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相思燼

第7章

第7章

我跟隨那家丁來到昭文侯府時已是晌午時分,府內正是熱鬧,大概是昭文世子召了戲班子來府內唱戲,依依呀呀唱的是《西廂記》,我不由感歎那旦角唇紅齒白好不標致,小生也是弱柳扶風,行走之間飄飄欲仙。

我站在院外等了半晌,家丁進去匯報一聲,昭文世子略微偏頭遙遙打量我,眼梢挑了挑,遂偏頭去看戲,我觀這情形大抵是同意我進去。

一會兒的功夫,一嬌俏丫頭笑意盈盈的迎出來,領著我進了後院。

彎彎繞繞的走過好幾個回廊,我終於成功被繞暈。我是個不記路的,以前在山上時,若是沒有楊離陪同,我輕易不敢進後山的,因為進去後我便出不來,這次下山我一路摸進京城,沒少費周折。

秦延之倒是個記性好的,剛剛結識那會兒,他帶我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哪裏有什麽店鋪,哪裏新建了府邸他都記得清楚,我跟他走著走著便迷糊起來,有一次我歎道:“方才走過那麽多巷口,這回去的路怕是遠了。”

秦延之詫異的盯著我:“我們繞了一個圈,差不多馬上回府。”

我抹了下額頭汗顏一番。

後來秦延之說,若想拐賣少年,帶著我沿著巷子直走便可。

對於這個說法,我深深的不以為然。

而今,我在想,這昭文侯府可真是夠大,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之家,怎生醉金坊那夜隻叫價到八百兩呢,若他真心戀慕蝶衣姑娘,定當一路叫到底才對,秦家即便把那破宅子變賣大概也是及不上的。

“雲公子請稍等。”那丫頭將我引進偏廳,指著椅子讓道:“奴婢去端茶水糕點。”

我不想在這裏多呆,便忙推辭道:“不必,我見過二公子便走。”

那丫頭抿嘴嬌笑:“二公子正在睡午覺,煩請雲公子稍等。”語畢裙琚一擺飄了出去。

我捏了捏拳頭忍了,內心盤算如何同任墨予開口要傷藥。

若我沒有猜錯,昭文侯府同秦家有仇,而且其中的恩怨糾葛定是頗深,秦延之待任墨予極是清冷,以他的個性,待人接物總是溫潤淺笑,即便對待不喜歡的人,亦是淡然處之,可但凡遇到昭文侯府的事情,他的眸光總是冷上幾分。

隻那任墨予,一看就曉得是個紈絝無賴的主兒,冷嘲熱諷,攔路搶劫,暗下黑手,而今……他居然還睡午覺!

我還沒睡午覺呢,說起來真是有些困乏。

那丫頭端上糕點時已經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我誠然是有些餓了,挑挑揀揀的吃了幾塊,終是忍不住偏頭問道:“你家二公子午覺一般睡到什麽時辰?”

那丫頭抬手點了點下頜,很可愛的皺了下鼻子,我霎時覺得這小妮子真叫一個嬌俏,體內山賊的因子忍不住蠢蠢欲動了一把。

“這要看是誰伺候的二公子。”那丫頭很無辜,“今兒個是南葉,大概會時間久一些。”

我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伺候舒服了自然會睡的久些。”這個道理我是懂的,以往夏天睡午覺時,若沒有楊離幫我打扇子,我一個時辰內定會大汗淋漓而醒,所以說起來,每次楊離伺候我,我總是會睡的久些。

於是我耐著性子又等了半晌。

待會兒無論任墨予說什麽,我應著便是,誰讓我有事求著人家。

哪成想,太陽偏西時,任墨予依舊在睡午覺,那小丫頭的眼神倒是越來越曖昧不明,最後開始流露出羨慕的神色。

我卻在想,那搖扇子的南葉姑娘這會兒估計胳膊都要斷了吧。

我將將啃完最後一個桂花餅時,任墨予終於從臥房走了出來,他半敞著袍子,胸前的景致若隱若現,頭發也是鬆鬆披散下來,臉上潮紅一片,狹長的鳳目半睜,說不出的慵懶,見我坐在廳內喝茶,顯然是怔了一下,而後轉向那小丫頭,皺眉道:“微微,既然雲公子來了,為何不進去通報我一聲?”

那個叫微微的丫頭慌忙低了頭,囁嚅道:“奴婢不敢。”

我瞥了任墨予一眼,你就裝吧,晌午時分可不是你派人去請的我,這會兒倒埋怨起下人,瞧把那小微微嚇的。

“雲公子,怎麽今兒個有空過來?”他攏了攏袍子在另一張椅子中坐下,順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我笑臉相迎:“在下日日都很清閑。”

“奧!?”任墨予又皺了眉頭,“怎生前幾日家丁回來都說雲公子繁忙,無暇過府?”

嚇!果然秦延之瞧不上昭文侯府,這慌定是他扯的,連我都瞞下了。

我也不好再說什麽,便含糊應道:“在下有傷在身,行動不便,不知墨予兄找在下所為何事?”

