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大明

第462章 偷天換日(二十三)

對於嚴世藩,翟鑾並沒什麽好感,這幾年嚴嵩依仗著寫的一手好青詞,又事事處處順著嘉靖,深的嘉靖的寵信和倚重,權威日重,嚴世藩作為嚴嵩獨子,自然是水漲船高,其紈絝本性也漸漸顯露,貪財好色之本性在京師官場是人盡皆知。

翟鑾雖然心中不喜,但嚴嵩如今仍是首輔,值此亂世,局勢動蕩之際,他自然要處處小心,他估摸著嚴世藩前來拜訪,多是打探其父嚴嵩的近況,不見有些不近人情,既然他先去拜見了成國公朱希忠,估摸著來自己這裏也就是純粹的禮節性拜訪,當下也就沒有在意。

嚴世藩一身月白長衫緩步走進帳篷,他其實有官職在身,身上掛著尚寶司少卿——從五品,不過他卻是刻意沒著官袍,入帳見翟鑾端坐主位,他忙上前,躬身長揖道:“晚輩拜見翟閣老。”

“賢侄無須多禮。”翟鑾含笑道:“賢侄怎的未隨駕前往太原?”說著,他便對外吩咐道:“上茶。”而後略一擺手讓坐。

聽他哪壺不開提哪壺,嚴世藩微微一笑,毫不客氣的在翟鑾的下首落座,道:“小侄官不過五品,又不精於騎術,自是不敢違旨。”說著一頓,見的兵士進來奉承,他便接著道:“不知家父在太原可好?”

翟鑾含笑頜首道:“首輔大人一切安好,賢侄無須掛懷。”

嚴世藩略一欠身,便坐直了身子,瞥了一眼門簾,他此番前來,是打著探問父親近況的幌子,純粹就是禮儀性拜訪,自然不可能久呆,時間長了,難免惹人生疑。見的帳內無人,他身子大幅前傾,低聲道:“翟閣老,在下有要事,這裏可方便?”

見他神情肅然,翟鑾不由的滿腹疑惑,略一沉吟。才道:“你從京師來的?”

見他一下就反應過來,嚴世藩也不扭捏,微微點了點頭,翟鑾臉色登時就嚴肅起來,緩緩喝了口茶,他才放下茶杯。沉聲道:“說!”

嚴世藩當即低聲道:“良禽擇木而棲,益王以首輔之位,虛懸以待。”

聽的這話,翟鑾有種怪異的感覺,這話從當朝首輔嚴嵩的兒子嘴裏說出來,實是要多怪,就有多怪。他也不吭聲,隻是警惕的盯著他,嚴世藩微微一哂,道:“人貴有自知之明,兩龍相爭,不論是何結局,家父都在劫難逃,能僥幸留的性命。已是萬幸,益王承諾,保家父善終。

‘翟閣老久在中樞,門生故舊遍天下,在京師人脈廣闊,且廉潔清正,官聲很好。丁憂在家時,生活困頓,甚至不能自給其用,頗為難的。實是首輔不二人選。’這時益王原話,還望翟閣老三思。”

聽的這番話,翟鑾仍是平靜如常,沒有吭聲,但心裏卻是驚濤滾滾,首輔之位伸手可得,他如何不激動?益王檄文直指嚴嵩是奸佞,不殺就已經很難的了,自然不可能還允許嚴嵩掌控內閣,用他為首輔,益王說的很清楚,要利用他在官場積攢下的人脈和聲望,這事情不可能有假,益王如今確實需要大臣的支持,這可是從龍之功!

略微沉吟,他才緩聲道:“嚴閣老若是罷官致仕,我又何須更換門庭?”

嚴嵩若是致仕,內閣就隻剩下翟鑾、許讚二人,論資曆論才幹,翟鑾當屬首選,翟鑾這話倒是充滿了自信,不過,嚴世藩聽的卻是連連搖頭,隨後便直言不諱道:“朝廷水師艦隊全軍覆滅,益王實則已是立於不敗之地,這一點翟閣老應該比在下看的更清楚。

就算京師一戰,嘉靖爺僥幸勝出,益王退敗回小琉球,謀取東南,屆時,嘉靖、益王、韃靼三方混戰,大明首輔之位,翟閣老還有興趣?

