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風此夜

第41章 風塵俠侶

深冬的氣候,似一個年入垂暮之年的老人,患了重病一般,絲毫不見好轉。

寒風呼嘯,如百鬼齊嚎,白雪千裏,一片蒼白,更有病入膏肓之態。

那日,呂宋洋、範武、袁崇煥三人頂著風雪,自那失火的祠堂之中逃出之後,來到一處涼亭歇腳。

三人皆在涼亭之中的石凳之上坐下,一言不發,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出神,思忖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這一切發生太快了,如天光一閃,稍縱即逝。

此時,他們都需要時間來整理一下。

沉寂的氣氛如冰雪一般寒冷!

遠處雪地裏有幾隻跳躍的野兔,做著無聊透頂的遊戲。

忽然,範武長身而起,目光裏快速閃過一絲光彩。

他向前一步,凝目望著袁崇煥,麵容之上,盡是感激之色,道:“袁公子,今日範武能夠活命,全仰仗公子出手相救,日後,若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盡管開口,在下一定萬死不辭!”

聽罷此話,袁崇煥亦起身,抓起範武的手,雙目之中,隱隱有光芒閃爍,但見他上前一步,朗聲道:“範大哥,言重了,如此不平之事,但凡有點良知的人見了,都斷然不會袖手旁觀的。”

他微微一頓,目光在呂宋洋身上快速一掃,又轉回到範武的身上,接著又道:“在下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地多留,不知兩位今後有何打算?”

呂宋洋站起身子,目光之中掠起一絲光芒。道:“我要去尋找我的妻子,她與我走散多日。此刻,我心中焦急不已。隻盼能夠早日見到她。”

聽了此話,袁崇煥繼續問道:“呂兄情深意重,鐵漢柔情,當真令人欽佩得很!”

他語聲一頓,沉吟片刻,忽又抬首問道:“那找到她之後呢,呂兄可有其它打算?”

呂宋洋沉思片刻,心情似乎變得沉重,麵色凝重。道:“我尚有師父遺命與朱家任務在身,近日,我在江湖上走動,江湖上,多傳聞太原境內,有異亂之象,八旗兵與天鷹教沆瀣一氣,頻頻入侵中原,似要生戰事。”

一言及此。忽又長長一歎,道:“師父之死,與天鷹教有著莫大的聯係,等我把朱員外交代的事情辦好之後。便順道去太原打探一下情況,追查真相。”

袁崇煥聽了此話,微微點頭。投射在呂宋洋身上的目光裏,充滿讚賞之意。

而此時範武卻麵色凝重。似乎在思索一件特別沉重的心事。

袁崇煥見範武麵色凝重,輕一拍他。問道:“那麽,範大哥呢?”

範武如被尖銳鋒利的長劍擊中了一般,連忙“哦”了一聲,低聲應道:“我此行要回家一趟,然後去辦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語聲頓處,竟有幾分淒涼。

此時他凝目望向遠方,雙目渾濁,淒厲的目光一如昏暗的昏黃的天空。

呂宋洋一聽,心中有些擔憂,脫口道:“莫非大哥是想要去報仇?那讓我隨大哥一道前去。”

範武淡然一笑,故作輕鬆,輕聲道:“賢弟放心,我不會輕易去報仇的,賢弟尚有要事在身,就不必再為愚兄的事情費力勞心了,如今天將垂暮,你我兄弟二人,今日就此作別。”

話音落處,身形一轉,旋身對站立一旁的袁崇煥道:“袁公子,日後若有機會,範武再報公子大恩!”

話音一落,灰黑的袍袖一揚,大步走進漫天風雪之中。

他走得甚急,很快便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之中。

茫茫天地之間,便隻剩下漫漫白雪,飛卷而下。

見範武已然走遠,呂宋洋心中陡然想起了朱書媱,亦作別了袁崇煥,匆匆而去。

幾人各自散去,唯有風雪依舊!

