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大明

第18章 分歧

對於黃正色的不解,眾人都未理會,一個個心裏都在琢磨著胡萬裏的這番話,嘉靖帝下旨褒獎張璁,那是在給事中陸粲的彈章之前,如今,張璁被彈劾專權招賄,擅作威福,嘉靖帝還會對他青睞有加?這可是有些牽強了。

略一思忖,周誌偉才看了黃正色一眼,而後又看向胡萬裏,沉吟著道:“長青此言不無道理,陸粲的彈章涉及到朝中諸多大員,罷斥恩師,確能收揚湯止沸之效,隻是。”說著,他抬頭看了一眼院門,才放低聲音道:“皇上素來強硬,“血濺左順門”事件,一下就亭杖二百餘朝中大員,直接打死十七人,以皇上之強硬風格,豈會在乎這點眾怒?”

“血濺左順門”事件是大明立朝以來最嚴重的廷杖事件,連同內閣大臣、六部尚書、九卿、監察院都禦史、六部侍郎在內的京師各部院大小官員以及詹事、翰林、給事、禦史、大理及六部諸司等官員,總計二百餘人,集體在左順門外以憾門大哭的方式哭諫,被嘉靖帝當場鎮壓,京師官員士紳百姓人盡皆知,卻皆是諱莫如深。

聽的周誌偉這話,一眾人不由大為讚同,以嘉靖帝如此強硬的性格,確實不會在乎這點子眾怒,楊獻可當即點頭道:“本中兄此言甚是,愚以為皇上罷斥恩師,應是看了陸粲的彈章之後,龍顏震怒所至。”

胡萬裏掃了幾人一眼,緩緩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血濺左順門”事件,那是皇權與閣權相爭,對嘉靖而言,是絲毫不能退步的,否則就是皇權旁落的下場,嘉靖豈會手軟?但此番楊一清與張璁、桂萼相爭,卻是閣權的內部相爭,絲毫不涉及皇權。

這性質完全不一樣,嘉靖又豈會一味的強硬?這從他一開始對此事的處置手段就可看出端倪,對於兵科給事中孫應奎的彈章,嘉靖帝是親筆寫詔書挽留楊一清,告誡曉諭張璁,下旨著桂萼自辨,明擺著是和稀泥的態度。

再則,在‘大禮儀之爭’中站隊的可不僅隻有張璁、桂萼兩人,還有方獻夫、霍韜、汪鋐、席書等一眾既得利益的大臣,他們豈會袖手旁觀,唇亡齒寒的道理誰個不懂?他們定會施以援手,此時,救張璁、桂萼,就是等於自救!

不過,胡萬裏也不想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這次朝局變化,不僅是次難得的出頭機會,也是一個極為難得的試探機會,與周誌偉、魏一恭等七人攪合在一起已經三個月了,平日裏也看不出什麽高低,正好借這機會試一試各人的深淺。

眾人等了半晌,見胡萬裏自顧喝酒吃菜,不由麵麵相覷,不知他是什麽意思,是不屑於辯駁,還是自覺詞窮理屈?

略微沉吟,魏一恭便舉杯陪他飲了一杯,才放下酒杯,朗聲道:“長青看人見事素來透徹,在下向來敬服,長青既要豪賭,在下不才,願附之驥尾,然事關重大,還望長青言無不盡。”

見魏一恭如此仗義,胡萬裏當即舉杯道:“豈敢當的道宗兄如此謬讚?不過道宗兄這份豪氣,實令年弟心折不已,小弟敬道宗兄一杯。”

一口將酒飲了,他才放下酒杯,道:“先前我已聲明,為恩師送行乃是豪賭,贏了,有可能青雲直上,輸了,仕途必然坎坷,而且這其中的變數著實太多,恩師是否聖眷深隆,能否複出?何時能夠複出,皆是未知之數,諸位年兄務須細細掂量權衡。”

聽的這話,在座幾人神情不由凝重起來,張璁仇敵滿天下,雖然門生有三百餘人,但會去送行者,可能寥寥無幾,甚至是無人敢去送行,官場上曆來皆是人走茶涼,趨利避害之心,人皆有之,張璁遭百官彈劾,被嘉靖帝罷官致仕,而且已經五十多歲,可說基本再無複出之可能,一眾門生誰肯去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為張璁送行?

不消說,能去為張璁送行的門生必然會被張璁記在心裏,印象深刻,若是張璁複出,必然是貴為首輔,而且是聖眷深隆的首輔,如此,青雲直上亦非是妄想,但此舉的危害亦相當明顯,必然會招來張璁政敵的打壓。

再則,張璁被彈劾的罪名就有一條,報複恩仇,即便他複出,是否仍敢大舉擢拔任用門生?況且,能否複出,何時複出皆是未知之數,遭到打擊報複卻是必然之事,此舉事先就將自己陷於不利之境,雖說是豪賭,但贏麵極小。

默然半晌,周誌偉才喟然長歎道:“恩師雖是名滿天下,卻是惡名滿天下,長青此議,實是以一生前途清名相博,冠以豪賭,實為不虛,有此一議,長青可謂是盡得恩師衣缽。”

聽的這話,胡萬裏不由暗笑,張璁考中進士不過數年,便位極人臣,身居次輔,之所以能夠青雲直上,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在‘大禮儀之爭’中冒險支持嘉靖帝,所謂恩師衣缽,實是毀譽參半,不過,這話他卻不敢說出口。

李良接過話頭道:“長青見識不凡,膽識過人,如此豪賭,非大智大勇之輩,不敢輕嚐,在下實是慚愧。”

見的李良直接拒絕,孫光輝、楊獻可,黃正色三人亦跟著表態放棄,年紀最小的蔡克廉卻是起身舉杯道:“若長青兄不棄,小弟陪著豪賭一把。”

胡萬裏跟著起身,輕碰了一杯,一口將酒幹了,才輕笑道:“道卿有此一言,足見膽氣之豪,不過,你卻不宜前去,你年齡太小,即便恩師賞識,亦難委以重任,前去送行,實是有害無益。”

說著,他看向魏一恭,話頭一轉,道:“道宗兄可考慮清楚?”

魏一恭微微一笑,道:“長青二甲出身,尚且甘冒奇險,在下又有何懼?自然同去。”

見胡萬裏毫不遲疑的拒絕了蔡克廉同往,周誌偉不由怦然心動,看來,胡萬裏並非是一時衝動,而是對張璁的複出深有信心,他這信心究竟是從何而來?再則,前去為張璁送行,自然是人越少,越能受到張璁的賞識,他既出言相邀,可見實是出自誠心,不過,這個中的風險實是太大,他委實決斷不下。

想到這裏,他便站起身,掃了在座幾人一眼,道:“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數月交往,咱們八人已儼然一體,自當同進退,長青既執意冒險豪賭,咱們一同奉陪便是。”

李良、孫光輝、楊獻可,黃正色四人聽的這話,不由暗暗叫苦,這可不是喝酒,這可是拿一生前程做賭注,一個個登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心裏卻是暗忖,這廝不是酒喝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