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風煙路涉道

第三十一章 多事之秋(2)

君前一路惆悵,帶著和琬進了明鏡酒館去,言微、塗步正在合力調酒,君前向他們介紹了和琬,再問他們建康最近幾日發生的大事件,言微塗步立即哈哈大笑道:“香主離開幾天,果真不知世事變遷啊!有件事情這幾日街頭巷尾傳的是沸沸揚揚!”

和琬奇道:“什麽事?我要去追蹤看看!”

言微笑著將酒壺頓在溫火上:“我看你是追蹤不到了!十月初七,咱們建康首富葉連的次子葉文暄娶妻,這消息老早就傳出去了,一直半信半疑著,嫁他的是當今皇帝的小妹,談靖郡主!”

“這我在黃天蕩都知道!不足為奇!”和琬采取了一種不屑一顧的態度。

“可是妙就妙在,婚禮前夜,新郎不見了!”言微把酒壺遞給塗步,和琬驚呼:“他好大膽子!郡主怎麽辦?他一走,家裏的責任都不要負了?如果說龍顏大怒……”

君前搖搖頭:“我估計葉文暄已經考慮到了這一切,才會堅定了自己要走的決心,把所有後顧之憂都計算在內了,雖然我不認識他,不過,我覺得他應該是個行事周全的人。”

塗步聽他們討論完了,微笑道:“本來葉文暄的出走多多少少會對很多人產生些危害,特別是葉連和葉文暻,誰料到……婚禮當晚,才發現那個談靖郡主早就不見了,轎子裏的是個侍女!”

和琬驚呼:“雙方逃婚?!他二人好是厲害!”

李君前蹙眉:“看來,受逼迫的婚姻還是不幸福,葉文暄和談靖郡主到有些般配。”

言微敘述完這件變故,問道:“對了,香主去黃天蕩,除了帶回一個小妹妹之外,還有什麽事?金國公主可擒拿了?”

君前一臉凝重:“沒有……這次不僅一無所獲,還害了林勝南和盟主……勝南丟了,鳳簫吟受了傷……”

言微塗步齊道:“怎麽回事?”

聽完李君前的敘述和揣測,言微忿忿道:“這些金狗好是狡猾,定是他們暗算了林少俠,害得盟主受了重傷,這些殺不盡的金狗!”

“他們一幹人已經到了建康,據說是以使團的身份到了秦府中去,帶頭人名叫黃鶴去,是金國南部第三,現今勝南要不在他的手裏,要不就在另一個地方,要不,就沒了……”

空氣一時凝滯住,言微塗步都明白林阡之於江湖的重要,有些傷感,和琬耐不住:“老大,要不咱們去探探秦府如何?或許還有線索呢?”

中午,和琬李君前已經迫不及待,決心鋌而走險赴秦府一次,兩人輕功了得,在秦府中穿遊自如,還未被人發現。

和琬何許人也?早已探得秦府布局,畫成草圖,君前與之按圖索驥,終於找到了秦府裏麵貴賓居住之所,上了屋頂揭開瓦片往下看,屋中空無一人,僅有些盔甲兵器,最顯眼的不過是一把金刀而已,不由得大失所望,和琬沉不住氣,正欲離去,李君前急忙將她按住,和琬一驚,規矩地伏在屋簷上,果真遠遠傳來一陣腳步聲——

進屋的一老一少,君前偷偷瞧了,老者是鳳簫吟所述的“麵相凶惡”,必是黃鶴去無疑了,而那少年,卻是秦川宇。

黃鶴去從進屋的一刻起便禁不住讚歎:“真是沒有想到,秦少爺滿腹經綸,老夫佩服得五體投地。少爺不愧是林楚江的兒子……”

李君前臉色一變:秦川宇怎麽可以和金人在一起?他會被金人影響!

可是有何辦法?他畢竟不光是林家的,也是秦家的,選擇江湖的同時,拒絕不了官場!

川宇卻一如往常,沒有對這評價有任何的觸動:“在下隻是喜好詩詞而已,談不上滿腹經綸,更不會和是誰的兒子扯上關係,黃大人未免過獎了!”

黃鶴去一愣,笑道:“看來,你對這江湖,的確有些許不滿……”

李君前滿頭冷汗,他哪裏不知道,黃鶴去這是在試探,更是在進攻他抗金的意誌,慫恿他脫離江湖!

卻見秦川宇端起酒壺,倒了滿滿的一酒杯,滿溢之後,酒已由杯頂開始漫上,卻沒有一滴落在桌麵上,水麵清圓向上凸起,像要溢出卻一直平衡著。

秦川宇一笑:“我就像這杯中之酒,明明是可以溢出,卻不得溢,終於可以流下痕跡的時候,也必須被限製在杯壁。江湖,一直限製著我的本性和本心。”

李君前緊張地點頭:秦川宇,你這麽說就夠了!不要說你對江湖失望,千萬別說!

