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6 熱腸
366 熱腸
獨立門戶的禦醫們，會從流雲殿搬出去，進入正醫殿。
正醫殿裏，每位評比通過的禦醫，都有一處獨立的門戶。這門戶裏，有尚醫局配置的藥櫃、藥童、藥具還有大堯禦醫們必須學齊的醫書典籍等等。
正醫殿，是新晉禦醫們理想之所，也是打開新大門的開端。而對於那些沒有通過評比會、還留在流雲殿的禦醫們，身上的壓力就大了，同一期進來的，待遇卻完全不同，怎能讓他們心平氣和？
楊錦將房間裏的東西齊齊摔碎，她原本也可以出現在正醫殿的，隻是因為師父偏心，她就還得繼續留在這個鬼地方！
流雲殿，本是一個好地方，但此一時彼一時。在評比會之前，它是新晉禦醫勝利的象征，是他們被皇朝重視的典範。然而評比會開始後，那一切都不一樣了。它成了失敗者的居所，淪為勝利者的踏腳石！
她討厭這個地方，這個地方簡直就是她的屈辱。
通過評比的禦醫們搬去正醫殿的那天，有不少人為他們送行。有真心祝福的，有酸溜溜找茬的，也還有光明正大，告訴他們自己很快就會過去與他們會合的。無論哪種情況，尚醫局的競爭開始步入正軌，接下來等待他們的也將越來越殘酷。
以新晉禦醫的身份進宮，尚醫局的許多大事雖然也有參與，畢竟也隻是打打外圍。接下來，他們開始正式進入尚醫局的中心，做一名獨立的自擔過失自享成就的禦醫。
很多人夢想著這一天，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有歡欣，有忐忑，當然，更有著雄心勃勃、豪情壯誌。
晚上的時候，眾人在正醫殿集體用餐。公孫承禦也出席了。席間，和他們說了許多交心話，不是以上官的身份，而是以師長的方式諄諄教誨。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向他們講解一個他熟知的尚醫局。
每個人都是受益良多，他們堅信著：這條道路沒有走錯，這裏有最優良的醫術條件、有最好的師長、最棒的戰友，他們將在這裏。開創一番大事業，擁有一段美妙而又不同凡響的人生！
“路禦醫——路禦醫——”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人過來拍路曼聲的門，王霄那大嗓門，恐怕整個正醫殿都聽見了。
“王兄王兄，你小聲些，不少人都還睡著呢。”
“什麽睡著，我王大少爺都起了，別人還好意思賴床啊！”
得，他要這麽說的話。他們還真沒什麽話說。
“路禦醫，太陽老高了，該起了。”
“王兄，我們在外麵先等會兒，路姐姐一會兒就該出來了。”向左和他們三人約好，要一齊前往尚醫局偏殿，挑選各自宮裏的藥童。有向左在，當然要邀請路曼聲一同前往，王霄和雲閑也沒意見，這麽早便來到路曼聲門外了。
待路曼聲穿戴完畢。便與三人一齊來到了尚醫局。
已經有不少的禦醫到了，他們來的時候，有些甚至已經領回去了一兩個孩童。
“你們知道麽，這裏的藥童是宮外的醫用私塾專門培養出來的。就是為了替尚醫局提供源源不斷的人才。在其他的王朝，可沒有這樣成規模，專門以教授醫術為主的私塾。”說到這一點，王霄可是頗為自豪。
論及醫術，還沒有一個王朝比大堯更加重視，圍繞著醫術設立的許多規則。也是其他地方所沒有的。
在這樣全方位的培養下，大堯的醫術又怎麽可能不強大。而國庫的收入，接近一半都是來源於藥材和醫術的衍生價值，也難怪大堯會如斯重視，多年來一直不曾放低投入了。
“那王兄可知道，這些藥童中，除了私塾定期送來優秀的孩童，還有一些身份特別的孩子？”
“身份特別的？”這個王霄倒是沒想過。
“路姑娘和向禦醫可曾知曉？”雲閑又笑著問路曼聲和向左。
