來了。”

他心裏有兩種感覺在爭持不下,隻努力地克製著。她看穿了。

“叫我來幹嘛?”

芳子把酒杯遞到雲開麵前,媚惑又體貼地,側著頭:

“請你來喝杯酒,敘敘舊。看你,緊張成這個樣子。‘起霸’?功架十足呢。”

雲開但一手接過,放在小幾上。

“謝了!”

一頓,又奮勇地補充:

“怕酒有血腥味。”

“這樣子太失禮了,雲先生。”

芳子含笑逗弄著這陽剛的動物,不慌不忙,不溫不怒。

雲開無奈拎起杯子,仰天一飲而盡,然後耿直地起立。

他要告辭了,留在這個地方有什麽意思?

“金司令我得走了。趕場子。”

“重要麽?”

“非常重要!”他道,“救場如救火,唱戲的不可以失場,對不起觀眾哪。我們的責任是叫他座子的觀眾開心。”

她嗔道:

“不過,倒叫我不開心了!”

她沒想過對方倔強倔傲,不買她的帳。一直以來,對於男人,她都占了上風,難道她的色相對他毫無**嗎?

無意地,她身上的衣服扯開一個空子,在她把它扯過來時,露得又多一點。

雲開沒有正視:

“這也沒法子了!”

他是立定主意拒人千裏了?

芳子上前,輕輕拖著他的手,使點曖昧的暗勁,捏一下,拉扯著:

“我不是日本女人——我是中國女人呀!”

“金司令,什麽意思?”

他被她的動作一唬,臉有點掛不住,臊紅起來。

她一似赤煉蛇在吐著信兒,媚入骨縫,眼眯著,眉皺著。忽地又**地笑起來:

“哈哈!你不知道麽?中國女人的風情,豈是日本女人比得上?”

雲開心上,有一種他沒經曆過的滋味在輾轉,這真是個陷阱,萬一掉進去,他就永不超生了。

見她步步進逼,雲開一跤跌坐沙發上,急起來,一發粗勁,把她推開:

“金司令——”

“我吧!”她瞟著他,“我喜歡聽人說出心裏的話!”

這根本是“色誘”!雲開隻覺受了屈辱,眼前是張笑盈盈的賣國的臉,他火了:

“心裏的話最不好聽!金司令,別說是你來嫖我,即便讓我嫖你,也不一定有心情2”

雲開一個蜈蚣瞻,奪門待出,走前,還拱手還個字藝:

“多多得罪,請你包涵!”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芳子維持她跌坐一旁的姿勢,沒有動過,目送著這憨厚的小子。他年輕躍動的生命——他刻意地,令自己生命中沒有她。目中無人。他瞧不起她?

芳子原來還想問:

“你要知道我身上的秘密麽?——”

她沒機會了。

是一個混跡江湖跑碼頭的戲班小子坍她的台,讓她碰了釘子。

芳子隻陰險一笑,懶做地起來,走到電話座前,拎起聽筒,搖著……

雲開在回戲院子的路上,隻道自己做得漂亮。

他就是那大鬧天宮的美猴王!

美猴王?想那戲文之中,五帝因它身手不凡,擬以天上官爵加以羈鹿,封“齊天大聖”,但它不受拘束,不但偷桃盜丹,還我自由,而且勇戰天兵天將,什麽二郎神、十八羅漢。育麵獸、小哪籲、巨靈神,甚至妖統女將…,都在它軟把硬攻下敗陣。

他覺得自己就是“它”。

一路上還哼起曲子來。

到了戲院子,一掀後台的簾子,土布圍困著戲人的世界,自那兒“脫胎換骨”。

——他一看,愕然怔住。

整個的後台,空無一物!

什麽都沒有。

人影兒也不見。

雲開勃然大怒。

烏亮的短發粗硬倒豎起來,頭皮一陣發麻,一、一是她!

他咬牙切齒,鼻孔翁動,臉紅脖子粗的,如一呼待噴發的火山,氣衝衝往回走——

他又挺立在川島芳子的踉前了。

垂著的兩手,緊握拳頭,恨不得…

芳子隻好整以暇:

“你回來啦?”

她一笑:

“雲開,今兒晚上我是你唯一的觀眾,你得好好地表演,叫我開心!”

她就是要他好看,孫悟空怎麽逃出她如來佛祖的掌心呢?

