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大明

第441章 偷天換日(二)

益王府?益王府如此不惜成本的大量購買糧食做什麽?趙士清臉色登時一沉,厲聲道:“別什麽事都往王府扯!這可不是小事!”

“大人,下官豈能不知輕重。”陸順波抬起頭看著他道:“如此大量的稻米轉運瞞不過人,南豐縣城西新修了一處大宅,實際就是一處倉庫,今春開始就一直在收購稻米,這處宅子的主人明麵上是福建的一個商賈,地契卻是王府太監董敬業的侄子董林濤的。”

趙士清瞥了一眼房門,感覺心裏有些堵的慌,董敬業是益王朱厚燁跟前最為得力的太監,跟隨朱厚燁二十餘年,其侄子董林濤在建昌府頗為活躍,他自然清楚,也知道這種事情陸順波不敢信口開河,建昌府各縣和金溪、崇仁都如此大張旗鼓的購買糧食,難道都是益王府所為?如此毫不避諱,又是怎麽一回事?他一時間不由的心亂如麻。

恰這時親隨敲門進來,為陸順波奉上茶水後,那親隨便呈上一份公函,道:“老爺,這是新城縣才送來的。”

趙士清接過信函,便揮了揮手,屏退親隨,隨即拆開閱覽,一看之下,他臉色立時就變的蒼白起來,新城知縣稟報,在洪門鎮一帶新發現一股山賊,有數百人,極為隱秘,平日裏極少出來行劫,懇祈增兵圍剿。

愣愣的出神了半晌,他才抬起頭對陸順波道:“此事不可聲張,仔細留意境內動靜,若發現其他異常,快馬來報。”

聽的這話,陸順波不由的滿頭霧水,他還指望著知府勸阻王府。不能任由糧價繼續上漲不是,這樣下去,遲早要出大事的,但見趙士清神情陰鬱,他也不敢多言,隻好起身告退。

待他退下。趙士清便對外吩咐道:“來人!”

“小的在。”

“馬上持我的貼子去益王府。”趙士清沉聲道:“就說我有急事求見長史大人。”

府城西南隅,益王府,不應該叫府,應該叫王城,這完全是一座山寨版的紫禁城,金水橋、玉帶河,城牆,城門,宮殿幾乎都是仿造紫禁城。不過是規格略低一籌而已,王城建於明弘治五年,曆時三年時間完工,整個王城綠瓦紅牆,朱門映輝,雕梁畫棟,飛簷玲角,內外房間八百餘間。幾乎占了南城的四分之一。

王城遵義門之北有一棟獨立的院落——王府長史司,長史司是管理親王府事務的官署機構。是輔助各王府處理好與中央政府及地方行政部門關係的專屬機構。

左長史孫智瀮聞報是建昌知府來拜,連忙迎了出去,論品級,長史隻是五品,論仕途前程,王府官員更是限製頗多。基本是被禁錮在王府之內,根本無法與地方官員相比,不過,因為靠著親王這顆大樹,地方官員對他們都是禮敬有加。

孫智瀮不過三十出頭。也是正牌子進士出身,出的遵義門,見趙士清已下轎等候,他連忙快走幾步,含笑一揖,道:“何事有勞趙大人親自登門?”

趙士清臉色不怎麽好看,還了一揖,便道:“孫大人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這此事情可不小。”

見他神情凝重,語氣不善,孫智霖當即便道:“進去再說,趙大人請。”

兩人進的長史司,在簽押房落座,趙士清也不寒暄,直接便道:“孫大人可知建昌米價已經超過了七錢一石?”

七錢一石?這價格是有些高,不過關王府何事?孫智霖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的道:“趙大人這話是何意?”

