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風煙路涉道

10.誰人料 無心一劍 身世落敵手

第一次交戰的這一天,是一年一度的鬼節,從豐都到奉節的這條路線,車馬喧。恰巧在此時,迎來了一個高峰。

擁擠在城門的什麽人都有,最晚撤離的陳鑄,人馬正好可以喬裝混入,躲避抗金聯盟的眼線。

人群中,陳鑄再怎樣冷靜,卻也無法掩飾一眾部下的狼狽慌張。

忽然,齊驅的一輛馬車掀開窗簾,黑夜裏,那馬車主人綻放出一個自信的笑容:“陳將軍,你要是想打個地道走呢,我可以叫我小師兄送你一程……”

“你是宋國的盟主鳳簫吟?”陳鑄停坐在馬上,他聽說過這個年輕可愛的小丫頭。

“不錯。想同我協商投降嗎?可是,我現在隻想著送你出城啊。等你這兩路也出城去之後,你們就算真的完敗了。”吟兒的口舌,向來比任何人都不留情麵。

陳鑄冷笑:“我出了城,顯然有本事再進來!”

“你們還是盡你們的全力好好地收拾殘局吧,不屬於你們的地方,最好是少侵略得好,這次隻給你們一個教訓,下次再犯,就不要怪我更不客氣!”吟兒怒道。

“你知道我想用什麽方法再進來白帝城嗎?”陳鑄看她孤身一人,立刻心生一計,“用你這盟主來做人質,你覺得好不好?”

吟兒身旁忽然響起另外一個聲音:“好是好,可是你確定你可以抓得到宋國傳說中的劍聖嗎?”

吟兒噗嗤一笑,陳鑄臉色一變:“我好大的麵子,可以勞煩盟主和林阡你一起送我。哼,林阡,你真以為有你在側,我就一定抓不住她?”

“我不插手你也抓不到,不信你就試試看!”勝南心裏盤算過,以吟兒的靈巧劍法來對付詭絕陳鑄,應當是勢均力敵的,看這丫頭已經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心想正好幫她積澱信心,實在不行的時候再伺機救援。

“林阡你不要後悔,我抓到了她之後,你肯定救不回她!”陳鑄一劍出鞘,寒光動人心魄。

“大言不慚!”吟兒的自信,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已經上升了好幾個層次,當即就從馬車躍下。

陳鑄淩空一劍,人與劍一同飛掠過戰馬。

堵塞在城門口的人群,一見兩方陣勢,以為一場比武就要開始,也不知是否生死決戰,即刻來了興致,能湊上的盡數湊上。

吟兒要和詭絕比武,如果勝南說不擔心那是假的,可是,又怎麽可能不支持她出戰。

此刻隔著窗,旁觀吟兒和陳鑄一出手就異常激烈的單打獨鬥,左邊是一劍十式的劍聖,右邊是多謀快斷的詭絕,他們在不消半刻的時間內,從自己的視線裏消失又出現在對立麵,左右亂換,唯獨不變的,是劍網與劍網的複雜交織,和精彩紛呈的、應接不暇的、撲朔迷離的劍招劍術,圍觀人群有武林之外的看不明白,覺得表麵暈眩就估計戰勢很緊張,為了熱鬧還有人不斷地驚呼或拊掌。

勝南不禁有些蹊蹺,這陳鑄的劍法倒是和吟兒有不少相通之處,靈幻、縹緲、多變、險急,若是說吟兒“一劍十式”,那麽這陳鑄是——“不知其招”——

他比吟兒出劍還要隨意,每一劍都穿貫了古今各門各派不知多少家的招式,教人摸不清路數,捉摸不透他的看家本事,這“不知其招”,雜亂無章偏偏又理所當然,各家精妙均囊括交雜在他行雲流水的攻擊和防守裏,融匯貫通。而他的對手吟兒,在點蒼山上還跟勝南討論過,劍法的一個境界,正是“不論招式,拈來便用”!也便是說,陳鑄和吟兒的劍法之旨,從根本談來是一樣的!

難怪他們苦苦糾纏將近百招,卻像同門之間切磋一樣,在外行人看來,還有點像串謀好的一場劍術表演!

陳鑄早就發現對手和自己在劍術上的追求一致,絲毫不拘泥於現成框架,信手拈來,妙手偶得,端的是防守到滴水不漏,攻擊也勢如破竹。心頭掠過的是棋逢對手的喜悅,這百招過去,雙方互有贏麵,功效還不如旁人兩招。吟兒越打也越是驚奇,若他不是敵人,到可以和他探究探究劍法如何去登峰造極啊……

人群略有移動和飄散,事實的殘酷終究要壓進陳鑄的心裏——不錯,這不是在擂台上決勝負,他來宋國不是來尋覓知音的,他要在林阡的麵前,把宋國的盟主奪過來做人質!

