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風此夜

第90章 樂天悲土

昏黃燈光之下,兩人相對而立,一個翩翩少年,一個中年大漢。

微弱的燈光,映得兩人麵色暗黃。

燈火雖暗,卻也照亮了兩人,正是上官青雲餘呂宋洋。

上官青雲口噙笑意,緩步上前,微微笑道:“呂公子別來無恙!“

呂宋洋笑道:“好說,好說!托上官島主的福。”

上官青雲笑道:“呂公子年輕有為,武功高強,乃是江湖之中不可多得的人才!自那日一別之後,老夫對公子之才智、武學俱是欽佩得很!”

呂宋洋道:“上官島主過獎了!”

上官青雲語聲一轉,笑問道:“老夫有一個周詳的計劃,想要公子這樣的人才相助,不知公子可否願意!”

呂宋洋淡然一笑,道:“上官島主之偉業,在下一介江湖草莽,才疏學淺,實在不便參與,還望上官島主另請高明!”

上官青雲麵色一沉,道:“老夫聽說朱姑娘是公子的心愛之人,現在身在莊內,老夫命人好生照料,不知公子是否想見她一麵?若呂公子能夠歸順老夫,佳人相伴,財寶相擁,何等舒適與榮耀……”

“住嘴!”

呂宋洋截口道,他隻覺怒火上衝,此刻在他心中實是憤怒已極。

然而,他心中雖然牽掛心上人安危,卻又斂起滿腔怒意,故作冷漠,冷笑道:“真想不到堂堂的無名島主竟然會利用一個女人來要挾別人,笑話,真是笑話!”

他本想激怒上官青雲,可上官青雲卻毫不在意,亦自笑道:“古今往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亦不折手段,隻要能達到目的,又何必太過於計較使用什麽方法呢?世人隻會記住成功者的榮耀與失敗者的恥辱!”

他語音一頓,又自笑道:“還有一人,想必也是公子相見之人。此人是我無名島中的叛徒,卻是公子的救命恩人,老夫已將他請來,公子不妨見他一麵如何?”

呂宋洋心頭一驚,想起那個老乞丐,暗道:“莫非老前輩也被他抓來了不成!”

一念至此,呂宋洋麵色突地一變,凜然道:“還請上官島主,將他們二人一並交出來。否則……”

他話音未了,上官青雲冷笑一聲,道:“否則什麽……”

呂宋洋凜然道:“否者別怪我不客氣!今日在下縱使是一死,也要讓此處不得片刻安寧!”

他話音一落,“嗆”的一聲,亮出一柄長劍,寒芒一閃,朝上官青雲刺去!

哪知——

他長劍未及上官青雲衣襟之處。隻聞“嗖”的一聲,一陣陰風掠過。上官青雲一根銀杖已然攻到他的胸前。

呂宋洋當下一定心神,左掌劈出掌風,右手掌中長劍,橫削而出!

但聽“錚”然悶響,手臂一陣痛麻,呂宋洋掌中長劍與上官青雲手中銀杖相擊!

呂宋洋放在大驚之下。身形急退,哪知上官青雲一隻手掌,便已然擊中他的胸口!

掌風激蕩!勁力外湧!

呂宋洋隻覺胸口一陣隱痛,又自連退數步,腳步方定。卻聞上官青雲暴喝一聲,擰身錯步,右掌一抬,將呂宋洋輕輕一提,淩空帶起,直往屋外穿去。

此時呂宋洋被他製住,身體動彈不得,整個身軀隻得隨著他的身形而去。

好似一片被風吹走的落葉,不由自己。

他將呂宋洋帶到一間屋子前,反掌一推,將他推進屋內,道:“你在此間好好想想,若是想通了了,便擊打屋內這麵銅鑼,老夫聞聲自會趕來此地!此地皆有高手把守,你還是不要妄想從此間逃走,好自為之吧!”

話音一落,長袖一拂,帶起一陣陰風,門竟然自行掩上!

呂宋洋的目光往屋內一掃,心頭一驚,床頭竟然坐著一人,走近一看,那人竟是那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

呂宋洋一步掠到床前,輕聲喚道:“老前輩,老前輩……”

老乞丐緩緩睜開眼睛道:“你過來,過來!”

呂宋洋將身軀靠得更近了些,問道:“什麽事?老前輩!”

