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錦繡

第128章 驚回千裏夢(二)

第一百二十八章 驚回千裏夢(二)

這日正值巳時三刻,陽光正好,女太皇阿史娜古麗雅頭戴金光閃爍的皇冠,冠帽上的紫玉珠顫顫抖著,眼角薄施金粉如飛,似女神莊嚴,同果爾仁兩人眼波相觸,女太皇微笑如初,玉手拂過繡金袍袖,伸出手來,欲遞給果爾仁。

忽然有人高叫,陛下,臣有要事容稟,眾人抬頭卻是一身白衣的阿米爾,大步走上來,手裏持著金權杖,來到祭台前,大聲道:“稟女太皇,果爾仁葉護有多宗罪孽,沒有資格祭祀騰格裏。”

“放嗣,騰格裏麵前,安敢咆哮?”女太皇冷冷道:“退下。”

撒魯爾卻道:“慢著。”

女太皇道:“今日乃是天祭,曆年由朕及葉護老大人同禮,乃是祖宗的規製,今年何由不可,分明是阿米爾聚眾鬧市,來人還不快將阿米爾拉下。”

撒魯爾卻冷冷道:“母皇且慢,正是葉護老大人德高望眾,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何不讓伯克說個明白,也好安我突厥眾部英傑之心。”

不等女太皇說話,阿米爾早已撒開長長的羊皮卷軸,大聲念道:“火拔氏果爾仁侍阿史那家四十餘載,仗寵侍驕,循私枉法,驕縱跋扈,縱部行凶,禍亂後宮,投敵叛國,欺主媚上。”

“總此七罪,罪無可赦,臣等請草原偉大的女神和可汗陛下,誅果爾仁,逐火拔氏,還草原一個公正。”

女太皇大怒,依明慌忙地走上前,劈手欲奪阿米爾手中的養皮卷軸,女太皇焦疾向前,裙擺高高拂起,忽然祭壇上一杯清酒摔落在地,眾人發出恐懼的聲響地:“騰格裏發怒了,騰格裏發怒了。”

女皇麵色凝重,冷然看著撒魯爾和阿米爾,厲聲道:“可汗陛下,莫非你想衝著朕來?”

她的手微揚,座下早已林立一群銀甲武士,間又夾雜著一些火拔家的紅袍士兵。

撒魯爾麵色冷峭,站出來厲聲道:“果爾仁七罪當誅,安有辟護者同罪,騰格裏必誅。”

話音剛落,禮炮炸響,四麵八方湧落暗黑的人群,如鐵水駭然湧入,漫延沿到哪裏,那銀甲和紅甲便是一片血腥,在場參加的伯克,梅錄少有營救果爾仁者,多是站在那裏或駭然,或冷笑,或木然,慢慢地帶著自己的人退出祭壇。

早有一群武士護住後妃女眷,軒轅皇後冷然道:“熱伊汗古麗勾結果爾仁,迫害宮人,殘害皇嗣,還不押下?”

“原來皇後陛下早已背叛了女太皇陛下。”碧瑩冷冷道:“軒轅家的女人果然會見風使舵。”

她仰起頭,鄙夷道:“我身懷狼神之子,誰敢碰我?”

身邊的香芹眼中閃出可怕的光芒,惡狠狠道:“軒轅家的女人,我要殺了你們。”

她尖聲叫著,衝向皇後,未到近前,人已慘叫著伏倒。

卻見阿米爾混身浴血站到軒轅皇後身前,冷然道:“你這個冒牌的奸妃,陛下早就認出真正的木姑娘,你不過是紫園的賤人姚碧瑩,還敢在這裏行刺皇後?”

其時我正在尋找段月容,可是聽到這話卻愣住了,碧瑩也愣住了,嘴唇顫抖了起來:“你說什麽?陛下早就知道了?”

軒轅皇後眼神也一怔,在我的映象中,軒轅皇後是溫柔如水的,卻不想就在那一刻她的眼神忽然陰冷了起來,那美麗為嫉妒所扭屈,袖中銀光一閃,一把利刃衝向碧瑩,碧瑩退無可退,正中左肩,她美麗的眼中猶帶著倔強,人慢慢淒然地跪倒,我本能地衝過來,我卻被人拉住了,一回頭卻是一雙紫瞳森冷。

段月容替我砍倒一個偷裘者,死死拉住了我:“這是他的家事,已輪不到你管了。”

我掙不開他的手,也不無法回駁他的話,那顆心也涼了下來,再回頭,卻見皇後正要再出第二刀,果然一把明亮帶血的彎刀擋住了皇後的匕首,竟然是撒魯爾,而就在極度心跳的那一刻,我也看清了皇後手中的匕首,是我的酬情。

天空不知何時開始怒吼,大雨滂沱而下,天祭化為一片血海,雨水衝刷著人們身上的血跡,撒魯爾的紅發黏在額上,酒瞳凝著那一雙傷心驚恐的琥珀琉璃瞳,卻是久久說不出話來,往日情人的親昵依稀還在,此時卻似那明心錐生生割開人的心脾,令人痛斷肝腸。

皇後顫聲道:“她不是可汗心中的那個,可汗也明明知道的,為何還要救她。”

