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風煙路涉道

第四章 東家種樹 江南西路

渡津迷霧,平挹江水,野曠天低,雪中穿沙。

站在船頭被風景吸引的鳳簫吟和雲煙二人,舍不得離開長江片刻。吟兒一個多月來得雲煙悉心照料,臂傷大好,無論陸路水路都未涉過一次險境,吟兒不由得心底感激:“雲姐姐,你的生日我一定要補償,若不是我……”雲煙隻一笑:“算啦!我從小到大也不知過了多少次的生日,上次隻是找個借口希望你留下別一個人走路,結果你堅持要走,於是我就跟過來了。生日宴席隻是個幌子,不打緊。”吟兒不禁一愣:這樣一個體貼的女子,我若是個男子,也早愛上了啊,難怪小師兄和他都會覺得她重要……

雲煙不知吟兒此刻的自卑感,滿足地望向遠處山川相繆的壯美圖卷,水氣氤氳,山嵐磅礴,峰巒橫生,疊嶂如聚,怪石嶙峋,江色接天,萬裏無垠之茫然,隻覺心下豁然:“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吟兒又驚又喜:“這裏正是黃州赤壁嗎?”

雲煙笑著回應:“是啊,原來有豪放氣概的不止東坡一人,看到江山的壯觀,誰都會這般的感慨。隻不過,好詞句被東坡造就,後人有誰能超越?可惜也可惜在,此赤壁非彼赤壁……”

吟兒一愣:“想必東坡不可能犯上地理的錯誤,他是因為太了解,所以才時常想當然地故意犯錯,移花接木而已……雲煙姐姐其實無需過於深究,無論是三國時期的赤壁,抑或是東坡筆下的赤壁,都屬於我們宋人,此赤壁彼赤壁又有何彼此之分?”

雲煙驚異地點頭,她看得出,吟兒雖然平日裏嘻哈慣了,對抗金卻十分的嚴肅,某些方麵堪比勝南。

吟兒續道:“有許多宋人,並沒有直接受到戰爭的苦,可是他們拿起武器來抗金,為的就是捍衛這美麗的河山……”

雲煙略帶敬意:“吟兒時刻都在想著抗金。”

吟兒微微笑:“其實我喜歡抗金,是因為我是個容易激動的人,我愛這個國家,為了所有宋人而激動,所以情不自禁要成為之中的一個……現在兩浙兩淮局勢已定,荊湖南北有飛虎軍和幾大家族,成都和利州有短刀穀,福建路有南方義士團,廣南有天驕,夔州路有沈家寨,抗金一點都不妄想!”

雲煙掐指算:“似乎,還少了京南西路和江南兩路?嗬嗬,江西八怪算是江南西路的義軍嗎?”

吟兒一笑:“江南西路有‘一劍封天下’的宋家堡,這一家個個劍法精湛,是劍法中的唐門啊,而且江西還有抗金的詞人辛稼軒……”她說著說著,忽然一驚:“雲煙姐姐,咱們前些日子停留在江州數日,師兄和勝南理應追了上來,為何還是沒有音訊?”

“對啊,他們為何這麽慢?想來不見勝南已經一個月了,祭祀易盟主的武林大會雖然說定在七月,他也不該那麽慢啊……他不會還沒有啟程吧……”雲煙揣測。

吟兒忐忑:沒有啟程,其實是等著所有人都**了,他獨獨一個從淮南直接去江西?

驀地心下咯噔一聲: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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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多,江西信州、上饒帶湖、鉛山瓢泉、鵝湖……這裏無疑是一道獨特的風景路線——飛流萬壑,千岩競秀;抑或是煙水蒙蒙,小橋偃月;大背景是重重山巒,綿延不斷。這已不是純粹的山水境,這一切都與兩個字有密切的關聯——隱居!

雲煙策馬急行,興奮不已,絮叨著:“真的要去見辛稼軒了嗎?他也是我崇拜的大詞人啊!”