勝利的契機又在哪裏?陳鑄打定主意,一邊交手,一邊眼觀四麵耳聽八方,眼前這個劍術高明的小丫頭,若是直接敗她到有些困難,不過,天不幫我,還有地幫我……

眼睛一亮,陳鑄驀地在上身留了一處空隙,吟兒抓緊時機,右手一劍迎上去,同時躍上幾步,眼看就要得手擊敗敵人,忽然間,吟兒左腳踩中了一個不明物體,那好像是一顆石子?不管是什麽障礙物,也不管它體積多大形狀怎樣,吟兒的腳一踩上去,立刻失去平衡,腳一崴幾乎要摔,那一瞬她才明白中了對手的奸計,抬起頭來眼前就是一道逼人的白光……

勝南大驚,看陳鑄一劍已經刺向吟兒胸口,短刀立刻揮出手去,飛擲向陳鑄這一劍的方向,硬是將他攔在半途,同時吟兒已經回過神來,惜音劍極速上提,以一個說不清由幾家劍法拚湊而成的招式反擊成功,陳鑄後退一步,奮力抵擋住這一劍,雙劍齊停於兩人中間,陳鑄臉上是難以形容的神色……

勝南出了馬車,即刻飛身至吟兒身前相護,吟兒方才雖然猝不及防地踩到碎石,幸而沒有受傷也沒有被陳鑄挾持,他看吟兒無事,轉過身來麵向陳鑄:“陳將軍,你見識到了盟主的劍法,還覺得自己能挾持她嗎?”

陳鑄掩飾著心裏的所有念頭,他緊張的心跳聲隻有他一個人能聽得到:“林阡,你說過你不會插手!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勝南拾起地上的短刀:“駟馬難追的,是君子和君子之間的協定,和詭絕若是也做駟馬難追的協定,那就不是君子了,是傻子。”吟兒站到他身邊聽他自圓其說,心裏卻越來越喜歡他。

陳鑄哼了一聲,看城門擁擠的人群已經盡數消散離去,重新躍上戰馬,向後作揖:“盟主,林阡,後會有期!”

陳鑄策馬而去,率領兵馬撤離夔州,一路向外頭也不回,滿心怖懼,不敢回頭——

適才那位宋國盟主的最後自救一劍,是王爺傳我劍法時候特地交代的,這劍法,世上隻有兩個人會用到,一個是他,一個是柳月前輩,所以王爺說過,叫我在人前不能用這套劍法……

可是,那宋國盟主,為何會那麽純熟地把劍法從一而終地發揮出來,像從出生就知道這一招?這一招,明明是王爺和柳月前輩定情之招……

如果說,她是王爺辛苦尋找了這麽多年的女兒……也不是不可能啊,可是,她卻竟然是抗金聯盟的盟主?!

陳鑄被這個事實震驚,以至於手足冰冷,直冒冷汗:這如果是事實,豈不是要害得王爺進退兩難,豈不是要連累王爺這一生的名譽……

環顧四周,沒有一個放心交談的人……



到達白帝城郊外的野嶺,真正嚐到了本應屬於對手的落荒而逃,金南前十,並不期望在這裏團聚。

重傷之下無法站立卻幸而神誌恢複清醒的黃鶴去,此刻看陳鑄頹喪且失神地走上江岸,歎了口氣。要說失敗,也不能全怪詭絕一個。他好歹還保留了兵馬,不像冷冰冰等人,隻逃回了主帥和若幹副將。

完顏猛烈蓬頭垢麵地站在一旁,他比冷冰冰好不到哪裏去,死傷盡數發生在副將統帥身上。

陳鑄沒有發話,還在思考著鳳簫吟身世其他的可能性。

背後傳來軒轅九燁的聲音:“林阡來到白帝城本來就不懷好意,他故意誘你們,想刻意地端掉你們在白帝城的據點,你們不在自己的國家,又不肯跟自己人合作,那就應該忍著不正麵攻擊,潛伏暗殺是唯一的路……你們偏偏不信邪,一定要和他們硬碰硬,結果才被他們簡簡單單一舉擊敗!我隻奉勸你們一句:會忍的,才是在暗處保留到最後的,這裏,不是戰場,靠的不是刀槍,而是腦袋和心態。我言盡於此,你們金南前十,最好好自為之……”

所有人僵立原處,黃鶴去傷口隱隱作痛,小王爺沒有到場,不禁令自己心焦,而莫非和石磐的對話再一次在腦海中浮現——“非潰逃者,擊至潰逃!”現如今,這句話也許沒有應驗,卻恐怕要讓小王爺和自己之間橫生嫌隙.安營紮寨之後,他一直就沒有與自己多講一句話.

“不知何故,還是有點擔心南窗的處境……”完顏猛烈歎道,“他一個人,孤掌難鳴……”

黃鶴去回過神來:“秋風,冰冰,你二人再回一次城裏,看看南窗那邊的動靜如何……他現在很危險,你們教他先按兵不動,慢慢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