“這個我倒是聽大哥提起過，這宮裏的藥童，來源有兩個。醫用私塾選拔上來的或者是被抄沒的官宦人家十二歲以下的孩童，挑選資質最好的，才會送進宮來。”
“向兄說的對極了，所以，這挑藥童，表麵上看著簡單，實際上也有大名堂。”
“什麽名堂？”王霄趕緊問。
“這些孩子大多出身清白，但有極少部分，也是身份複雜，不能處決、也不能流放，隻能放到皇宮安置的幸存者。攬在身邊，很有可能為自己帶來大麻煩。”
“一個小孩子，能有什麽麻煩。”這樣的說法王霄可不同意了，這些孩子本身就很可憐了，小小年紀遭受到了家庭的破落和牽連，到了這裏，還要被人家挑來揀去，未免太過殘忍。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能夠留得一命，已是大幸，哪裏還能再要求公平和憐憫？”雲閑說得無情了些，卻也是實情。這世上本就有許多事，不能做主。即便他們安安分分做好了分內的事，依然抹不掉他們的父親、家族犯上作亂、傷天害理的惡名。
有些烙印，一旦烙上，便再也抹不去了。
“我隻是不明白，為何要將他們安置在尚醫局中？”這樣豈非太過危險？禦醫是接觸皇族最多、也最容易的一個行業，他們要想做什麽手腳，有的時候還真是防不勝防。而且這宮裏有見軒庭，用來專門教化這些孩子，實在沒有必要把他們放進尚醫局。
“皇上為何這麽做，我們也不清楚。隻是，上麵怎麽說，我們便怎麽做，沒有辦法應對，就隻有讓自己不選上那些孩子。我已經打聽清楚了，凡是身份特別的孩子，都會穿著見軒庭的服飾，由執事公公領著。隻要有人選中他們，他們便脫離了罪奴的身份，從此以後跟在那位禦醫身邊，以他為主。而過往因他們家族留下來的罪責，也不會有人再追究在他們身上。”
眾人無法遺忘是一回事，但隻要離開了見軒庭，就不用再過非人的生活。也擺脫了罪奴的身份。在見軒庭中，他們每日都要幹活，一個偷懶，就會被宮人教訓、責罵。
每年的禦醫選徒。都是他們的機會，也是他們最為重視的日子。然而，真正願意把他們帶回去的禦醫，卻是少之又少。
“既然如此，我就選他一個回去！”王霄已經決定了。他王大少爺才不會怕這些。若是因此能幫助到一個可憐的孩子，又何樂而不為呢？
“王兄，切勿衝動，禦醫們不選罪奴，必定是有他們的道理的。在沒弄清楚事實之前，還是不要做那出頭之人。”
“雲兄，我都說過多少次了，你這個人做事，就是有太多顧忌。那些人既然把這些孩子放出來了，就是讓人選的。會有什麽事？要說真有事，隻是那些禦醫的偏見，與人家的孩子有何關係？”
雲閑越是勸他，王霄就越是想選那些孩子。他就不信了，一個孩子，會有什麽事。難道皇上會把他當成犯案同黨，一塊誅了不成？
“王兄，這次你一定要聽我的，在這宮裏，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謹慎。你這樣想也不想，就不怕將來為王家招惹什麽禍端？”雲閑發覺自己真是可憐，惹上這小少爺，又不能不管他。因為作為朋友。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出事，都不出手拉上一把。
“雲兄——”
“聽我的！”雲閑麵色嚴肅，王霄噎了噎，卻也沒有再爭辯。
“向兄怎麽看？”
“聽雲兄的。”雲兄都這麽說了，想必是有他的道理的，他不是怕事。也不是因為那些禦醫都這麽做他便跟風，而是因為雲閑的反應。
“路姑娘呢？”
王霄和向左兩個，雲閑並不擔心。因為王霄雖然少爺脾氣，他的話還是會聽一聽的。向左內心善良，但做事總合乎規矩，太過出格的事他鮮少做。最該擔心的，反而是一聲不吭的路曼聲。
無論他們之前經過怎樣的爭辯，路曼聲都沒有表露半分，或許她根本就不在意這樣的事，對方能否擺脫罪奴的身份又與她何幹？但雲閑擔心的是，路曼聲是個憑自己的好惡行事的人，別到時候她一個高興，真的選了一個罪奴。
