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大明

第320章 南鎮撫司

京師,紫禁城,內閣值房。

一名中書一溜小跑著趕到門口,動作麻利跪下,滿臉欣喜的道:“首輔大人,廣東水師捷報。”

廣東水師捷報!張璁精神一振,隨即吩咐道:“呈上來。”說著便擱下手中的毛筆,廣東水師這一年來又是雇閩兵,又是造大船,銀子花的跟流水一般,他可是早就盼著一場大捷了。

廣東海寇陳邦瑞、許折桂等,突入波羅廟,欲犯省城——廣州,為指揮李嶅等兵船圍困,賊寇大敗,寇首陳邦瑞投水死,俘斬賊徒甚眾。

快速看了一遍捷報,張璁的眉頭便微微皺了起來,這捷報一看他就覺的有貓膩,寇首陳邦瑞投水死?也就是沒有屍首了,俘斬賊徒甚眾?難道連具體的數目都統計不出?瞥了一眼署名,見是太監張賜、總兵官仇鸞、禦史李羙、吳麟等四人聯名,他這才暗鬆了口氣,看來果真是大捷,具體的戰報要稍後才會到。

他登時大為振奮,略微沉吟,便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折子準備進宮報喜,不想,一中書這時又在門口稟報道:“首輔大人,南京應天府,五百裏加急。”

五百裏加急!南京又出了什麽事?張璁眼皮一跳,接過快函,略微瞟了眼火漆便用剪子剪開,一看是胡萬裏寫來的私函,他不由暗自嘀咕了一句,這小子,半年沒有音訊,搞的什麽名堂,細細將信看了一遍,他不由喜上眉梢,這個胡萬裏,還真是不負厚望。

他不由暗笑,今兒是什麽日子,好事都撞一塊了。想著,他便揣上折子快步進了宮。

乾清宮,冬暖閣。

有海賊假借朝廷水師之名攻占了南洋的滿刺加!嘉靖神情凝重的看了看手中的折子。又瞥了一眼跪在前方的錦衣總憲駱安,象是自語。又象是詢問,“朕記的,滿刺加是為弗朗機人所占,正德年間,滿刺加曾派使者來京求援,朕禦極之初,廣東水師先後在屯門和西草灣打敗弗朗機人的船隊。雖是勞師糜餉,然戰績卻不大,海寇居然能夠攻占弗朗機人盤踞的滿刺加城?而且隻用了幾日時間?”

對此消息,駱安也是半信半疑。不過,他相信,如此大的事情,手下的探子必然是一再證實才敢上報,微微沉吟。他才輕聲道:“此事確實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微臣已經吩咐下去,著人前往滿刺加一探究竟。”

嘉靖不滿的看了他一眼,聲音低沉的問道:“對此事,你是何看法?”

駱安是王府舊人。聽的嘉靖語氣低沉,知道他心裏極度不滿,隻得硬著頭皮道:“此事縱是風聞,但能夠層層稟報到微臣手中,料想也不會有假,微臣立即加派人手調查此事。”

嘉靖微微點了點頭,才輕聲道:“這幾年,倭寇倒是沒鬧事,但海寇卻是越鬧越凶,廣東海寇糾集數千人攻擊省城,如今又冒出大股海寇攻占滿刺加城,而且還公然打著朝廷水師的名號,此事必須徹查!”

“微臣尊旨。”駱安忙叩首道。

“不僅是海寇,月港也必須徹查,。”嘉靖沉聲道:“月港既是私港,難免勾結海寇,甚或本身就是海寇,如今西北俺答頻頻侵邊,東南沿海絕不能亂,小琉球島上是否盤踞有大股海賊,也必須派船隻前往打探,福建衛所未必能信,著浙江沿海衛所派船偵探,此事不宜聲張,就由錦衣衛派人下去。”

“微臣遵旨。”駱安應了一聲,才試探著道:“皇上,鑒於海寇日趨勢大,且有立足南洋之意,微臣懇祈往南洋各藩屬國派遣密探,並加大東南沿海密探數量,以隨時掌握海寇動向,懇祈皇上允準。”