大概是我這聲“墨予兄”叫的他很是受用,他隨即一把扯過我的手笑得邪魅:“為兄不忍看你彌足深陷,想要拉你一把,怎麽樣?夠義氣吧!”

“呃……”我彌足深陷?

算了,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我忙做感激涕零狀:“多謝墨予兄厚愛。”至於他厚愛了什麽,我暫且還不是很清楚。

“好兄弟!”他一手扯著我,一手攬住我的肩頭,親昵道:“哥哥我什麽都不缺,就缺個武藝高強的兄弟,不如你進府陪我,可比呆在那秦府強不止十倍,如何?”

“不好!”我忙抽出手,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嚴詞拒絕:“別的要求都行,我不賣身!”

任墨予的嘴角抽了抽,“我也不好這口兒。”

我抹了一把額頭定了定神,張口道:“你那日送過來的傷藥再給我一瓶如何?我的傷勢大概有些重。”

豈知任墨予一聽這話倒來了興頭,又一把攬住我的肩頭曖昧道:“今兒個哥哥不僅要治好你身上的傷,還要拯救你的內心!”語畢大手一揮,揚聲道:“南葉,微微,小千,小熙,快點出來見見雲公子……”他的腔調拉的四平八穩,像極了那日我去醉金坊時老鴇的唱腔:“醉金坊的姑娘們,出來接客啦……”

我一個沒穩住險些從椅子上栽下去。

四個娉娉婷婷的丫頭斂著袖子低眉順眼的進了廳裏,齊刷刷在我跟前一站,水蔥一般。

“抬起頭來讓雲公子瞧瞧。”任老鴇很敬業。

四個姑娘又是齊刷刷的一抬頭,我感覺整個屋子霎時亮堂起來,從臥房出來的南葉丫頭妖媚的緊,此時麵頰上還是潮紅一片,嬌豔的似能掐出水來;微微是個可愛的小妮子,餘下的兩個一個文靜雅致,一個嬌羞惹人憐。

環肥燕瘦,姹紫嫣紅,我有些看花眼。

“怎麽樣?”任墨予勾著我的肩頭,笑得妖豔:“喜歡哪個?我保證你試過她們之後便再也不喜歡男人了!”

這次我是真的“咕咚”一聲栽下椅子。

你說我容易嗎,我爹剛鬆了口答應讓我嫁人,我也相中秦延之,此刻我對男人還是充滿著美好的向往,怎生任墨予硬要活活將我掰彎。

我趴在地下不免深思,男人重要還是性命重要,這真的是個問題!

幾個丫頭很體貼,慌忙將我從地上扶起,一個拿著手帕輕輕撲掃塵土,一個將椅子穩了穩,一個俯身為我整理外袍的褶皺,微微輕扶我坐下。

任墨予滿意的點了點頭,笑眯眯道:“子寧小弟,你還小,如此年輕便被秦延之那禽獸拐上了歧途,為兄實在不忍看你如此墮落下去,以後你跟著我,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國色天香應有盡有……”

他還在滔滔不絕的勸說我,我忍了半晌,終究忍不住打斷道:“墨予兄,給在下瓶傷藥唄?”好吧,我承認我很沒出息。

“傷藥先不提,你說你相中哪個?讓她今晚陪你。”他依舊不打算放過去我。

我無奈,顫顫巍巍舉起手,在幾個丫頭身上遊移一圈,最終指著微微道:“就她了,讓她今晚多帶幾瓶傷藥跟我回府。”

“你還要回秦府?”

“當然,我要先試用幾天!”

“……”

“不行?”

“行!”任墨予咬牙。

我長長噓了一口氣,發誓以後再也不踏進昭文侯府半步。

那名叫微微的小丫頭戀戀不舍的望了任墨予一眼,頗是委屈的轉身出了房門。

其實,我更委屈!

任墨予似乎心情大好,他舉起茶盅悠哉的抿了一口,一指肩頭,幾個丫頭便乖巧的過去為他捏背揉肩。

我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日已偏西,暮色將至,若再不回去秦延之怕是要焦急的,於是我起身拱手告辭道:“墨予兄,時候不早,在下先行一步。”

任墨予放下茶盅剛要說話,院外忽而喧嘩異常,間或夾雜幾聲驚叫,丫頭小廝亂作一團。

“二公子……”一個家丁模樣的男子進了房,鬼頭鬼腦的看著我。

“但說無妨。”任墨予又舉起茶盅。

“大公子相中那唱戲的小旦,硬要留下過夜,可那戲子骨子硬,轉眼投了湖。”黑衣家丁低垂著眼瞼,可我怎生瞧著都有幾分陰謀的嫌疑。

“很好。”任墨予又笑了,如同山間的狐狸。

我卻一頭霧水:“那唱小旦的戲子是個男人吧?”我雖剛剛隻是驚鴻一瞥,可那戲子明明是大腳,山下的女子都裹小腳,即便那小旦他再弱柳扶風,可終歸是個男人。

任墨予笑著抿了一口茶,抬頭緩緩說道:“我哥他生冷不忌,男女通吃。”

此言一出,冷風嗖嗖,我打了個寒顫,飛奔出昭文侯府,身後跟著個小丫頭提著一籃子傷藥疾奔:“雲公子,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