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天醫

156 醍醐

156 醍醐

156醍醐

第二天,白念又來了。

路曼聲原本以為他會和昨日一樣,坐下來,等茶涼透便走。然而這一次,卻沒有。

“最近這些日子,我每天都睡不著。”

在一片靜默中,白念開口了。

“腦袋空空的,心裏悶悶的,身體明明疲倦得不行,卻沒有半點睡意。”白念的聲音也是悶悶的,這麽和路曼聲說著,就像是對著一塊牆壁自說自話。又像是一個沉默的小孩,回家和媽媽絮絮叨叨說著學校裏的煩心事。

“我不知道要怎麽辦,我隻知道,再這樣下去,我是走不到最後的。”就是因為深知這一點,白念內心才會那麽地恐懼與害怕。

他不能就在這裏失敗,身負著振興白家醫術的職責,承擔著祖父和父親的希望,他從小就比別人承受得更多,也更無法接受自己的失敗。

可麵對現狀,白念一籌莫展。在這個杏林苑中,能夠說得上話的人不過區區幾個。而能夠讓他安心,放心把這些心事訴說的人,是一個人也沒有。就在白念完全不知道怎麽辦的時候,他想到了路曼聲。

雖然他們倆從前到後也沒有說過幾句話,也沒有什麽交情,但不知為何,白念就是信任眼前這個人。

路曼聲性情冰冷,可他就是知道,他要真和路曼聲說這些,她一定會認真聽著,決不會冷冰著臉趕她離開。當然也不會心中不耐煩,麵上卻不動聲色。她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就是這樣的人,才能讓白念放心來找她。

本來昨日白念就有這個念頭。話到了嘴邊,卻不知如何說出來。到最後,隻有安靜地離去了。

一夜輾轉反側,翌日一早,白念便來到了秋雁閣。他下定了決心,要把自己心裏的話說出來。哪怕路曼聲什麽都不說,隻要有個人聽著。他想他都會好受上許多。

“在會試第三輪。我很想和你們幾個一樣站出來,但最後我忍住了……”

路曼聲沒有問什麽,或許是她已經想到了理由。又或許僅僅是即便她不問,白念自己也會告訴她。那樣,便沒有問的必要了。

“因為我想到了祖父的期望,不能任性。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我不斷地告訴自己,要以大局為重。”還有一點。白念沒有說出來,他不想被家人說成為小孩子氣。

他比同齡的孩子要早熟許多,這些年,一直致力於做的事便是把自己當成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大人。而不是一個還沒長大任性行事的小孩子。

“我成功地晉級了,但我的心口,好像缺了一塊。最喜歡的醫術。也變得讓我煩悶起來……”

最後一句話,白念說得怯怯。讓一個人。討厭他曾經最喜愛的事情,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這種感覺,路曼聲深有體會。因為在參加杏林盛會之前,路曼聲的心裏也一直很矛盾。但最後,她還是邁出了那一步,也漸漸地得到了解脫。雖然還不是全部,但正因為保留了這點樂趣,才不讓自己完全沉浸在遺憾和悔恨裏。

“在參加杏林盛會以前,或許我還不會這麽想,我會堅持認定我的做法是正確的。可是,在經曆了這些事後,我想追求的,並不隻有那樣——”白念的腦袋越壓越低,小小的心被深深困擾著,擺脫不得。

這樣的心理,他曾經也有過。那還是在複試的時候,路曼聲排名第一,技壓群醫,將一群五+醫者全部都踩在腳下。

當時的主考官對此給了解釋,聽完解釋後,白念一句話都沒說,沉默地離開了。隻有他自己知道,在聽完那些話後,內心所產生的動搖和微微地顫栗!

他也想像她那樣,率性而為!一個大夫應該具備的基礎和技巧,他都具備了。他唯一欠缺的,便是那一份隨性而為的瀟灑和靈性!或許你會問,這兩樣東西,在醫術上真的需要麽,或許這麽說,真的是必不可少嗎?

對於其他人,可能依然不服,可能懊惱自己沒想到這一點,白白給路曼聲占了便宜。而對於白念,那次的震撼是相當大的。因為路曼聲具備的,正是他身上最為缺少的東西。

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就已經缺失了這些,該是一件多麽悲哀的事?