這是一己私利,拋開私利不談,說大義,成國公、翟閣老易幟,京師一戰不說煙消雲散,規模必然會小的多,邊軍得以保存實力,韃靼無機可乘,難以侵邊,西北能因此避免戰亂,東南亦因此免於戰亂,這是利於大明江山社稷,利於天下百姓之舉。

翟閣老縱不為自身著想,也該為天下百姓著想!為大明的江山社稷著想!”

嚴世藩這一番話可謂是擲地有聲,翟鑾的神情登時就顯的極為凝重,以東興港兵丁的戰力,就算嘉靖能夠集結三十萬,四十萬邊軍,也不可能圍殲之,東興港若是選擇一點突圍,根本就不可能阻攔的了,益王退回小琉球,必然是要圖謀江南,三方混戰的局麵,絕非是危言聳聽,真要那樣,大明亡國都有可能。

於公於私,確實都應該好好把握這個送上門來的機會,有大義凜然的借口,更換門庭也無礙聲譽,不過,戰事變幻誰說的清楚?略一沉吟,他才道:“成國公是何意思?”

聽的這話,嚴世藩知道翟鑾是動心了,當即便如實說道:“還沒跟他說,此事先要征求翟閣老的意思。”見的翟鑾一連的詢問之色,他微微一頓,便接著道:“成國公未必能以大局為重,沙河大營,需要一場小敗,才能更好說服他。”

翟鑾點了點頭,道:“何時?”

“就在這兩三日。”嚴世藩說著便起身一揖,道:“在下先行告辭,以免有人起疑。”

出的帳篷,一嚴世藩不由的暗自得意,翟鑾動心,此事便成功了一多半,真要能說服成國公朱希忠和翟鑾率領沙河大營歸降,他這個功勞可就大了,說不定真能封侯!

天漸漸的黑了,各種各樣的昆蟲開始在夜風中發出各種各樣的鳴叫聲,一片安寧,在沙河大營南岸,距離大營不過五裏的地方,一隊接一隊的東興港護衛隊兵丁在夜色的掩護下快步而來。

“就是這裏,各連排分配好任務,挖戰壕,不準點燈,不準弄出大的響動。”一名軍官低聲吩咐道:“挖出的土,都給我用袋子裝走,不能堆在戰壕外。”

聽的命令,黑壓壓的一片人影隨即展開,從背後抽出兵工鏟便開始埋頭幹活。挖戰壕對他們來說不是輕車熟路,但晚上在沒燈的情況下,挖戰壕,對他們來說還是第一次。

夜裏雖然寂靜,但沙河大營外便是川流不息的沙河,嘩嘩的河水聲完全掩蓋了五裏外的動靜,嚴密巡邏的兵丁根本沒察覺到有大隊人馬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挖戰壕。

京師與沙河大營之間一馬平川。無遮無擋,要打對方的埋伏,除了挖戰壕之外,根本沒有其他的法子,戰壕挖好後,蓋上擋板。上麵灑上細土,除非是踩在上麵,否則別說從遠處看,就是從近處看,也未必能夠發現。

三日後一早,太陽剛升起不久,沙河大營的哨探就發現東興港兩大隊騎兵在對麵五裏外的地方匯聚在了一起。並開始向大營移動,這一異常情況馬上就層層報了上去,接報後,成國公朱希忠和翟鑾不敢輕忽,馬上就帶著一眾將領登上瞭望架查看,看著約莫一千左右的東興港兵丁騎著馬緩步而來,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大帥,東興港是什麽意思?挑釁?就憑這一千人?”