雪花簌簌落下,似冷眼傲對這世間的生死聚散,悲歡離合,喜怒哀樂。

呂宋洋在路上焦急趕路,一心念及與自己失散的朱書媱的安危,便覺得心緒不寧。

也許,她去了京城了吧!他如此想道。

這是他唯一能夠想到的朱書媱可能的去處。

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也不敢確信自己的猜測。

可是哪怕隻有微茫的希望,他也絕對不會放棄,因為相信愛的人,相信奇跡!

呂宋洋踏著深厚的積雪,徐徐而行。

此時他的心情一如他的腳步一樣沉重。

他走得有些累,見前方有一株覆雪的鬆樹,已被風雪壓彎,孤獨的佇立在風雪之中。

他站到樹下停歇,他心潮翻湧。

他覺得此時的自己便如眼前這一株孤單的蒼鬆,曆經風雪,飽經冷暖。

他不由得低聲歎道:“呂宋洋啊呂宋洋,你真該死!你怎麽能跟瑤兒生氣呢!”

突地,“呀”的一聲,一隻飛鳥,飛快掠過天際,撞向西麵的山壁。

呂宋洋微微一頓,為一條生命悲憫,忽又又自言自語道:“瑤兒呀瑤兒,你在哪兒呀!你要是生我的氣,打我罵我都可以,千萬不要躲著我啊!你走了,留下我一個人,該怎麽辦呢……”

漫天的雪花將焦灼的心情,襯托得更加熾熱,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

自責,又能如何呢?

已然發生的事情,便如釘入木中,蠟炬成灰,無法更改!

時間注定是不可逆轉的,人生亦是無法倒退的,錯便是錯,對即是對。

此刻,耳畔隻有呼呼的風聲,簌簌而落的雪花!

無邊的寒冷,與無盡的悔恨!

他仰望著飄飛的雪花,雪花飄落!

人心,卻不能像雪花一般輕快!

因為。它承載了太多太多,悲歡離合!

忽然。呂宋洋感覺身後有人輕輕的拍他,忽又聽見一個女子嬌柔的聲音。

“呂大哥。你穿得這麽少,豈不要凍壞了!”

呂宋洋回頭一看,心中大喜。

一名紅衣女子正立在自己身後,秋波流轉,顧盼生輝。

啊!

那人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朱書媱。

呂宋洋喜不自勝,不禁脫口喊道:“瑤兒——瑤兒——”

聲音綿長,似有無盡的情意。

兩相對站著,都覺得有一份無法形容的親切感。

在大年初一的清晨,碰到你想見的人。

試問這世上還有什麽比這更可喜的呢?

待了一會兒。呂宋洋說道:“我真的不冷,不信,你摸摸我的手,可熱著呢。”

朱書媱低著頭,輕輕的握住了呂宋洋的手,隻覺得滿手溫馨。

呂宋洋手掌一翻,反而緊緊的握住了朱書媱的手。

朱書媱的手輕輕的掙紮了一下,也就讓他握住了。

她隻覺得一種熱力,透過她的手。直到她心底深處,使她也沉醉了。

雪花仍舊在紛揚的下著,大地顯得寒冷而寂靜!

但他們的心卻像火一般的熱烈!

朱書媱悄悄的依偎在呂宋洋的懷裏,柔聲道:“告訴我。這些日子你有沒有想過我?”

呂宋洋用力的點了點頭。

朱書媱又道:“有時候我真的恨你,那時我叫你陪著我,你為什麽不肯?你為什麽要跟那個女子說話。”

愛情有時候。便是這樣,就算是無理取鬧也有它自己的道理。

此時。呂宋洋將握著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他一字一頓地說道:“這次我再也不要離開你了。”

他望著朱書媱,隻覺得她雙眸中的光彩,似乎比匕首上的鋒刃更為明亮。

一時之間,不覺忘情的捉住她的皓腕,俯首輕問:“瑤兒,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麽?瑤兒,我們永遠也不再分開,你說好麽?”