雲開雙目燒紅,倔強萬分:

“我們唱戲的也有尊嚴,怎可以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今兒晚上沒心情演,你最好還我吃飯家夥,抖出去,金司令是個賊,忒也難聽!”

芳子一聽,馬上變了臉:

“哼!在我勢力範圍以內。我讓你演,你才有得演,拆了你的台,惟有在我府上搭一個——”

他更擰了:

“把班裏東西還我肝’

芳子冷笑一聲,示意手底下的人:

“全都給拎出來!”

未見,樂器、把式、切末、戲衣…都抬將出來,還提了好些人:琴師、鼓手、班子裏頭扮戲的待兒們。

她懶洋洋地:

“演完就走吧。”

“不!”雲開盛怒,看也不看她一限,傲立不懼:

“我不會受你威脅!”

芳子嬌笑,瞅著他,像遊戲玩笑:

“這樣子呀,那我打啦——”

雲開以為她要命人對付他,大不了開打比劃,人各吃得半升米.哪個怕哪個?連忙紮下馬步,擺好架勢,準備廝殺一場也罷,他是絕不屈服的!

不過後進忽傳來一聲聲的慘叱呻吟。

雲開一聽,臉色變了。

原來一個班中的老琴師被他們拉下去,用槍托毒打。

雲開仍屹立著,不為所動。但他心中萬分不忍,”每一下落在皮肉上的悶擊,都叫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又一下…

芳子再使眼色,又一人被拉下去。

毒打更烈。

他們沒有求饒,是因為一點骨氣。

但雲開——

“住手!”

他暴喝一聲。

麵對的,是芳子狡猾而滿意的笑靨。

她贏了!

你是什麽東西?敬酒不吃吃罰酒,真是不識抬舉。任你骨頭多硬,到頭來還不是乖乖地給我來一場“鬧天宮”?

帶傷的老琴師在調弦索。沒有人做聲。

這是場屈辱的表演。

雲開掄起他一直相依為命的金箍律——

他用盡全身力氣緊握著它。

——真要表演給這女魔頭一人欣賞?

一個班裏的兄弟,過來拍拍他肩膊,表示體諒,順勢一推,他上場了。

鑼鼓依舊喧囂,但有在人屋簷下的怨恨。美猴王在戲裏頭所向無敵,現實中,他為了各人槍杆子下的安危,筋鬥翻不出五指山。

芳子半倚在沙發上,氣定神閑地恣意極目,目光在他翻騰的身子上的溜轉,看似欣賞,其實是一種侮辱。

至精彩處,她鼓掌大叫:“

“好!”

雲開充滿恨意,但沒有欺場。涼傘雖破,骨架尚在,他總算對得起他的“藝”。

演罷短短的一折,她滿意了。把一大疊鈔票扔在戲箱上:

“出堂會,我給你們雙倍!”

雲開一身的汗,取過一把毛巾擦著,沒放這在眼內,自牙縫中進出:

“我們不收!”

“哎——”芳子笑了,“收!一定得收下!待會別數算金司令仗勢拖欠你們唱戲的。哈哈哈!”

她與他,負氣地對峙著。

說真個的,芳子自己何嚐高興過?她不過仗勢,比他們高壓得一時半刻——但,到底得不到他向著她的心。

付出了大量的力氣和心血,結果隻是逼迫他一場,頂多不過如此。

但她不可能輸在他手上。

這成何體統?

也許在她內心深處,她要的不是這樣的。可惜大家走到這一步了。

芳子當下轉身進去,丟下一個下不了台的戲。

她分明聽到一下——

是雲開,一拳捶打在鏡子上,把他所有的鬱悶發泄,鏡子馬上碎裂。攤子更加難以收拾了。

雲開一手是淋漓的鮮血和玻璃碎片。

人聲雜遝細碎,盡是勸慰:

“算了算了!”

“雲老板,快止血,何必作賤自己?”

“在人屋簷下,怎能不低頭?唉!”

“大夥明白你是為了我們——”

“誰叫國家不爭氣,讓日本走狗騎在頭上欺負?”……人聲漸冉。芳子一人,已昂然走遠。

雲開咬牙:

“好!我跟你拚上了!”

芳子昂然走遠,到了熱河。

熱河省位於奉天省與河北省之間,它是一片盛產鴉片的地土,財富的來源。

滿洲國成立以後,東北三省已在日人手上。熱河,順理成章,是他們覬覦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