“孫大人真不知?”趙士清如今已是焦頭爛額,沒閑功夫跟他磨牙,直接就道:“大量收購囤積稻米,哄抬米價,不僅是建昌一府,還有金溪、崇仁兩縣,我也不兜圈子,南豐縣的糧商背後就有王府的影子。”

孫智霖心裏一驚,連忙沉聲道:“囤積米糧,趙大人應該知道這其中的輕重。”

“我自然清楚。”趙士清冷聲道:“長史大人最好是問問董公公,他侄子在南豐做的些什麽好事?另外,洪門鎮外最近新來了一夥山賊,有數百人之多,王府之事,建昌府無權過問,本官隻希望王府馬上開倉放糧,平抑糧價,布政司已經來函過問此事。”說著他站起身來一揖,道:“三日之內,不見糧價下跌,本官如實回複布政司,告辭。”

孫智霖有些茫然的看著他走出簽押房,心裏猶如一團亂麻一般,建昌府和金溪、崇仁大量收購糧食,突然出現的數百山賊,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益王朱厚燁才襲親王爵位一年,平日裏看著溫文爾雅,毫無野心,這怎麽可能?

愣了片刻,他便匆匆趕往存心殿,存心殿內此時正歌聲繚繞,以過不惑之年的朱厚燁安靜的觀賞著府裏戲班子的心排練的歌舞,雖已年過四十,但他保養的極好,看起了不過三十五六,從正麵看,確實是象極了胡萬裏,隻是比胡萬裏白皙一些,也多了一分雍容閑雅。

聽聞太監董敬業低聲稟報孫長史在外求見,朱厚燁微微蹙了下眉頭,微微搖了搖頭,又繼續欣賞歌舞,隻到歌停舞罷,他才揮了揮手屏退一眾樂倌,對董敬業微微揚了揚下巴。

孫智霖快步進來,跪下行禮之後,便沉聲道:“稟王爺,下官有要事稟奏。”

王府長史並非是王府任命,而是由朝廷委派,不僅掌王府政令,總管王府事務,還負有輔相規諷之責,聽的這話,朱厚燁微微做直了身子,暗忖不知又有什麽事情傳到了這長史耳中,當下便擺了擺手,幾個太監連忙躬身出。

“稟王爺,方才建昌府知府趙士清前來王城。”孫智霖將情況細細說了一遍,才道:“王爺,茲事體大,懇祈王爺盡快查明。”

朱厚燁聽的震驚無比,還有這等事情?他隨即喝道:“叫董敬業進來。”

董敬業哪裏知道禍從天將。聽的朱厚燁語氣不對,他便存了幾分小心,暗忖有什麽把柄落在了這該死的長史手中,躬身進來,他便委屈的道:“王爺——。”

“說給他聽。”朱厚燁臉色陰沉的道。

聽完孫智霖的話,董敬業登時嚇出一身冷汗。連忙結結巴巴的道:“王爺,這不可能,這絕對是有人刻意陷王爺於不義,如此大量收購稻米,那的多大的本銀。”

朱厚燁緊抿著嘴唇,他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如此大規模的收購稻米,將糧價抬到如此高的地步,不是幾千兩銀子就能辦到的。至少要數萬兩,甚至是十數萬兩銀子才能做到這個地步,略微沉吟,他才沉聲道:“你馬上會同右長史前往建昌府,要他們協助徹查此事,一定要查出幕後之人。”

待的董敬業連滾帶爬的出了大殿,朱厚燁才看向孫智霖,似是問他。又似是自語,“究竟是誰?如此不惜血本的陷害本王?離間天家骨肉親情。就不怕誅滅九族?”

對方如此大手筆,而且絲毫不避諱,確實頗為蹊蹺,孫智霖一路行來,也在懷疑,就算是益王要造反也不會如此明目張膽。他在益王府已有三年,也相信益王不可能有謀反之心,畢竟如今的藩王都已是沒牙的老虎,不兵怎麽造反?被人陷害是肯定的,問題是誰會如此陷害益王?

他畢竟考慮的時間長一點。當下便躬身道:“王爺,若是有人刻意陷害,必然還有後手,而且這事不可能瞞的廠衛耳目,王爺是否先行上疏自辨?”