黃鶴去端起酒杯,仔細欣賞了片刻:“可惜了,其實你和林阡兩兄弟,各自代表了一個江湖,江湖裏有了你們兩人,才算是完整的江湖,那卻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他忽然狠狠將杯子往桌上一敲:“誰!?”

屋頂二人大驚,隻聽門外響起一稚嫩聲音:“少爺,小姐請您過去一敘!”

川宇大聲道:“讓她等候片刻,我有事。”

腳步聲漸遠,黃鶴去聽她步聲細膩,笑問:“是哪位姑娘?”

“是一個侍女。”

和琬揉揉眼睛開始走神,猛然間聽得那黃鶴去說:“我那兩位犯人還好嗎?”

和琬猛地一驚回神,李君前屏氣凝神,氣氛很是緊張,秦川宇道:“黃大人不必擔憂,建康的監獄對於重犯,從來不會沒有保障,現在老的那個還昏迷著,小的那個卻一直清醒著,他脾氣硬的很,你們動用了私刑是不是?”

黃鶴去一笑:“他現在也隻能躺在那裏,動彈不得了。”

“你們對他,未免太過毒辣,這樣做,教我兩麵為難。”秦川宇冷冷道。

李君前聽說他們對勝南動用私刑,一陣揪心,黃鶴去哼了聲:“誰讓他活該?我好好的一個比武,他硬要來攪局!好在他是我們的目標之一……”

君前和琬兩人聽到這裏,又喜又急,恨不得立即告訴鳳簫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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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秋雨開始不斷。

吟兒醒過來,裹了被子倚窗看外麵天色,天空中的顏色特別漂亮,微藍,且空明。吟兒呆呆地看著,心裏一片荒蕪,想及勝南,淚就不自覺地流下。

滿江紅看她難受,想不出怎麽安慰她好,便抓耳撓腮了好一陣子,一籌莫展,也獨自一個憑欄看天。

柳聞因冒雨從東麵廂房跑過來,手裏捧著一卷書:“滿江紅大哥,我買了一本周公解夢,昨天我做了個和林阡哥哥有關的夢,很不祥……可是這本書說,夢和現實是相反的!所以說,林阡哥哥一定沒事!”

滿江紅一怔:“是啊,希望勝南吉人天相,我實在不想見到小師妹如此傷心的模樣……”

忽然間,李君前興衝衝地衝進客棧後院裏來:“他有消息了!他有消息了!”

廂房門被吟兒一腳踢開:“他找到了?”

君前看她仍舊一臉病態,有些難受,卻抑製不住興奮:“他在秦府裏,被黃鶴去帶了過去!”

吟兒頓時舒展了眉頭:“真的嗎?是真的?!”上來抱住他右臂,聞因雖然沒有她那般誇張,也是麵露喜色:“那麽,林阡哥哥他還好嗎?”

君前眉頭蹙起:“不是很好……他被動了刑,隻不過……”

吟兒怒道:“動了刑?憑什麽對他動刑?他們是金人,可以在宋國胡亂抓人?!”

君前按住她火氣:“你先別衝動,他們抓人,可以有各種理由,而且,我看黃鶴去對秦川宇居心叵測,這段日子也許會引誘他和我們為敵!”

吟兒臉色一變:“他敢!”

李君前陡然見她一語盡皆殺氣,根本不像平時的她,微微一驚,一時間語塞。

吟兒狠狠道:“秦川宇的立場,不會那麽不堅定,黃鶴去真是癡心妄想得很!”

忽聽沈延在門外的聲音:“吟兒,昨天給你送藥的小子,今天又來了!”

吟兒一愣,昨日她剛至建康,一身傷病,暈厥在地之後,即刻有人送了傷寒的藥材,盡皆名貴,沈延拒收不得,也不認識那個送藥的小子,這時聽說他又來了,全都把目光往屋外投去,門外站著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

“這不是崇力嗎?”李君前在建康多年,也認識這個小子,是秦川宇的近侍。

吟兒依稀也有些印象,奇道:“昨天是你來送藥給我?”

崇力稚嫩的臉上全是喜悅:“鳳姐姐,我是代少爺來的!”

吟兒一震,看他從身上卸下一大包藥物來,那些藥經過了層層包裹,崇力身上有點淋濕,但藥物一點都沒有沾上雨跡。吟兒輕聲道:“這麽大的雨,你一個小孩子家……”

“鳳姐姐別擔心,我是坐馬車來的,不濕。鳳姐姐你看,這些全是好東西啊!”