“末將懇祈率一萬騎出營驅趕。兩路夾擊,必能大勝。”

“何須一萬,末將出戰,五千就已足夠。”

聽的眾將紛紛請戰,成國公朱希忠擰著眉頭望著對麵一聲不吭,一眼望去,對麵無遮無攔。一二十裏外都不見有其他兵馬,要說有埋伏,自然不可能,縱使東興港火槍厲害。但一千兵馬就敢在他數萬大軍的大營外耀武揚威,實在是有些詭異。

翟鑾心裏卻是一陣興奮,這必然就是東興港開始實施小敗沙河大營的計劃,不過,他同樣是看不透這其中有何玄機,東興港膽子也太大了,見朱希忠不吭聲,略微沉吟,他便開口道:“叛軍這是意在激怒咱們開戰,不可輕易上當,不過放任對方在大營前挑釁,容易動搖軍心,還是派幾千人驅趕之。”

沙河大營這幾日被東興港的米尼槍兵打的不敢出營,士氣本就低落到極點,這幾日每日都有兵丁逃逸,若是任由對方在大營前挑釁,怕是連嘩變的可能都有,聽的翟鑾這話,朱希忠不眾猶豫,當即便沉聲道:“左右聽令,著薛桂山、宋世傑各領五千兵丁左右包操,白爵率五千騎掠陣,不得遠追!十裏為界!”

“末將領命!”三人忙朗聲應道,一萬打一千,還有五千掠陣,就算東興港火槍再厲害,也不可能以一擋十,二三百步的距離,戰馬瞬息便至,東興港的火槍根本打不了幾槍,這仗要還打不贏,他們可以一頭栽死了!

見的朱希忠如此謹慎,一眾將領都頗不以為然,翟鑾卻是暗自擔心,別打的東興港小敗,那就成笑話了,他實在琢磨不透,東興港這唱的是哪一出,難不成是準備半渡而擊?也沒這個可能,沙河上中下遊的三座浮橋,騎兵三麵夾擊,根本就不可能給他們半渡而擊的機會!

東興港那一千騎兵確實沒有半渡而擊,一見營門大開,大隊騎兵分從三門湧出,他們當即便策馬揚鞭轉身後退,這情形登時就引來瞭望架上一眾將領的哄笑,不過,很快,他們臉上的笑容便凝固了,東興港兵丁在退到五裏地的時候,便下馬整隊,並且將戰馬都牽走了。

一眾將領都大為詫異,在有大隊騎兵在後麵追擊的情況下,東興港的火槍兵居然敢下馬,而且還將戰馬都牽手?就意味著他們準備決一死戰!東興港的軍官發瘋了?以一千火槍兵硬抗一萬騎兵?不,是一萬五千騎兵!這反常的情形落在一眾將領眼裏,令他們都覺的有些不可思議!

薊州總兵祝雄久經戰陣,雖然未瞧出究竟有何不妥,他還是謹慎的道:“成國公、翟閣老,事有反常便為妖,末將懇祈下令收兵!”

收兵?朱希忠眉頭一皺,一時間有些猶豫不定,畢竟根本就沒發現有伏兵!

翟鑾得到嚴世藩的提醒,此時已是隱隱猜到東興港有伏兵,可能就在地下,但地下能藏多少兵丁?這可是一萬五千騎兵!他一時間也有些忐忑,臉上也流露上猶豫不定的神情。

這時,大同總兵王升瞥了祝雄一眼,不屑的道:“別說未見有埋伏。就算有埋伏又如何?一萬五千鐵騎還應付不了?而且距離大營也不過五六裏,隨時可以救援,有甚的擔心?”

聽的這話,朱希忠不由的微微頜首,這話確實有理,這可是在自家大營的門口,擔心什麽?沒的叫人小瞧了去。不過,本著謹慎起見,他還是下令道:“祝雄、王升聽令,各點一萬騎兵,隨時準備出營接應。”

“末將遵命。”祝雄、王升兩人雖是心思不一,卻也不敢違令。忙躬身領命。

大營外,薛桂山、宋世傑的一萬騎兵此時已盡數出營過河,緩緩的在東興港那一千兵丁對麵集結完畢,見的對方已經排成了兩列,絲毫沒有逃跑的意思,而且周圍也不見有什麽異常,兩人都各自下令。分三麵夾擊!