上疏自辨?朱厚燁微微搖了搖頭,這種事情,隻能是越描越黑,嘉靖本就是以藩王繼大統,南昌寧王之亂也不過才二十餘年,上疏自辨就能消除嘉靖的疑心?略微沉吟,他才道:“令王府開倉放糧,平抑米價,可行?”

略微沉吟,孫智霖才躬身道:“對方財力雄厚,王府能放出多少糧?即便是三個郡王府一齊放糧,對方也完全能夠吃的下。”

聽他著意咬重三個郡王府,朱厚燁臉色不由的有些蒼白,對方這架勢根本就是要將他益王一脈一網打盡,難道是嘉靖不放心地方藩王,以次齷齪手段來削藩?轉念他就否定了這一想法,如今大明西北不寧,東南不安,嘉靖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動藩王,沒這種可能。

不是朝廷,又有誰有如此雄厚的實力,又為什麽要來陷害他益王這一脈?父王性子恬淡,與世無爭,在京師沒得罪過人,封藩建昌這些年,也沒得罪過如此厲害的人物,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一時間是百思不得其解。

想到對方還可能有後手,想到洪門鎮那突然冒出來的數百山賊,他不由的憂心忡忡,對方一出手便是如此大的陣仗,而且膽大包天,後手也不可能小了去,該如何應對?如何令嘉靖相信他益王這一脈沒有反心?

思忖半晌,他才道:“馬上嚴查本王身邊的人,看看還有誰及其親族這段時間跟購糧有關?王府從即日起開倉放糧,另外馬上著人通知本王三位王弟,讓他們也自查和放糧,所有參與收購糧食的,馬上拋售手中糧食,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明確告訴他們,隻要及時拋售糧食,本王概不追究,再給都指揮使司去信,主動要求他們派兵剿賊。”

聽聞伍子順稟報,益王府開倉放糧,胡萬裏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輕描淡寫的道:“他們放,咱們也放,引起地方官員和廠衛耳目對益王一脈的幾個王爺高度警惕,就足夠了。”

“接下來該如何?”伍子順沉聲道。

“叫出麵購糧的商賈都回避一下,進山避避風頭。”胡萬裏沉吟著道:“叫護衛隊那兩個營折騰出點動靜,試試他們的反應,另外,幾個王府的商隊往返的情況都打探清楚了嗎?”

朝廷是明令禁止藩王經商的,不過這條禁令早就已經被各個地方藩王置之腦後,年俸一萬石,聽起來不少,實則也就一年四五千兩銀子,莊田的收入也不咋的。哪個藩王不是一大家子,人吃馬嚼的,就憑那點俸祿,別說豪奢了,王府的體麵都難以維持,因此。各個王府都是或明或暗,花樣百出的經商撈銀子。

建昌府與福建交界,海貿這些年極為火熱,益王府以及三個郡王府都有商隊往返於廈門、漳州、泉州,這在建昌府都是人盡皆知的秘密。

“都打探清楚了。”伍子順點頭道:“南洋海貿船隻返回是四、五月,幾家王府的商隊在六月中旬就會返回建昌府。”

胡萬裏含笑道:“叫黑道的人弄些火器塞給那幾個商隊。”

栽贓?伍子順遲疑了下,才道:“這怕是有些難。”

“不難,根本就是小事一樁。”胡萬裏不以為意的道:“黑道那些下三濫的手段多了去了,掉包或是用銀子賄賂商隊幫著夾帶過關。都隻是尋常的手段而已,黑道的伎倆有時候超出你的想象。”

伍子順這些年沒少跟黑道幫會打交道,不過,黑道的那些個見不得人的伎倆,他卻是知道的不多,這些事情,他們都是用黑話交流,一般人還真聽不懂。以他的身份,幫會之人不敢在他麵前放肆。他也不知道胡萬裏是從哪裏知道的這些,別說是外人,就連他也發現很難看明白胡萬裏,好像就沒有他不懂的。

略微沉吟,他才道:“少爺,既然要用火器栽贓。是否讓護衛隊暴露一下火槍?”