吟兒臉色少見的陰沉,隻淡淡嗯了一聲。

穿越了一大片靜謐的竹林,終於看見富有靈氣的源泉。

曲水流觴已成舊景,宴會似乎方畢,唯留一堆墨筆,盡是詩稿詞文。吟兒拾起詞來,看了幾篇,歎了口氣:“文人們也在抗金啊……”雲煙微笑:“隻是這些人的水平大抵不是很高,抒發不出那種氣勢,那種‘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裏須長劍’的氣勢。”

“可是,稼軒不及東坡超然。”

雲煙一愣:“那是因為時代的不同啊,我讀過辛稼軒老人家的文論,大抵都字字鏗鏘,句句有力,東坡有名士風流,稼軒卻是英雄悲壯。可惜,英雄似乎總是遭遇不公平,政見不可以被采用……”

吟兒失神,喃喃自語:“會不會也就像東坡一樣,不合時宜?鋒芒太露?所以隻適合後人觀,不適合當朝看?”

“好一句‘隻適合後人觀,不適合當朝看’!”有人從竹林間大步徑行而來,吟兒不禁握緊了玉劍:“你是誰?”

“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那人在水邊俯下身子,灌了一壺水:“兩位姑娘也飲一飲瓢泉的水麽?不同的人品嚐會有不同的感受。”

雲煙答應道:“好啊,我倒真要嚐一嚐,吟兒你也嚐嗎?”

吟兒略帶疑慮地看了這個人一眼:“閣下究竟是哪一位?很眼熟……”此人五十多歲年紀,雖頭發花白,但虎背熊腰,精神壯健,這凜凜之軀,該是英雄相貌,似乎,他來自江湖。

那人一眼看見吟兒的佩劍:“姑娘似乎是習武之人?怎麽也會到文人聚集之處來?”

吟兒疑道:“你是文人?”

那人飲了泉要離開,雲煙趕緊追問:“這位大叔,請問辛稼軒在何處呢?這裏實在是太大了,一時找不到……”

那人臉色微變:“你們找他?找他做什麽?”吟兒淡然:“崇拜他,想來會一會他。”

那人有些冷淡地說:“就算見了他又如何?學他賦詞?學他為官?學他步步錯位麽……”

看他一步步遠走,吟兒忽然覺得他和世界很格格不入,他雖然沒有獨孤的孤傲,越風的孤僻,川宇的孤獨,卻淩於三人之上,短短幾句話就透出了對人世的感傷,或者說叫蒼涼,那種蒼涼,其實葉文暄也引述過的“誤入塵網中,一去數十年”,厲風行曾經感歎過的“在這個世上,你若懂得一個道理,別人卻都不懂,那你反倒成了一個不懂道理的人了……”

一瞬間,她突然懂了這個背影屬於誰,不知怎地眼睛有些濕潤:“辛前輩!”

稱他為前輩,而不是詞人!縱然他在詞作上的造詣當世首屈一指,吟兒還是覺得,他本該輾轉江湖,成為南宋武林如今的前輩!卻偏偏,敗給了形勢……

如果他是他們的前車之鑒,他們是不是還應該繼續傾覆……

而且,這一回,也許是林阡將來要領導抗金必須突破的最艱險的一關。

他真的會來找辛棄疾複仇嗎……

辛棄疾聽得吟兒的叫喚,卻沒有停下腳步。

茂林修竹,在輕風中搖曳,中空而外直。

陽光從竹間穿透,獻給人間灑亮。而竹尖上輕吐出晶瑩剔透的露珠,開始濕潤整個人間。綠色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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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聲。

鳳雲二人跟進那宏麗的建築群中,循著這琴聲來到裏堂。居室裏空無一人,悠揚的琴聲在空中不時回蕩。

吟兒歎氣,對著琴聲最清晰的那一處:“其曲越高,其和越寡……”

那人回應:“朱弦已為佳人絕,青眼聊因美酒橫。”

吟兒小聲道:“在下江西三清山鳳簫吟。”

“原來是紀景兄的徒兒。”一語道破他的身份。

雲煙喜道:“果然是辛前輩啊!在下姓雲名煙,特來拜謁前輩!”

“曲音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似乎兩位是有要事在身?”

雲煙一怔,鳳簫吟點頭道:“的確如此……有人想要來刺殺辛前輩!”

雲煙大驚:“什麽……吟兒?!”

辛棄疾處之泰然:“我早料到了這麽一天……”

吟兒一怔:“不管泰安義軍曾經發生過什麽事情,我都會盡責保護好辛前輩!我估計好了日子,那人最近幾日就會到這裏!”

辛棄疾繼續撫琴,琴聲略微滑向哀婉:“多謝姑娘的好意,我隻是不想死在私仇上……”他一曲終畢,掀簾而出,從他眼神裏,看出一絲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