“要是路禦醫選了罪奴，那我也選，若是那樣，雲兄就不好再說我了。”
“剛才老實，又鬧！”
“雲兄，你雖然比我大兩歲，可別總當我哥哥，在旁邊訓斥我。”
“我這是為了誰啊，要不是為了王兄，我何至於磨破嘴皮子？”
王霄嗬嗬的笑了，“這倒也是，雲兄雖然羅嗦了些、膽小了些，對我王霄，還是極好的。”
“得了便宜賣乖。”雲閑是敗給那小少爺了，但大家兄弟一場，能幫一分便是一分，何必在乎那些小事？
“到了。”
已經站在尚醫局偏殿外，路曼聲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她是怎麽想的。
這一路，他們一路談天，原本還想著早些到來，後來反而不著急了。他們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後期了，資質最好的孩子已經被挑走了，這是吳典禦說的。今年的私塾可是有幾個不錯的苗子，但那些禦醫眼睛可真尖，一眼就挑了出來。
最有趣的還是莫醫王，路曼聲他們進來的時候，莫醫王就在他們前麵。人家雖然是醫王，但到尚醫局來了，都是以新晉禦醫的身份，許多地方還要為難他老人家了。
像這種挑選藥童的事，他堂堂醫王也同樣要做。像是在宮外，隻要莫龍根說一聲，也不知有多少人拜在他的門外，跪上個三天三夜的也絕不在少數。
到了宮裏，挑選一個藥童還要他親自出馬，唉！那場麵，看著居然有點好笑。
王霄在背後偷偷笑出聲來，被雲閑一個眼神瞪過去，捂著嘴，肩膀抖個不停。
向左也彎彎嘴角，就讓他們先看看，莫醫王是怎麽擇童的。
莫醫王站在前麵，旁邊站著不少尚醫局的禦醫和管事，時間快到了，也沒什麽人敢催促他，給他老人家麵子。
“你，過來。”莫醫王招招手，便有一個挺機靈的小藥童過了來。
“你叫什麽名字？”
“回大人，我叫尋根。”
“尋根？尋根，我叫莫龍根，莫非你尋找的便是我這條根？嗯，這個名字不錯，從今以後，你就跟著我了。”
那小藥童一喜，想來他是聽過醫王的大名的，不過也是，莫龍根可是與醫聖齊名的醫王，他的名字，又有誰沒有聽過呢？
“謝謝師父。”
那小藥童立馬跪下，當眾磕了三個響頭。
而路曼聲他們則在想著，這莫醫王說話還是有分寸的，他們還真擔心對方在聽到那小藥童叫尋根時，來一句：莫非你尋找的便是我這條“龍根”？這樣說，要是給有心人聽到了，可是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先退到一旁。”莫龍根揮揮手，那小家夥便乖乖退到一邊去了，而莫龍根，又看向了另外一邊。
路曼聲發現，在大殿的另一側，站著六名紅衣孩童，最小的七八歲，最大的也隻有十二三歲。這些孩子，一個個都很單薄，小件紅衣有些破碎，臉上還帶著細痕。這會兒正攥緊著手，看著這邊，眼裏滿是懇求與渴望。
擇童儀式馬上就要結束了，而他們的希望也越來越少，有兩個孩子，眼中的光芒已歸於黯淡。低著頭，誰也看不清他們的神色。
莫龍根看了半晌，讓左側數起第三個孩子過來，這個孩子，從最初到現在，一直都睜著一雙透亮的大眼睛。
這雙眼睛很打動人心，至少打動了莫醫王。
另外五個還有些難以置信，因為他們不相信，還真的有人選到了他們這邊。
試想想，這些禦醫中，要是連莫龍根都不敢選，那就沒人敢選了。莫醫王可是個怪脾氣，比起白神風的高傲自負，他更多的是性情怪癖，但真實的性情和對醫術的執著，還有那顆火熱的心腸也不知比白神風要高出多少。
這一點，早在複試會試之時，他們便感覺到了。
古道熱腸的莫醫王，率先做出了示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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