想了想,胡萬裏才道:“建昌府並不偏僻,數百規模的山賊定然會引起地方的圍剿,更何況如今地方官和廠衛耳目懷疑益王造反,就更不會輕易放過護衛隊假扮的山賊了。等地方衛所兵丁圍剿的時候,不僅要亮出火槍,還要引導他們往東興港猜疑。”

益王府完了,除了造反,再無任何退路!伍子順聽的暗歎了一聲,極少見到胡萬裏用陰謀陰人,不想他陰起人來,也是一環扣一環,一旦地方衛所官兵圍剿,猜疑到這股所謂的山賊就是東興港護衛隊,他們必然會想,東興港護衛隊為何會出現在建昌府?待的發現益王府商隊還偷運火器,一切都不言自明。

略微思忖,他才道:“少爺,若是暴露了護衛隊,朝廷怕是會調集重兵前來圍剿。”

胡萬裏微微笑了笑,才道:“就是要朝廷重兵為剿才好,才能逼迫益王下決心造反,突圍不是什麽難事,不過,還需再調三個營過來,益王沒有子嗣,必然不會丟下他的三個兄弟,咱們的派兵接應那三個郡王,如此,他才會義無反顧的造反。”

王府和胡萬裏兩邊同時放糧,建昌府、撫州府的糧價很快便跨了下來,迅速的跨到六錢一石,大量的糧商運來建昌府的糧食登時就砸在手裏,運回去是不可能的,隻能是就地發賣,三下裏一衝,糧價馬上就跌破了六錢。

胡萬裏轉手又下令抄底,大量的購進糧食,將糧價穩定在了五錢五左右,他此舉倒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備戰,當然,也是為了讓地方官員和廠衛的耳目繃緊心中那根弦。

糧價迅速的跌下來,恢複了正常的價位,建昌府下麵各縣的主官都是暗鬆了一口氣,不過知府趙士清卻一直是提心吊膽,他隱隱感覺到這事沒那麽簡單,果然,才消停的兩日,他便問報,在建昌府與撫州府交界,靠近金溪縣的雲林山又冒出一股數百人規模的山賊。

聯想到之前的米價上漲,他不由的暗自心寒,立刻五百裏加急稟報江西都指揮使司,懇祈派兵圍剿,都指揮使司可謂是雷厲風行,很快就下令,調集撫州千戶所、建昌千戶所聯合圍剿。

五月二十三,撫州、建昌兩千戶所一千六百餘兵丁圍剿雲林山大敗而歸,死傷四百餘人,戰死一個副千戶,五個百戶,大敗而歸的兩個千戶都一口咬定,盤踞雲林山的不是山賊,那夥人幾乎人手一杆火槍,而且還是不用火繩點火的火槍,不僅火槍多,戰陣也熟練,一千六百人,一個照麵就被打的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拉回來的屍首也證明兩個千戶所言不虛,確實都是被火槍打死的,消息傳出,整個江西一片嘩然,完全使用火槍,而且是新式火槍的山賊,這還是山賊?不少官員都隱隱猜到可能是東興港的護衛隊到了建昌府。

益王府,聽到盤踞雲林山的山賊極可能是東興港兵丁,朱厚燁臉色不由的異常蒼白,他再遲鈍,到如今也反應過來了,是東興港在設局害他!他想不明白的是,東興港為什麽要害他益王一脈?他跟東興港遠日無怨,近日無仇,根本就沒有任何的交集,大明如此多藩王,東興港為何偏偏找到他頭上來?

雖然想不明白,但朱厚燁卻是極為清楚,益王府如今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沒人會相信他益王府跟東興港沒有半點關係,而且東興港肯定還會逼迫他!該如何撇清與東興港的關係?

急中生智,他突然冒出一個想法,逃!逃去南昌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