“皇後多慮了。”他收回了目光,回過身去,再不看碧瑩半眼,冷冷地注視著皇後道:“她的肚子裏有阿史那家的皇子,朕要這個孩子。”

皇後花容悲傷欲絕,冷笑道:“花木槿說得沒有錯,陛下果然還愛上了這個賤婢。”

“我說過很多遍了,不要跟我提這個名字,”撒魯爾臉冷得可怕,一刀揮去,三個銀甲人倒地,他回首對皇後大聲吼道:“不要跟我提這個名字。”

他終是愛上了碧瑩,而碧瑩也愛上了他。

以前在西楓苑時,非白曾對我說過,人生的誤會有很多,有些誤會終其一生也無法解開,令人一生掙紮,生不如死。

我與非玨錯過一生,同碧瑩之間似是進入了一個死胡同的誤會,而這兩人也因為女太皇和果爾仁結出了一個死結。

“看到了沒,快走。”段月容在我耳邊輕叫,我回首,他的身上慢慢地血染一身,場中的情勢漸漸倒向了撒魯爾,黑甲吞沒了銀色和紅色,處處散落著紅色的紫羅蘭方巾,那殷紅一片,已分不出是那鍺紅本色還是鮮血染成,果爾仁臉上拉了道口子,滿麵陰沉地護著女太皇,不停地殺著躍上台來,高呼著殺果爾仁的黑甲兵士。

忽然撒魯爾躍上祭台,怒吼一聲,果爾仁兩個護衛已被他砍個四分五裂。

“老臣一路扶持可汗母子,還看護陛下長大,”果爾仁冷冷道,眼中有著不可見的傷感:“陛下如此待老臣,殘害忠良,不怕騰格裏的懲罰嗎?”

“老匹夫,”撒魯爾恨然地一刀砍去,“你勾引我的母親,穢亂後宮,私藏孽種,想取朕而待之,你真以為我不知麽?”

果爾仁頹然倒地,擦著嘴邊的血跡,冷笑道:“孽種?我同你母親的孩子是孽種,那你這個身上有一半漢人血統的野種又算什麽?”

撒魯爾的眼瞳恨似烈火,好像那磅礴大雨亦無法澆息他的怒火,正欲上前拚命,果爾仁與女太皇眼波微觸,便將手中的彎刀甩向撒魯爾,撒魯爾一刀揮開,那刀彈向祭壇的金狼雕像,正中那狼眼睛,果爾仁地下的石板一陷,掉了下去。

隨即祭壇周圍的石狼口紛紛吐出鐵箭,射向場中人,皇後驚呼聲中,那比雨絲更細密的箭陣射了下來。

電光火石之間,段月容一把抱住我,隨手提來一個突厥人擋在眼前,我看不到任何人,隻覺慘叫聲不覺於耳,我的四周下起了令肉作嘔的血腥雨,刹那間血流成河。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前麵的突厥人吐著血沫成了一個可怕刺蝟血人,憤恨地看著段月容,段月容卻冷冷甩開他,抱著我蹲下,躲在屍山中。

“這個果爾仁還真不是省油的燈啊。”段月容紫瞳看著我,卻閃著一種嗜血的興奮:“連自己人也不要了,難怪撒魯爾這麽想要除掉他。”

我混身抖著,心中卻忍不住想著,皇後和碧瑩都在台下,撒魯爾會救那一個,碧瑩還是皇後?

一回頭,卻不期然遇上一絲熟悉的眼神,布滿混濁的血絲盯著我。

我一愣,這不是那個張老頭嗎,他怎麽也在,他同我們一樣,躲在屍山下,身上穿著一件撒魯爾兵士的黑甲,臂上也係著紫羅蘭紅巾,還是滿臉蜇子,一隻小眼,不過身上的鑼鍋子早已不見,顯得身材高大,我早就知道他是易容的,不過他長這麽高,我居然一時沒辦法習慣。

我愣愣地看著他,他也一徑默然地看著我,兩人臉上,身上全是濺滿的血雨。

箭聲漸消,我們站了起來,眼前一片屍山,我看向高台,空無一人,沒有女太皇,撒魯爾,碧瑩,還有皇後,都不見了蹤影,一片靜默,唯有耳邊悲戾的血雨腥風大聲作響,不停地往人臉上刺去,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我驚回頭,屍體堆積著的天祭壇更顯得空曠而可怕,唯有那個掛著嘲諷之意的段月容,四處找稱手的兵器中,還有正在包紮手臂的張老頭,兀自沉默。

我蹣跚四處翻著屍體,喚著齊放的名字。

漸行漸至祭壇邊緣,手扶一隻石狼,我的心開始絕望,忽然成堆的屍體中一人猛地抓住了我的手,一張猙獰的臉露在我的眼前:“花妖精,還認得我嗎?“

“你們小五義害得我流離失所,我要同你一起死。”原來是香芹,我奮力掙紮,她瘦骨嶙峋的手不放我們,眼神瘋狂地盯著我,我向後抵住那頭石狼,仿佛背後抵住了什麽機關,腳下的地板猛然往下蹋,我同香芹,還有一群屍體往下掉,我一扭頭段月容和那個張老頭都向我奔來,然後一片黑暗包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