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天醫

002 迷失

002 迷失

002迷失

路曼聲是在寒冷的夜晚醒來的。

凜冽的風吹過街角,刮在她病弱的身子上,無異於淩遲。她好想就這樣睡去,再這樣死去,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一個夢,等她醒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就算這一切是個夢,她也回不到從前了。

她的生命中,再也沒有那個給她溫暖視她如珠如寶的人,她將獨自前行,陪伴著她的不是溫暖目光,而是蕭蕭寒夜。

也許是骨子裏不屈服的血液在作祟吧,即便在這一刻,路曼聲還是不甘就這樣倒下。

路曼聲可以死,卻不能死得這麽不堪。她想到了砸在她身上的那些石子,還有那些無情犀利的諷刺與辱罵,三十年的人生,從沒有想過一個人會活得這樣沒有尊嚴。

隻是這些,比起她心裏麵的痛,不知要好了多少。

她已經一無所有,來到這樣一個陌生而又可怕的地方,不知是要給她一個可悲的開始,還是嫌她受到的懲罰不夠多,想看她更加悲慘。

可是,她向來是個倔骨頭呢。人家越是想看她不得好死,她就要活得比誰都恣意快樂。

在極盡的心痛和失去之後,路曼聲反而變得麻木。雙手死死地撐著地麵,破敗的身體慢慢脫離了那片髒亂的土地,顫顫巍巍卻堅定地站了起來。

作為一個大夫,她當然知道這具身體已經無數次地在向她預警,她當然也知道,此刻的她並不是她。

伸出手,摸向冰冷僵硬的臉。在那裏,有一個碩大的血瘤。傷口發炎潰爛,流出可怕的膿水,還有一股腥臭的味道。

路曼聲見過各色各樣的病人,也很能解他人之苦,然而她絕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變成這副模樣——可怕,甚至惡心。

他人的嘲諷和辱罵讓她抬不起頭來,小孩的哭聲和遍地響起地喊滾聲讓她心寂如死,破敗的身體和沙啞虛弱的嗓音讓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能做的就隻有逃。

可這副沒用的身子啊,她最後的一點自尊都沒法保留。

路曼聲又伸出手,手上除了許多舊傷痕,還有許多白日新增的傷痕。這些是她不顧身體疼痛,從人群中爬出來時所受的傷,很痛,很痛。

然而痛得還不夠,路曼聲拂落眼角的一滴淚,真正地痛徹心扉,不是哭都哭不出來嗎?又如何還會流淚?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不遠處響起的打更聲,是這個角落裏唯一的人氣。路曼聲動作遲緩地轉過頭,看向不遠處的打更人。

“喂!這麽晚了你怎麽……鬼啊!——”更鼓被慌亂地扔到地上,打更人連滾帶爬地離開了路曼聲的視線。

路曼聲微微牽動嘴角,無情地笑了。

然後慢慢離開了這個街道,她要趁著天黑,找到一個安身之地。破廟、廢舊的茅屋,怎麽都好,反正不能留在那兒。誰能保證,那個打更人下一刻不會帶著一群拿著扁擔、燒火棍什麽的,過來打死她這個怪物。

感謝她那聰明的大腦,即便在筋疲力盡的這一刻,還能自動運轉,向她示警。

沒錯,在白日爬著離開那個繁華的街道時,她就發現這個地方與她原先的世界已經完全不同了。

古色古香的樓宇、過往匆匆疾駛而過的馬車,莊嚴典雅的繁華城鎮,一個多麽美麗的地方。若是以往,有這個機會她求之不得,一定要和丈夫去看看。現在,她卻成了最髒汙的存在,是這個繁華美麗的城市必須驅除的一道汙垢!

路曼聲在偌大的城市和交錯縱橫的道上迷失了,腳步虛浮,誰也不知道她下一刻會倒在哪裏。

每當她要倒下,記憶裏總是浮現那道溫暖目光,劃破蕭蕭寒夜,打到她的身上、追逐著她的方向。

她很愛自己的丈夫,她很少這樣說過。

好強的路曼聲,是一個不喜歡將愛放在嘴上的人。

她一直認為,感情的路上,誰先說出愛、誰更多的依賴誰一點,那誰就輸了。

丈夫一直包容著她,嗬護著她,從沒有讓她感到半點惶然若失。隻有最近,無數的爭吵,才讓她體會到愛的辛酸滋味。

她傷害了十年來對她最好的人,又有什麽資格在自己落難時對他感懷留戀?

背後的那道目光越來越弱,路曼聲伸手想要抓住,卻還是呐呐收回了手,光芒終於黯淡,而路曼聲也徹底失去了知覺。

失去知覺前,她聽到鶯聲燕語、頹靡奢華的吟唱,還有觥籌交錯、紙醉金迷的低首徐回、打情罵俏。

最肮髒的人,來到最繁華的地方,她會被毫不留情地打死吧。

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