老乞丐雙目淒然,道:“老夫自知將不久於人世,我在臨死之前還有一樁心願未了,此刻我已僅存最後一口真氣!公子你身擔重任!武林正道之存亡,皆係於你一身,老夫隻好成全你了!”

呂宋洋茫然不解,滿臉疑雲,卻隻得靜默不語。

老乞丐歎道:“練武一道,招式精妙,固然能殺敵取勝,但如無精湛之內力相輔,亦難臻大成,你內力修為不夠,雖然得到諸多不傳秘籍,武功卻始終無法抵至巔峰之境,是以今日老夫以最後一口真氣,強提數十年之內力修為,為你打通任督二脈,衝破生死玄關!助你早日練成奇功,蕩掃群魔,拯救蒼生!”

呂宋洋心中一震,想起如此浩蕩之恩,不禁熱淚盈眶,搖頭說道:“前輩,此舉大可不必……”

老乞丐怒道:“此乃老夫之遺願,難道你要讓老夫含恨而終麽?過來!”

他蒼白如紙的麵上,掠起一絲怒色,忽又一閃而消。

呂宋洋卓立不動,流淚道:“前輩,前輩……”

老乞丐浩然長歎道:“強敵環伺,群魔南下,中原武林已岌岌可危,此事老夫有不可推卸之責任,今日臨終受命於你,你可知你所負責任之重大?”

聽罷此話,呂宋洋心頭一懍,望著老乞丐那慘白的臉龐,一時百感叢生,不知何去何從!

老乞丐濃眉一軒,右掌一揮,大聲喝道:“快過來!莫非你想讓老夫銜恨歸西麽?”

呂宋洋慘然一歎,隻得向前邁進一步,跪倒在他的跟前!

老乞丐掙紮著從**坐起,又道:“坐在床邊!”

呂宋洋一雙星目呆呆地望著老乞丐,他雖然不知道群魔入侵中原武林與眼前這位垂死老人有什麽聯係,但此時老乞丐此番作為卻確實令他欽佩萬分。

他本是意誌堅定、絕不輕易流淚之人。但此刻胸中情感激動,有如浪濤澎湃,直欲破腔衝出,禁不住又流下兩行眼淚!

突地老乞丐發出一陣朗朗的狂放笑聲,大聲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大丈夫當叱吒武林,怎能輕現女兒之態!來!來!快坐下!”

呂宋洋一咬牙關。忍住悲痛,依言在床邊坐下!

但見老乞丐毫不怠慢,左手按在呂宋洋天靈蓋上,右掌頂住他背心命門,沉聲道:“抱元守一,萬流歸宗,凝精聚神!”

呂宋洋屏諸雜念,眼觀鼻、鼻觀心、心神合一,靈台一片空靈靜朗!片刻之後。頂門上冒起一縷蒸蒸熱氣,臉色已由蒼白而轉為紅潤!

此時老乞丐原就蒼白的臉,此刻卻更加慘白了,渾身上下,也發出一陣輕微的顫抖……

一個時辰已無聲無息地過去,房內情景一無變化,要是有,那就是老乞丐身軀的顫抖。已由輕微而變為劇烈!

突地——

呂宋洋一聲大吼,似有一股力量從他的體內噴湧而出。衝撞著他體內的每一寸經脈!

陡聽背後一聲砰然巨響!

“砰!”

呂宋洋回頭一看,老乞丐已頹廢地倒在**!不由又是心頭一緊,連忙掠至床前,忘情地吼道:“前輩!前輩……”

老乞丐無力地睜開一絲眼縫,但隨即又無力地閉上,嘴角抽搐。喉間發出一陣極為輕微而嘶啞的聲音道:“我……我不行了!蕩魔之誌,切……切……不可失,你……一……一直……問我……是誰……其……其實,我……我就是……上官……上官樂天……”話音一落,他雙手一垂。氣絕身亡了!

呂宋洋心中大痛,此時他真想大哭一場,但是,他沒有,他也不能。

他隻是緊咬著牙關,緊抿著嘴唇,嘴角的肌肉卻在不停地**,顯然他正強自壓抑著眼淚,也強自壓抑著胸中那股如火山爆發前一般洶湧衝動的極度悲痛之情!

