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相思燼

第5章

第5章

我一直認為,相由心生,是以在下看到秦延之的第一眼便認定他就是個神仙哥哥,言行舉止從容得體,音容笑貌毓秀儒雅,可謂是深得吾心。

我至今依然對那昭文世子念念不忘,隻因他長的太具有野獸特質,活脫脫一拔了毛的野豬。

而今,來圍堵我的這名男子顯然早便認得我,而我也在醉金坊那夜與他有過一麵之緣,若說五官輪廓,他與秦延之不相伯仲,可論氣質,他絕對要歸於昭文世子那一類,我不明白緣何每次看到他笑總讓我想起山間的狐狸,總之,野豬跟狐狸都屬於野獸不是,況且我向來對具有野獸長相的男子不具好感。

是以,我拔劍以對。

可未成想那玄衣錦袍的男子隻是“啪啪”的拍著手,瀲灩笑道:“雲公子好劍法,任某著實佩服。”

於是我益發認定他不是個好人,感情他方才便在,這會兒出來坐收漁翁之利呢。

我握緊劍,懶怠正眼瞅他。

那任小狐狸卻不以為意,笑容益發魅惑,如同花孔雀開屏:“雲小公子,在下任墨予,來接蝶衣姑娘過府,還望公子莫要阻攔。”他嘴上說的客氣,身後的隨從卻攥緊刀棒團團圍了過來。

自古紅顏多禍水,柳蝶衣是個美人兒,自當發揮她禍水的潛質。

眼下,人是不可能交給他們的,難不成還要再打?

我誠然是一個很愛好和平的山賊,奈何偏偏遇上喜歡尋釁挑事的路人,逼迫我去打劫他們,這事無論怎麽說,大抵都不是我的過錯。

於是我拿出叔叔伯伯們的架勢,持劍而立,豪邁道:“這美人兒老子要定了,你若想爭搶,堂堂正正跟我打一架如何?”

大概是我太具英雄氣概,眾人竟傻愣在原地,任墨予那顛倒眾生的微笑凍結在嘴邊,好半天,忽而**了一下,譏誚道:“雲小公子莫要開玩笑,全京城皆知你為太傅府秦公子的男寵……再者,蝶衣姑娘今日已經被昭文侯府聘下,秦公子怎會不知!?”

我細細將他的話咀嚼一遍,方才明白過來,大概是那昭文世子對柳蝶衣念念不忘,挖空心思用盡方法最終聘下了一日,可秦延之又怎會眼睜睜看著表妹跳進火坑,於是便囑托我將蝶衣表妹帶回秦府,不成想半路殺出任墨予……

另外,男寵男寵……難道他們都不曉得祝英台雖然著男裝,可的的確確是女兒身嗎!?

我還在沉思,旁邊已有家丁不耐道:“二公子,別同這小白臉磨蹭了,世子爺壽宴等著蝶衣姑娘唱曲兒呢。”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忍不住抬頭望,原來這隻狐狸竟然是那隻野豬的弟弟,我再次充分感受到:不是一家人,堅決不入一家門!隻是不曉得他爹和他娘會是何種長相,竟生出這兩隻截然不同的兒子。

那名家丁一聲號召,眾人又要群起毆打我。

任墨予卻一揮衣袖製止他們,笑著說道:“既然雲公子如此要求,那我便與你打一架吧。”語畢還未待我反應便赤手攻了過來。

我一時措手不及,急忙舉劍抵擋,耳邊卻又響起他不急不緩的聲音:“我陪他打架,你們速速將蝶衣姑娘送回府。”

……

我徹底失語。

那些家丁聞言迅速將馬車圍了起來,而我則被任墨予纏得分身乏術,好不容易分出一隻眼睛來瞄一下車廂,那任小狐狸卻立即攻擊我的肩頭,似笑非笑道:“雲公子,剛才哭著鬧著要打架的可是你,如今倒三心二意起來……”他說這話時一副受了很大委屈的樣子,可下手卻毫不留情,一掌拍向我的肩頭,錐心的疼。

我又疼,又氣,又委實覺得他是在無理取鬧,待到運氣提劍想要在他胸口狠狠戳幾個窟窿,他卻又遠遠躲開,笑容無比招搖。

如此被他折騰一番,車廂也淪陷了,隻見一家丁雄赳赳氣昂昂的爬進馬車,片刻一聲驚呼直上雲霄,慘絕人寰:“二公子,我們被耍了,車裏根本沒人!!!”

咦?沒人?那蝶衣表妹呢?