那個時候,白念下定了決心,在完成祖父期望的基礎上,盡可能地享受行醫的樂趣。簡言之,就是為了自己而行醫。

在接下來的表現中,白念確實表現得很好,也讓他收獲了一份難得可貴地親情。

然而,白念現在才知道,根植於體內的東西不是輕易便能改變的,這東西會在關鍵的時刻冒出來,阻撓你的意誌,幹涉你的行為。

他一直都在避免害怕的東西,到最後還是發生了。

“是你祖父的期望重要,還是為你自己行醫的念頭更加強烈?”過了半晌,路曼聲終於開口道。

白念所煩惱的,歸根究底就是這個問題。與其晦暗不明,還不如直接點破,讓他自己好好想一想。

無論哪種選擇,都不能說錯,也不能說就是正確的。

白念一怔,呆呆地看著路曼聲,路曼聲卻沒有繼續往下說。她隻是輕輕嗅著杯中的茶香,這是她最愛喝的茶,君山銀針。這些是向左給她的,他的大哥從皇宮裏帶了些好茶出來,聽說還是皇上賞賜的。向右大哥那麽寶貝弟弟,好東西都會與弟弟分享。

而向左,對品茶沒什麽樂趣。在福來客棧時,曾聽掌櫃的說起路曼聲路大夫愛喝茶,尤其喜歡君山銀針。在得到了這些茶後,便立馬過來,“孝敬”給了路曼聲。

向左給她好茶喝,路曼聲本該謝謝他的。但她還是得不好意思地來上一句,那一次,她第一次在向左身上看到了狗腿的特質,還有小孩等著大人誇獎亮得驚人的眼神。

相較於白念來說,向左那傻小子有時候更像是一個孩子。像孩子那樣單純,像孩子那樣簡單。

隻是,白念外表再成熟,心裏依然隻是那個十多歲的小孩罷了。麵對問題,他會不知所措,不會自行排解,容易鑽進死胡同。

“我……”白念兩隻大眼睛一片迷茫,他被問住了,他從來就沒想過這個問題,也不敢想。

從他記事起,他就遵照祖父的期望學習醫術。就算是再累,也不敢有半分的叫苦和懈怠。他習醫最大的目的,或者可以說唯一的目的,便是重振白家醫術的雄風。這是支撐著他一日日進行下去的動力,也是督促他不斷前進向更高醫術攀登的壓力,若沒有這一點,白念就不是今日的白念。

那就別提為自己行醫了,今日的一切便不再有意義。

可是,白念撫著自己的胸口。單單有這些,是不夠的,遠遠不夠。若再這樣繼續下去,原先的動力和壓力隻會變成阻力,他再也沒有辦法繼續前進,也沒有那個自信去與這些人競爭。

“我問你這個問題,並非要你做一個選擇。”路曼聲看白念又鑽進了死胡同,不由歎氣道。

“……”

“這兩者,並不矛盾。”不等他發問,路曼聲接著道:“你為何不問問你自己,若是你的祖父,他在麵對這種情況時會怎麽做?”

白念忽然瞪大了眼睛。

白念的先祖是一位頗具傳奇性的大夫,路曼聲相信,能成為這樣的大夫,那他的想法和領悟,與其他的大夫肯定是有些區別的。倒不是需要多麽崇高的目的,隻是他在那麽艱難地環境下,都不忘記自己的職責,用生命履行著他對生命的最高承諾。

這樣的事,是所謂的名利和金銀所無法驅使的,他心中一定有著屬於自己的信仰。這樣的人,會希望自己的孫子,為了他所謂的期望而一身包袱,甚至怯懦地不敢做自己?

白念錯誤地理解了他祖父對他的期望,這種期望,不是振興白家的醫術,也不是再鑄造白家的傳奇。而是希望白家人能繼承他的遺誌,秉承他在醫術上的追求和支持,這樣哪怕沒有顯赫的聲名,也算是不辜負他的期望了。

路曼聲並不認識白念的祖父,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如她所想的這般。不過,她相信自己的判斷沒有錯,因為曾經教她學習醫術的那個人,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來教育他們這些後輩。

接下來的路,就按照自己的意願走下去吧。無論前方是艱難險阻,還是洪水洶湧,懷著一顆純粹的心,自然就能無悔於心。

每一個人在遇到問題的時候都會迷茫,也會鑽進牛角尖裏,走不出來。在這個時候,不妨換一個角度,從內心去聽聽他們的聲音。

期望終歸隻是期望,這一生太過漫長,還是要為自己的意願而活。將期望轉化為動力,將動力揉進自己的意願之中,這樣才不至於讓自己麵對兩難的選擇。

何況,我們都還年輕,為何要把自己逼得那麽緊迫呢?尤其是個十歲的小鬼,已經不是緊迫,而是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