他眼前浮起曾經與上官樂天相處的那些片刻,心中陷入了更大的悲痛。

其實,他心裏對老乞丐的身份也曾有過猜測,他覺得他可能是無名島中高手前輩,隻是沒想到他便是無名島中被上官青雲驅逐出島的上官樂天!

此時,悲傷、感激、憤怒……一齊奔上他的心頭,他的心潮亦隨之翻騰滾動。

諸多滋味,好似飛瀑撼天,滾滾而來,不可斷絕!

他已然打通任、督二脈,衝破生死玄關,內力有若長江大河,滔滔不絕。

然而,此刻他心中對一條生命的逝去的悲痛,早已將這武學上的突飛猛進的喜悅衝洗得幹幹淨淨。

因為在呂宋洋看來,這些武林人士夢寐以求的武學寶典,遠沒有一條生命來得寶貴。

呂宋洋悲痛的將上官樂天的屍身放在屋角,口中反複念道:“蕩魔之誌,切不可失……”

他席地而坐,隻覺重樓之中,有一股氣力,欲竄出體內,想起那日在絕壁竹屋之中自己所記的那兩本秘籍《枯榮禪功》、《鏡壺仙書》,便依照著其上所載的招式練了起來。

……

此刻,若飛重簷之中,另一條匆忙的倩影,唰的一聲,墜落在一處院子裏。

月光照映下,這位風華絕代、美豔出塵的少女,蛾眉緊蹙,滿麵憂急之色!

她環目四望,身形突又一轉,往東首的一間燈火通明的屋子疾掠而去。

她,正是朱書媱!

她的腳步方一頓住,突地傳來一聲低叱。

“誰!”

叱聲未落,那一扇門,“砰”的一聲,打開了。

自裏間走出一個舉止瀟灑、容貌清秀的少年。

那少年目光一落,麵上表情,立時變得和緩,但見他口噙笑意,折扇輕搖,笑道:“朱姑娘,這幾日你去了哪裏?可叫在下一番好找!”

朱書媱輕笑道:“小女子這幾日被令尊關在暗獄石室之中,難道上官公子不知道麽?”

那清秀少年竟是上官明玉。他上前一步,大驚道:“什麽!你說是我爹將你關了起來?”

朱書媱輕一點頭,道:“不錯!他想用我作為籌碼,要挾呂大哥歸順他,如果呂大哥答應了他,他便會成全我和呂大哥!”

上官明玉麵部微微抽搐。痛苦道:“不,不,這不可能,爹不會這麽做的,他答應過我,讓你做我的妻子,你也答應過,不是麽……”

朱書媱道:“可是現在你爹被稱霸天下的**,迷蒙了心智。一個心智失常的人,什麽樣的事情做不出呢?”

上官明玉神色黯然,他想起了近幾年來發生的事情,自從他爹上官青雲做了無名島主之後,性情大變,變成了嗜血的大魔頭,無名島嶼與幽冥地獄無異,互相殘殺、骨肉分離……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讓多少悲劇重複上演。

此刻他又想起師伯上官樂天被驅逐出島之前。他前去探望時,上官樂天對他講過的一番話。

“你爹已經成為了一個惡魔。他的野心將吞噬他身邊的一切,也包括他自己……”

一念至此,想起無數慘死的冤魂幽靈,他心中不禁一寒,道:“可那又怎麽樣呢……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爹。即便他變成了一個惡魔,這血溶於水的親情永遠也不會變……”

朱書媱伸手一撫她那長長披了下來,幾乎可達腰際的如雲秀發,凜然道:“正義光明之事,應當推崇。邪惡黑暗之事,理應製止,古今往來,便是如此,就算是至親骨肉,也當……”

她語音一頓,倏地住口不言,灼灼目光,直逼上官明玉。

上官明玉微微一愕嗎,道:“也當如何?”

朱書媱道:“也當大義滅親,維護正義……”

話音未了,突地傳來幾聲朗笑,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道:“好一個大義滅親,維護正義!”

語聲一頓,他目光中突地流露出一種劍刃般的青光寒意。

兩人轉身望去,院門之中,緩緩走出一個麵色銀白、手持銀杖的中年大漢,此人正是上官青雲。

他踏步而來,目光落在朱書媱身上,冷冷道:“想不到你竟從石室之中逃了出來,還來到此間,挑撥我們父子的關係,老夫本想留你多活幾日,可是你自己非得求死,那就休要怪老夫手下無情了!”