朱書媱噗哧一聲,掩住自己的櫻唇,咯咯地笑了起來。

愛情便是如此無理,你若有千般錯事,但在你相愛著的人眼裏,也會變得可以原諒。

此時,朱書媱滿足的笑了,抬頭望著呂宋洋。

忽然又顰眉笑道:“隻是你和我在一起,不準再是這副模樣,你看你弄得髒死了。”

呂宋洋苦笑道:“其實,我也不想這樣,隻是我身上的銀兩都給那位老人了,我又不能去偷去搶,所以隻能是這副樣子了。”

朱書媱張開想要說些什麽,忽又轉口道:“你呀,真是榆木腦袋,要是我呀,我就去搶。”

語聲落處,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她嬌軀一擰,又拉著呂宋洋走了幾步,指著自己的馬說:“你看我這匹馬好不好?”

呂宋洋見那匹白馬渾身毫無雜色,站在銀白的雪地裏,顯得更是神駿。

朱書媱輕聲道:“我還記得小時候又一次騎著馬,在雪地裏奔馳,像一陣風一樣穿梭著,好玩極了。”

她語聲輕柔,情感真摯,似陷入了美好的回憶之中。

呂宋洋亦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是一段暗無天日的歲月,他與師父,棲居深山,每天與刀劍相伴。

見呂宋洋陷入了沉思,朱書媱輕輕一扭,說道:“喂,你在想什麽呀,人家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

呂宋洋點了點頭,說道:“聽著呢,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覺得很快樂,好像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那女子突然拉著呂宋洋的手,道:“走,我帶你到京城去,你不知道,那裏今天好玩極了,本來我一個人去覺得沒有意思,現在好了,有你陪著我,我一定要好好的玩一玩了。”

她放開呂宋洋的手,翻身騎到馬背上,朝著呂宋洋大聲說道:“你也上來呀,我麽兩個人騎在馬上,一會兒就到了。”

呂宋洋也擰身上了馬,伸手抱著女子的腰身,馬呼嘯了一聲,那馬便放開蹄跑了。

呂宋洋隻覺得馬愈行愈快,路旁的樹木、房屋飛快的倒退,卻依舊十分平穩,不禁讚道:“這馬真好!”

馬一進京城,就走得慢了。

呂宋洋見家家戶戶都貼上了大紅春聯,店鋪雖然都關起門不再做生意了,但門口都站著大人小孩,放鞭炮,舞龍燈,身上穿的都是新做的衣裳。

看到如此情景,呂宋洋才猛然想起,幾日已經是大年初一了,風風雨雨中,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年。

在這看似短暫的一年的時光之中,生活教會了他太多太多的東西,感情,物質……

呂宋洋與朱書媱騎在馬背上,策馬徐行。

一路上,朱書媱指東指西,嘰嘰咕咕的講個不停。

兩人有說有笑的,引得路上的人都駐足而望,奇怪這美貌的少女怎會和這叫花子似的人物同乘一騎,而且又那麽的親熱。

朱書媱略有些羞怯,嬌嗔道:“這些人壞死了,死盯著我們看,真想上去揍他們一頓。”

呂宋洋笑道:“管他呢,他們要看就讓他們看就好了。”

“哎呀,對了,呂大哥,爹爹交代的東西,還在嗎?我們什麽時候進宮啊?”朱書媱回頭望著呂宋洋問道。

呂宋洋摸了摸背上的包袱,並未丟失,笑著答道:“放心吧,還在呢!我們明天就進宮去。”

“好啊!好啊!我好久都沒有見到王姑姑了!”

聽了此話,朱書媱高興得拍手叫道,顯得甚是興奮,似乎她口中的這位“王姑姑”,便是她生命中最喜歡相見的人。

兩人相視而笑,又給新年的喜慶氣氛添加了一層幸福的成分。

此時,呼呼的寒風聲,被會心的笑聲掩蓋。

而會心的笑聲,又被鞭炮與鑼聲吞沒。

大年初一的早上。

惟有,幸福不被遮蓋與屏蔽,它熱烈的洋溢在每一個人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