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劫

239 紫瀾殿裏何所慟

龍無瑕身體本就虛弱,經此一番撕扯,並未討到什麽便宜,渾身上下反而受了龍如玉幾拳。再加上她剛剛受了風寒,頭一陣陣的不停天旋地轉,此刻被眾婢女輕輕按在座椅上,竟是沒有力氣掙紮,就是連想說話,也是說不出來了。

祥公公示意眾人鬆開手,行至龍無瑕身後,輕輕給她撫背順氣。

龍無瑕在座椅上喘息了好一陣子,才平複自己的身體和情緒,她站起身,聲音暗啞,“扶我回房歇著。”

祥公公正要答話,卻見龍無瑕軟綿綿地倒進了座椅裏,竟是暈死了過去。

恰巧祥公公遣去請禦醫的婢女帶著禦醫來到了福臨宮。禦醫一見,趕緊上前診治,好一頓忙活。

這前來診治的禦醫正是護送龍無瑕出嫁的廖太醫。廖太醫以前就頗為熟悉她的身體狀況,知她出嫁前跳崖已經落下了病根,此次再來診治,雖不知龍無瑕出嫁後在蒙國又遭遇了連連兵禍、身中劇毒、昏迷數月等等事故,可也診得出她身體比起以前來是更差勁了。加之她又受周遭人事劇變的打擊,情緒激動、心思抑鬱,整個狀況愈加令人擔憂。

廖太醫並不知道,龍無瑕在軍營裏鍛煉了半年之久,比起以前,身子骨結實了不知多少倍。由此可想而知,若是沒有那些時日的鍛煉,她現在會是什麽狀況?

之後幾日,祥公公為了龍無瑕安心養病,直接將福臨宮的大門關了,謝絕一切訪客。莊太後和龍如玉派人來過幾回,祥公公極力周旋,倒也無事。隻是經此一遭,祥公公的立場不由得分明了起來,莊太後對他也就留了心。

龍無瑕意誌消沉,常常暗自落淚,在福臨宮養病時,除了祥公公和九珠,誰都不見。隻是九珠這幾日在宮裏呆的時間越來越少,好似是秦府出了些什麽事情她要留在秦府主持家務。也不知九珠是怕龍無瑕擔憂還是怎的,她一直不肯說及秦府到底是出了何事。而龍無瑕這些日經常神情恍惚,也沒用機會和精力去追問她。那時,龍無瑕並不知道正因為她的忽略和疏忽,竟會導致她再一次失去自己最在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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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秋夕,風涼,人無眠。

“護霜雲映月朦朧,烏鵲爭飛井上桐。夜半酒醒人不覺,滿池荷葉動秋風。”

一首詩,一時一景一人的寫照,絲絲入扣。

龍無瑕獨攬寒袍衣,久久立於窗前。她淺酌,眉頭緊皺,一手緊握酒杯,一手緊捏衣襟,內心天人交戰,幾番抉擇幾番進退,仍是無法下定決心。

月色愈清,天色愈晚。深夜的皇宮,在夜色下寂然成讓人無能為力又無懈可擊的深沉,時不時有一聲聲輕微卻怪異的聲音響起,聽在**的心裏,疼痛難抑。

無數次的猶豫彷徨後,終於在遠處隱隱傳來一聲聲鬼厲之叫聲時,龍無瑕突然連倒三杯酒,決然地仰頭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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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瀾殿的守殿侍衛料不到這麽晚明公公還會上來紫瀾殿。

明公公倒也不是頤指氣使的強橫蠻野之輩,他一貫的溫言細語,“這幾日不知怎的,心裏煩亂長夜無眠,所以經太後容許,前來紫瀾殿誦念佛經,以平心火。為免你等起疑,咱家就給你們看看太後授予咱家的令牌。”說著,自腰間掏出一枚金色的令牌,在眾人眼前晃了一晃。又指了指手裏的挎籃,“這是咱家供奉佛祖的祭品!”

眾侍衛哪敢細看,“公公,屬下哪敢懷疑公公?再說,紫瀾殿的鑰匙隻有太後和您手上有,屬下相信再無外人可入得其內。”話雖如此,不過聞著明公公身上傳來的淡淡酒味,心下到底有些疑惑,“哪有喝酒之後來誦經的?這不分明是心意不誠麽?”

明公公微微笑著點點頭,轉身開鎖入內。

進門之後,照例是反鎖了門窗,在最後一道鎖哢嚓一聲合上的時候,明公公臉上的柔和表情立刻變得冰冷淡漠,就似是立馬換了一個人似的。他緩步朝大殿裏的高大佛像走去,走的很慢,一步一步似乎有千斤之重,臉上也漸漸蒙上悲戚之情。

行至佛像前,盈盈拜倒,磕了三個頭,抬眼看著佛像慈悲溫和的笑臉,眼中漸漸溢出淚花,“佛祖啊佛祖,您一直便是以這般慈悲溫和的笑意看著這世間,您看透世間的一切生死悲喜,您悲憫世間的一切傷心苦痛,可是,您有沒有看到,您的眼前曾是一個血淋淋的屠場?您有沒有聽到,您的身後總傳來隔也隔絕不了的聲聲嘶喊?您若看到聽到,您的心會痛嗎?會痛嗎?……佛祖,生命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寶貴的事物,然而,今日我卻要去摧毀一份跟我血肉相連的生命,親手摧毀啊。佛祖,您說,我做如此大逆不道違背倫理的壞事,您會罰我墮入煉獄、永世不得超生嗎?會嗎,佛祖?佛祖,您罰我,我也還是要去做,我承受不了那嘶嘶慘語在我耳邊縈繞,我承受不了那血淋淋軀體在我眼前搖晃,我真的承受不了呀……”說至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又磕了幾個頭,擦擦眼淚起身,行至佛像身後。佛像後麵就是一堵牆壁,牆上掛著一副破舊的山水畫。

明公公上前掀起山水畫,墊腳在山水畫頂上的畫軸旁輕輕拽了幾拽,那牆壁裏突然吱呀著開出一道壁門。

壁門一開,裏麵立即傳出清晰的鐵鏈碰撞以及人因痛苦而不自覺發出的呃呃啊啊之聲。

明公公神色悲絕,艱難起步,踏入了壁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