話音一落,驀地欺前一步,輕嘯一聲,手中銀杖一揮,便朝朱書媱“章門”大穴挑去。

朱書媱瞅了上官青雲一眼,淡然道:“今日看來,小女子必死不可了!卻也鬥膽領教島主高招!”

話音一落,又自冷冷一笑,掌中寶劍,急削而出,挑開擊向自己的銀杖,手腕突地一翻,削向上官青雲雙腕!

上官青雲右手擎掌,左掌斜拍而出,左掌五指微屈,閃電般扣向朱書媱執劍右腕!

朱書媱毫不閃避,嬌軀一側,右腕一沉,劍尖揚起,便捷地刺向上官青雲咽喉!

上官青雲心中微微一驚,身軀一閃,躲過咽喉一劍,凶猛無倫地展開絕技,銀杖狂舞,眨眼工夫,便攻出十招!

朱書媱長劍在手,竟連上官青雲的衣襟也未能沾到,不由得一股羞憤之意襲上心頭,嬌叱一聲,納劍歸鞘,一雙肉掌與其相搏!

但聞“砰”然一響!

上官青雲亦將手中銀杖一頓,竟穿石而入,但見他袍袖一揚,雙掌齊飛,朱書媱亦提掌相對,兩人四掌相接。

朱書媱粉臉驟變,一片蒼白,嬌軀微晃,咯出一大口鮮血,顯然受傷不輕!但她腳下卻未曾移動半步!

上官青雲冷哼一聲,雙掌一錯,身形急掠,再度疾攻而上!

朱書媱柳眉一揚,暗中略一調息,又複揮掌封出!

顯見上官青雲的武功原要較朱書媱高出甚多,朱書媱雖有無名島中靈藥相助,卻終究不比上官青雲數十年來的深厚內力。

但此刻朱書媱此刻已有拚死一戰之心,一時之間,雙方還難分勝負。

但時間稍長,朱書媱逐漸落敗,她被上官青雲一掌劈中,噴出一大口鮮血,身形踉蹌,坐倒地上!

上官青雲獰聲一笑,右掌揚起,正待劈下,忽聞一聲暴喝道:“住手!”

聲如洪鍾,入耳嗡嗡作響!

上官青雲猛一旋身,目光一落,麵色微變,那說話之人,正是自己的兒子上官明玉!

上官明玉跪倒在地,懇求道:“還請爹饒朱姑娘一命!”

上官青雲麵沉如水,道:“紅顏禍水,此女不死,大事難成!玉兒,你不要在執迷不悟了!快讓開!”

話音一路,長袖一拂,將上官明玉掃到一邊。

上官明玉又自撲上前去,張開雙臂,擋在朱書媱的身前,流淚道:“爹若要殺死朱姑娘,就先將孩兒一掌劈死!”

“孩兒,有一個辦法,可令中原各派不戰而降!”上官明玉自袖間取出一個瓷瓶,道。

“什麽辦法?!”

上官青雲目光一閃,接過瓷瓶,驚道:“未央六出!你是從何處取得……”

“三日之前日,星月宮憐星、惜月二位宮主,差‘星月宮奴’房大、房小送來此藥……”上官明玉道。

“憐星、惜月,難道她二位已經來到中原了麽……”

上官青雲微微一怔,喃喃自語。

他木立半晌,沉思良久,突又瓷瓶收入懷中,長歎一聲,道:“好吧,此女由你帶去,切不要讓她壞了我的大事!”

上官明玉垂淚,連聲道:“是……是……孩兒記下了……”

上官青雲望了兩人一眼,袍袖一揚,一掠而去。

上官青雲已然遠逝,朱書媱隻覺頭昏目眩,眼前發黑,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上官明玉麵色一變,抱起朱書媱,步履匆匆,往屋內奔去。

此刻,入夜已深,夜空之中,竟飄起細雨來,像是蒼天悲憫的淚水,有對逝去生命的哀悼,亦有對迷途之人的惋惜。

陣陣淒風吹來絲絲細雨,茫茫夜色遮住微微星光。

雨絲蒙蒙,猶未住,天色陰暝,更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