嘉靖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駱安,清楚駱安這是想趁機擴大錦衣衛的勢力,這兩年海寇也確實折騰的讓他有些不安,微微沉吟,他才輕聲道:“準奏。”

待的駱安緩步退出,一名小太監便連忙趨步而入,躬身道:“稟皇上,首輔張閣老在外求見。”

嘉靖剛剛站起身想活泛一下,聽的這話,又坐了回去,淡淡的道:“讓他進來。”

快步進來,張璁便跪下行禮道:“微臣叩見皇上。”

“免禮,平身,賜坐。”嘉靖輕聲道。

“微臣謝皇上恩典。”張璁說著卻並未起身,而是取出這折子道:“微臣恭賀皇上,廣東大捷。”說著便膝行幾步,雙手呈上折子。

聽的廣東大捷,嘉靖亦是一喜,接過折子快速的看了一遍,才含笑道:“有禦史李羙、吳麟署名,看來這大捷應該不假,戰報上來,隨時呈進。”

“微臣遵旨。”張璁說著,微微一頓,才接著道:“慈善會胡萬裏來信,懇祈以黃銅錢取代青銅錢,以徹底斷絕民間私鑄,懇祈皇上準以十年之期,並懇祈複開雲銅。”

好魄力!嘉靖不由暗讚了一聲,連忙問道:“胡萬裏的信呢?”

張璁連忙取出信來,雙手呈了上去,嘉靖快速的看了一遍,略微沉吟,又細細看了一遍,這才道:“秉用以為如何?”

“回皇上。”張璁胸有成竹的說道:“胡萬裏耗時半載,方才回複,顯見是經過多方考察,所附雲銅開采之法,可謂收放自如,大可一試,如今銅價昂貴,朝廷隻須放出風聲,整頓貨幣,數年內以黃銅錢取代青銅錢,同時放開對銅礦管製,聽民開采,自由買賣,必然會吸引大量商賈前往雲南開采銅料。

如此,不僅有利於迅速提高雲銅產量,利於朝廷鑄幣,所獲礦稅亦能解朝廷燃眉之急,附帶還能激活雲南商貿,實是一舉數得,不獨銅礦,雲南銀礦,亦可循此法,預計朝廷所得。遠勝於官采銅礦銀礦。

而民采官收之法又能讓朝廷從源頭牢牢掌控住銀銅的價格,不慮銀元和銅錢遭受衝擊,此法大開大闔。收放自如,實是解決銅荒、銀荒之一大良法。切實可行,朝廷從中亦將受益匪淺。”

嘉靖微微笑了笑,才道:“聽民開采,自由買賣,不慮銅料大量流失?”

“皇上,大量流失在所難免。”張璁毫不遲疑的說道:“但隨著開采規模的不斷擴大,雲銅產量亦會逐年倍增。產量大,則銅價必然回落,待的銅價回落,則可采取民采官收之法。維持銅價高位,則可杜絕私鑄之風,胡萬裏計劃三年後開鑄新錢,預計銅價三年就會回落,三年時間損失不了多少。”

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這道理嘉靖自然明白,不過,他仍是有些擔心的問道:“雲南銅礦果真有如此龐大的儲量?若是三年之後,銅礦被采盡了,豈非空歡喜一場?”

“皇上。自古滇銅甲天下,滇東、滇北、滇中皆盛產銅,斷不至於數年內被采盡?”張璁緩緩說道:“胡萬裏所言,窮盡百年亦不會被采絕,微臣雖不敢附和,但料想數十年應該毫無問題,慈善會畢竟是以十年為期,以黃銅錢取代青銅錢,胡萬裏豈敢欺君妄言。”

聽的這話,嘉靖微微點了點頭,道:“既是利國利民,一舉數的,那就召集一眾部院大臣詳細商議一下,早日定奪下來,不過,銅政事關重大,須的清廉剛正,勇於任事之官員督促監督,你擬幾個人選報上來。”