吟兒見他從包裹之中一件一件地往外拿,盡是些珍奇藥材,登時愣住:“這些……這些……”

“這些都是少爺得知姑娘病了之後親自挑選的藥啊,姑娘要好好養病,少爺說了,鳳姐姐還是適合活蹦亂跳的,躺在**肯定受不了。”

吟兒臉上不由得一紅:“你替我,謝謝你們家少爺。”

崇力聽話地一笑:“好,我先走了,少爺還等著我的回複呢!”說罷披上外衣,又迅速投入雨幕之中。

沈延把藥物收起來,歎了口氣:“可惜了秦川宇,不知道我小師妹從不吃藥的……”

李君前疑道:“怎麽?她從不喝藥?”

沈延點頭苦笑:“也不知她是因為怕苦還是旁的原因,從來沒有喝過藥啊!”

“那是當然,如果藥喝多了,以後就會賴著藥為生……”吟兒狡辯道。

“害得聞因昨天煎藥煎了許久,結果她不喝,隻得喂馬去了,那麽多補藥,結果整個馬廄的馬都喝不過來!還得分四次喝!”沈延笑道。

“這樣說來,秦川宇還是沒有抓住你的喜好……”李君前略帶深意地說。

吟兒一怔,隨即一笑:“我早就說過,我和他之間沒有什麽……”說的時候,憶起大師姐的話,突然有些底氣不足,不知怎地,聽說他親自挑藥的時候,心裏還是有那麽一絲感覺在。

沈延一笑:“吟兒當然不會和秦川宇有瓜葛,吟兒,你要記得師兄跟你講過的,兩個身份懸殊的人千萬不要妄想在一起。”

“知道了,又是你的‘門當戶對’論。”鳳簫吟笑著,止不住咳嗽。

李君前察言觀色,知她精神依舊很差:“你先休息吧,沒有藥治,就好好睡一覺,我還有別的事情,該走了。”

走到門口,李君前回過頭來:“等病好了,一起去救他!”說罷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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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起,雨特別嚇人,大得像要吞並這個世界。

君前從客棧出來,看對麵新的衝澠酒館還在裝潢,心道:勝南,放心好了,我會去救你,我們一定會救你!

不知為什麽,他覺得勝南、吟兒雖然隻是初交,卻給他最熟悉的感覺,就如葉文暄、厲風行一樣,雖未謀麵,卻像已經十分了解……

手下去牽馬,君前站在原地,仍然思考著和琬打聽消息的真假,突地一個危險念頭襲上心頭:為什麽前幾天和琬去打聽的時候,沒有聽說過一個少年?除了勝南中途逃走的可能外,會不會還有一個原因——黃鶴去故意引我們上鉤?如果是,這次我們小秦淮如果要營救,會不會就中了他黃鶴去的圈套?利用官府來除去作亂的反金組織,黃鶴去如果這麽做,真的太絕了!

看著漫天大雨,連君前這麽健壯的體質都冷到顫抖:這真是個多事之秋……不久之後淮南還有一年一度的幫會比武,我們真的能決勝淮南嗎?

正想著,手下奔跑過來:“李香主,馬兒不知吃了什麽,全都拉了肚子,今天怕是走不了啦!”

“全都瀉肚子?怎麽回事?”李君前一怔,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

沈延走到客棧門口留他:“要不,今天君前兄在此住下?”

君前搖搖頭:“我怕來不及,今天我一定要去找和琬,沈兄可否借把傘與我?”

沈延一拍腦袋:“對啊,還有傘可以用!”東湊西借才找了一把小夠了的油傘,君前讓那手下在此留宿了,接過雨傘,一頭衝進了雨中。

跑了一大段路,君前才後悔自己的決定。風很大,君前幾乎無法支撐著傘的前進,隻要稍一鬆勁,雨柱就迎麵撞過來,冷風急雨猛衝狠刮著臉頰。涼颼颼的風從褲腳鑽進去,十月的天氣,已經有了酷寒的跡象。

君前闖得幾乎眼睛都睜不開來,卻什麽也不顧,隻管朝前橫衝直撞。驀地,嘶一聲很輕微,但緊接著傾盆雨從正上方直漏下來,傘不堪雨重,竟然被衝破!

頃刻間,君前的頭發就被雨淋濕,傘也即刻破得更厲害,四周是一片迷茫,雨水橫向地噴灑過來,剛一睜眼,就有如置身汪洋澤國。雨似乎已經和世界達成了協議,融作了一體,整個人間,隻剩下的,是風雨聲。

無奈之下,他隻能息了傘,隨便找了個屋簷躲了進去,還沒有站穩腳,忽然一個身影飛快地從對麵閃向同一個屋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