我也吃驚不小,扭頭望過去,車簾已經被那幫家丁扯掉,空蕩蕩的車廂,確實沒人。

眾人一團亂,任墨予皺了皺眉頭,神色微變:“看來秦延之對他這表妹還真是上心呢,你倒做了幌子,成了被舍棄的那位。”

他這話是說給我聽的,我曉得。

我伸手撫了撫受傷的肩頭,還劍入鞘,拱手道:“既然這裏沒有你們要找的人,煩請各位讓路。”

任墨予大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亦拱手道:“雲公子,後會有期。”語畢衝那些家丁一揮手轉身而去。

我趕著馬車去鬧市逛了一圈兒方才回的秦府,秦延之不在,隻留一個老管家在打掃院子,抬頭見是我回來了,隻瞅了一眼便繼續埋頭掃地。

有時候我真覺得秦家蠻可憐,人家昭文侯府是權勢滔天,財大氣粗,秦延之這出空城計唱得了一時,過了今朝怕便不行了。

罷了罷了,我懶怠與他們算計這些,勞神勞力。

本想去臥房換件齊整的衣服,可肩頭疼的厲害,終是耐不住上了床,睡到半夜時分,迷迷糊糊感覺有人坐在床頭,輕輕拽我的被角,我一翻身接著睡,他便爬上床攥住我的手,輕聲喚道:“子寧……”我皺著眉頭往裏側挪了挪。

瞬間,秦延之又粘了上來,他甚是無賴的從背後將我擁在懷中,俯首在我的耳側柔聲道:“子寧,你生氣了……”

濃重的酒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我側頭半眯著眼睛打量他,麵色酡紅,濃密的睫毛微垂,看不清神色,於是我捏著鼻子嫌惡道:“好重的酒氣,剛說了晚間不要喝茶,這會兒換成酒了。”

“子寧,你生不生氣?”他不理我的抱怨,用下頜稀疏的胡渣來紮我的麵頰,紮了幾下似乎感覺很受用,於是沒完沒了的磨蹭起來。

我被他蹭得奇癢難耐,偏頭去躲,他卻不放過我,欺身上前,下頜頂到了我的肩頭,我頓時疼的“哎呦”叫出聲,抬手推他,“延之兄,別鬧,我陪你上茅房還不行嗎,疼死了。”

“疼?”他坐起身子,抱我起來,我偏頭映著月色看向他的雙眸,澄澈一片,全然沒有醉意。

他柔聲問:“受傷了?”

我點了點頭。

“我幫你上藥。”他又說。

呃……我猶豫了。

他抱著我,嘴角一彎笑的溫潤,“怕什麽?上次子寧不還幫我查看胸口的瘀傷嗎。”

呃……也是,上次我看了他,這次總該讓他看回來。於是我把裏衣的扣子解開,半裸出肩頭,其實也沒什麽看不得,我自胸口以下緊緊纏著幾圈白帛,貌似從懂事起便一直如此。大概女孩子都應該穿肚兜的,我依稀曉的。

我尤記得小時候三叔下山打劫揣回來一個肚兜,於是幾位三嬸集體尋死覓活,上吊投湖,招數用盡,可沒過幾天,我依舊又多出來一位三嬸。

這件事情給我的印象太深,乃至後來我看到肚兜就覺得邪惡。

我還在回憶不堪往事,秦延之已經下床拎過一小藥箱,映著月光開始在我肩頭細細塗抹,他下手很輕柔,一寸一寸,如同羽毛拂過,清涼中帶著一點酥癢。

我忽而就覺得當真是不疼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順著我的肩頭撫到頸項,低聲問:“還疼嗎?”

“不疼了。”我搖了搖頭。

“子寧,其實……”他的聲音亦發低沉。

突然……咣當一聲響,窗門打開,一個黑影竄了進來,我一愣,秦延之一愣,黑影站定後也愣在原地。

屋內寂靜一片。

秦延之率先反應過來,一把扯過被子將我包起來,一動不動的盯著任墨予,冷淡道:“任公子三更半夜私闖民宅,不知所謂何事?”

任墨予瞥了秦延之一眼,又玩味的看著我,笑道:“今日與雲公子一見如故,仰慕其劍法超群,特趁夜深人靜前來相約月下飲酒,卻沒想撞破你倆的好事,任某抱歉抱歉……”他連說了幾個抱歉,卻依舊眼神灼灼的盯著我們。

秦延之的眸光霎時冷了幾分。

“二位真是好雅興!”他將酒壇子往桌上一放,大刺刺的站在床前看著我,笑的意味深長:“雲小公子,別看你隻有十四五歲的模樣,身體倒是好的很呢,受了傷還能如此劇烈運動,嘖嘖……”他感歎幾聲。

秦延之額頭上的青筋又開始歡快的蹦躂起來。

我蜷在被窩裏看著任墨予,忽而覺得該澄清一下,於是便脫口說道:“哪裏哪裏,其實我也沒動,一直是延之兄在動。”語畢轉頭對秦延之笑道:“延之兄,多謝,我現在感覺舒服多了。”

“奧……”任墨予笑的眼睛如同燃燒起來。

“子寧!”秦延之揉了揉額頭,閉目養神,一副憋氣的模樣。

我一見如此,忙改口道:“其實還是有點疼的,要不我們再來一次?”

“嘩啦”秦延之手裏的白玉瓷瓶摔到地上跌了個粉碎,任墨予瞪大眼睛,衝我豎了個大拇指,“人不風流枉少年,你真的有望超過我哥!你們繼續!”話一說完便一陣風似地刮出臥房,好似生怕多呆一刻便看到惡心的東西一般。

我驚得張大嘴巴,原來他的輕功了不得!

半晌,秦延之長長舒出一口氣,轉頭說:“子寧,那我們再來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