“微臣遵旨,微臣告退。”張璁忙躬身道,心裏卻是有些不滿,嘉靖對官員的任免權死死抓住不放,這令他有種深深的無奈感。

待的張璁退下,嘉靖才起身活泛了下手腳,“嘩”的一下熟練的打開折扇,邊搖著折扇,邊緩緩的踱著,這個胡萬裏還真是個人才,一個錢法革新,居然還順帶解決了銅荒的問題,聽民開采,自由買賣,這種完全放開的法子也隻有他才有這個膽子提出來,偏偏他還有法子收的回來。

民采官收,這法子虧他想的出來,嘉靖微微一笑,先放再收,這一放一收,不僅大幅提高了雲銅產量,朝廷也會賺的盆滿缽滿,滿朝文武,要論起賺錢的本事,捆在一起也及不上胡萬裏一個,不能讓他在慈善會閑置太久。

南京,五軍都督府的後側,西長安門大街北側,有一座占地頗大,但門臉不甚起眼的衙門,不過,南京官員從這門口路過都會心驚肉跳,這就是一般官員談之色變的錦衣衛鎮撫司衙門,俗稱南鎮撫司。

五名身形健碩,身著飛魚服,配著繡春刀的番子快步走進南鎮撫司衙門,巡值的校尉不敢拿大,忙迎上前拱手一揖,道:“請問。”話才出口,便見為首之人亮出一塊腰牌,一眼瞥見是塊和田玉腰牌,校尉忙躬身一禮,道:“見過大人。”

“帶我去見孫良。”

孫良是南鎮撫司鎮撫,一聽他點名要見孫良,那校尉態度更為恭謹,忙躬身道:“請大人們隨屬下前往。”說著便在前麵帶路,那塊腰牌他雖然隻是瞥了一眼,但卻看的清楚,來人是北鎮撫司的千戶——趙明燦,一般的番子都是木腰牌,隻有千戶的才是玉牌,千戶雖然官階不高,隻是五品,但在錦衣衛裏,千戶的身份可不低,他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

一路穿廊過院,進的後院,在一棟房子前,校尉才停下腳步道:“大人稍候,容在下稟報鎮撫大人一下。”

“不用了,請趙大人進來。”孫良的聲音適時的從裏麵傳出。

聽的這話,趙明燦低聲吩咐身後的人道:“你們在這候著。”說著便快步入房,看了一眼孫良,這才笑著拱手一揖,道:“牟功兄,小弟又來打攪了。”

“坐。”孫良親和的笑道,語氣隨意的問道:“什麽案子,勞煩老七親自來南京?”

趙明燦與孫良合作過多次,兩人十分熟稔,當下也不客氣,徑直落座,道:“為海盜的事情,牟功兄可聽說了,南洋那個滿刺加,就是被弗朗機人強占了的那個滿刺加,年初被一幫海盜占了,而且還是打著咱大明水師的名號。皇上震怒,總憲大人下令嚴查,這不。小弟就快馬加鞭趕來了。”

南鎮撫司本就是負責情報的收集,孫良自然清楚滿刺加的事情。不過,聽的這話,他仍是微微一愣,道:“老七難道也要下南洋?”

趙明燦微微一笑,道:“下南洋是你南鎮撫司的事情,小弟去摻和什麽。”微微一頓,他才接著道:“南鎮撫司負責沿海衛所的法紀軍紀。牟功兄想來對沿海衛所的情況甚為熟悉吧,小弟要出海,可不想將小命稀裏糊塗丟在海上,還勞煩牟功兄介紹個可靠的衛所。”

孫良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老七要去小琉球?”

趙明燦神情一喜,盯著他道:“牟功兄知道小琉球的情況?”

孫良微微點了點頭道:“月港的探子稟報過,聽說小琉球有股海寇,實力頗大,不過。都是傳聞,未經證實,老七若是要去小琉球,那還真的小心點。”

“都有些什麽傳聞?”