命令一下,大軍隨即向前移動,很快就分赴三個方向,悶雷一般的馬蹄聲震的地麵都微微顫抖,呆在戰壕裏的官兵都震動感觸更為強烈,為了給對方一個驚喜,也擔心功虧一簣,戰壕上麵的擋板一直都未揭開。擋板上的泥土隨著震動,不斷的往下掉。

戰壕後麵,是整齊的一千兵丁的隊列,再後麵,是百餘騎騎兵,當前一騎,是親臨前線指揮的劉思武。見的對方終於上鉤,追了上來,他放下望遠鏡,輕笑道:“這三個晚上的戰壕總算沒白挖。”

“司令。”副官卻是有些擔憂的看了看四周道:“對方出兵的數量超過了預期。”

“如此更好。”劉思武不以為意的道:“本隻想小勝一場。能大勝一場自然更好!”

“司令,敵人距離一千步!”

“放近了打!他們膽子小!”

“八百步!”

“六百步!”

劉思武抿著嘴一直沒有下令,他很清楚,東興港的火槍射程在二百步多一點,對方騎兵發起衝鋒,必然選擇在三百步外,這也是一般騎兵發起高速衝鋒的距離,對方若要避免大的傷亡,必然會選擇在三百步外,不過,由於兵力懸殊,對方未必會遵循這一戰術。

“五百步!”

劉思武微微有些緊張,卻強自保持鎮定,就在火槍兵隊列和他之間的空地上,就布置著六十門大口徑短身管的卡隆短炮,不過,此時都用偽裝布遮掩著,對方騎兵是從三麵夾擊,一旦掀開炮衣,馬上就會被對方察覺,很可能就功虧一簣,白忙活一場。

想到火炮早就已經調整好炮擊角度,一聲令下,很快就可以開炮,他不由的沉下心來,掃了一眼早就準備就緒,等待命令的一眾跑兵,他強忍著沒有開口。

“四百步。”

劉思武再此舉起望遠鏡,當看到前麵的騎兵開始控製速度,他心裏猛的一沉,對方這是準備衝刺了,顯然,到了這個距離沒有發現埋伏,對方有些輕敵了!他當即沉聲道命令道:“炮兵就位!,準備炮擊!”

“掀開擋板,準備射擊!”

急促的號聲立刻在曠野上響了起來!

早就高度緊張的一眾炮兵一聽見號聲,立刻就迅速的趕到自己的火炮前,以最快的速度揭開炮衣,移動炮口,裝填彈藥,進行炮擊準備,兩條戰壕上的擋板此時也迅速的收起,早就裝填好彈藥的火槍立刻就伸出了戰壕!

也就在這時,上萬的騎兵的開始加速!從正麵,側麵,正側麵三個方向發起衝鋒!衝在前麵的騎兵猛然發現對方陣地冒出了無數門火炮,而且還有兩道相隔不遠的壕溝,登時就寒毛直豎!有埋伏!

萬馬奔騰,加速的戰馬不可能停下來,隆隆的猶如悶雷一般的馬蹄聲中也不可能報警,不少人立刻就撥轉馬頭向兩側逃跑!衝在前麵的掌旗手也機靈的變更方向!

“嗵嗵嗵”一門門卡隆短跑相繼開炮,一顆顆巨大的肉眼可見的開花炮彈速度緩慢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向密集的騎兵隊列中,在不少騎兵驚恐的眼神中爆炸開來,“轟轟轟”接連不斷的巨大爆炸聲隨即蓋過了悶雷一般的馬蹄聲!

隨著數十顆開花彈的爆炸,密集的衝鋒隊形立刻就亂成一團,落馬墜地的,戰馬受驚的,更多的還是被突如其來的炮擊嚇的魂飛喪膽而一心想著逃跑的,大軍對陣,中伏是極為打擊信心,也極容易引發恐慌!

炮聲未停,密集的槍聲隨即響起,衝在前麵的騎兵象似割麥子一般一片片接連倒下,薛桂山、宋世傑兩名參將自然未隨大軍衝鋒,聽的突如其來的炮擊聲,兩人臉色都是一片慘白,如此密集的炮擊,是他們從來沒有經曆過的,對方究竟埋伏了多少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