微微沉吟,孫良才道:“聽聞廣東的海寇十幾艘船在小琉球被打的幾乎全軍覆滅。聽聞他們還在海上擊沉了倭寇幾艘船,不過也有說是月港所為,這些事情都隻是風聞,老七既是要打探小琉球的情況,還是先去月港吧。”

“月港是要去。”趙明燦點頭道:“總憲大人懷疑攻占滿刺加的海寇就是盤踞在小琉球的那股海盜,是以務必要小弟徹查清楚,還望牟功兄能夠全力協助小弟。”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孫良含笑道:“南鎮撫司在福建的探子都會全力協助你,至於沿海衛所,老七也不是外人,老哥不妨給你明說,如今沿海衛所糜爛不堪,遭遇規模稍大的海上私商都是望風而逃,別說是大股海盜了,你要出海,找寧波的郭巨千戶所以及沿海特設防備倭寇的幾個衛,諸如海門衛、觀海衛、定海衛,他們還偶爾出海。”

“小弟謝過牟功兄。”趙明燦忙起身一揖道。

東興港,一艘大福船緩緩駛進了港灣,船頭上,舊地重遊的鄧七一眼就看到停泊在碼頭上的幾艘葡萄牙武裝商船,他不由暗暗心驚,東興港還與弗朗機人勾搭上了?

“怎麽沒聽你說起,東興港還與弗朗機人有來往?”站在他身旁的一個四十歲左右,滿臉黝黑,一臉白麻子,但眼神卻甚是淩厲的精壯漢子沉聲問道,這人就是在廣東糾集數千人攻打廣州兵敗的許折桂。

鄧七回身看了他一眼,才含笑道:“許老大,我也就是三年前來過一次,那時候,這裏還隻有一個簡易碼頭,人也不過千餘,如今你看看,不是這個海灣讓我印象太深,我幾乎懷疑是來錯地方了。”

許折桂緩緩打量了港灣裏的情形一眼,道:“如今少說也有二三千人,還算不錯。”

“許老大可走眼了。”鄧七笑著一指那道城牆,道:“東興港分內外城,少說應該有五六千人。”說著他輕歎了一聲,道:“短短不過三年,東興港發展的太快了,簡直有些令人難以置信。”

看著東興港幾個整齊的碼頭,碼頭上眾多的船隻,岸上密密麻麻的房屋,許折桂不由流露出一絲貪婪的眼神,半晌他才道:“東興港的戰力真有那麽誇張?”

聽的這話,鄧七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心有餘悸的道:“許老大若是想打東興港的主意,我勸你最好死了這份心思。”說著,他輕聲道:“這港灣兩邊都是炮台,咱們那點人馬連這港灣也不衝進。”

環顧了港灣的一眼,許折桂撇了撇嘴,道:“你該不會是被嚇破膽了吧?”

“我還真是被東興港嚇破膽了。”鄧七冷笑道:“先說好,打東興港,千萬別算上我,我還想再活幾年。”

聽的這話,許折桂不由暗自冷笑,卻不再開口,東興港這地方他確實有些動心,這地方經營的好,不比月港差,尤為難得的是東興港能夠自鑄火炮,若能奪下這裏,修養幾年,完全可以東山再起。

船緩緩的靠上了碼頭,船一停穩,兩個護衛隊兵丁便迎了上來,敬禮後朗聲道:“少爺有令,請許當家和鄧當家登岸。”

就來這麽兩個小嘍囉接他們?鄧七、許折桂不由都升起一種被輕視的感覺,不過,想想還是忍了,這可是人家的地盤,兩人下的船來,隨行的護衛卻被兩個兵丁攔住了,“不好意思,少爺隻邀請兩位當家的,其他人不得上岸。”

許折桂的兩個護衛都是生的虎背熊腰,相當壯實,且是久經戰陣,對這兩個不過才十八九歲的毛頭小夥子根本就沒放在眼裏,伸手就將兩人撥開,“鋥”的一聲,兩個兵丁隨即撥出隨身佩戴的倭刀,沉聲道:“再說一遍,除了兩位當家的,其他人不得上岸!”

“嘟——嘟——”短促急厲的哨聲隨即在碼頭響起,鄧七臉色一變,連忙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許老大,讓他們回船。”

看了一眼正在快速跑過來的一隊背槍跨刀的兵丁,許折桂不由皺了下眉頭,暗忖這東興港欺人太盛,他好歹也是一方梟雄,手下有著幾千號人,就算兵敗,也還有一千多號人馬,哪受的了這份窩囊氣,當下便不疾不緩的說道:“東興港這是哪門子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