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風煙路涉道

15.最有幸 莫過此生 左右盡知己(1)

“勝南在哪裏,我想見他,告訴他一件喜事。”宋賢興衝衝地闖進內院,看勝南屋子裏似乎燈火已滅,而雲煙剛從他屋內出來,估計他已經睡下,不禁索然:“他睡了嗎?真不巧啊……”

雲煙一愣:“沒有,他適才有了點事,隨柳大俠一並出去了,應該會很快回來。”

宋賢摸摸後腦勺:“總之還是不巧……”忽然聞見屋子裏有熟悉的煙火氣,奇道:“他剛才……又在燒紙?”

雲煙微笑,點點頭:“他其實,從三月末就每天都燒紙,一直都燒。他很不開心……不過不用擔心啦,也許從明天起,他就不必再難受了。”

宋賢一怔:“莫不是……雲煙姑娘已經知道了玉澤的事?”

雲煙笑道:“我們明日要布置的宴席,說好了是慶功宴的,到那時,勝南會見到他想見的人。”

宋賢當即咋舌:“想不到……雲煙姑娘不僅知道,還在其中幫了忙?”雲煙嫣然一笑:“我要做的事很簡單,就是如果勝南不願去,把他騙過去,其實還沒有開始做。楊少俠不也一樣麽?我猜測,楊少俠所說的這件喜事,應該和藍姑娘那邊有莫大的關聯吧?若是放心,可以告訴我由我來轉告他……”

“不必了不必了,不說也無所謂了……”宋賢喜道,“現下我懂啦,他二人其實真的一點阻礙也沒有……雲煙姑娘我真是!感謝得沒有話講了!”宋賢克製不了激動興奮的心情,說著就上前來跟雲煙連連握手,衝動的個性到和吟兒有點相仿,絲毫不避男女之嫌。

乘興而來,高興離開,宋賢的喜怒均因勝南玉澤,從來不掩藏。

雲煙歎息著,站在夜晚風中獨等勝南,真的很想忽略身後江中子的存在。

“郡主,還有一個月就是中秋。”江中子提醒她。

雲煙抬頭惆悵地看天:“是啊,還有一個月……”

“郡主,屬下卻無法放心郡主。”江中子低聲說。

雲煙的視線從天空移開:“可是江中子,我很開心。”回身看他仍舊愁眉不展,笑著說:“江中子你回避吧,勝南就快回來了。”

也不知是否戀人之間慣有的心有靈犀,江中子真的很蹊蹺,沒有任何武功天賦的談靖郡主,會比內力深厚的他更能聽出林阡的回歸。

就像他初至之時,看見雲煙片刻間替林阡把傷口包紮完善一樣。也許,人隻會對自己在乎的事在乎的人才會不顧一切,才會學會奉獻,至少以他對談靖郡主的了解。此時回避到牆角,聽雲煙和林阡交談,她說每一句,自己這老奴都要感觸且感激地點頭。

談靖郡主,也許真的是長大了,可是竟然,愛上江湖草莽,而非貴族王孫,要知道,她從小生長帝王之家,從來都將江湖草莽當收為己用的奴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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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願去參加什麽慶功宴。事實上這場戰事沒有全然勝利,海逐浪和風鳴澗竟然意見不合,白白把金南前十放走了,金北的解濤還有殘留,沒有撤完。”勝南非常生氣,“他們隻會想著慶功,從來沒有想過過失。真奇怪,一個是天驕發掘的人才,一個是我爹鍾愛的徒弟,他二人竟然也會有爭權奪利的事情發生!”

連江中子也能聽出勝南真的火氣很大,這是對抗金聯盟一次至關重要的奠基之戰,卻如此荒唐地給了金人一線生機,事情要出在別人身上倒還可以解釋,差錯卻偏偏要在短刀穀!

可是,江中子最擔憂的不是短刀穀,而是勝南,而是飲恨刀,忘了告訴郡主,飲恨刀中的戰念,有的時候,會將他的主人吞沒,就如同過去的林楚江,不知林阡有沒有想過一件事——他在學習操控飲恨刀的每一時每一刻,飲恨刀都在試圖操控他呢?

但卻也在這一刻,江中子終於明白郡主為什麽會心甘情願跟從他。如今的趙家,就算帝王,身上也絕對沒有吸引談靖郡主的地方。

“真的不去?”聽見郡主略帶笑意地問他。

“真的不去。”他執拗著。

“你若是不去,那我就沒有身份去了,可是,我來到白帝城來,都已經餓了這麽多天了。”

江中子暗笑,郡主語氣不重,卻以柔克剛。這一招也真是有效,果真林阡有些心軟:“餓了許多天?”

“是啊。去吧去吧,我想去好好地開一開胃口。”雲煙狡黠地笑。

這麽多日子,她說的話哪一句沒有奏效過,勝南因為有她在身邊,心裏的憤怒難免要往後挪一個位置,被快樂取代上來。這快樂,本就很簡單:“那好,我便帶你這饞鬼去,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雲煙奇問。

“明天早上,幫我準備車馬……”勝南才說一句,雲煙就連連點頭。

“跟我一起,遊玩白帝城。”勝南笑著說完他的懇求,雲煙微驚,許久才答話:“遊玩白帝城?”

勝南點頭:“據說你特別向往豐都那地方,我們去豐都怎樣?”

“豐都?不好,若是趕不回來怎麽辦?”雲煙搖頭否決。

“反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宴席,遲到會兒沒什麽呀,你要先履行對我的承諾,我再履行你的。”

雲煙一笑挽他手臂:“不必準備車馬啦,我最近身體不是很好,過陣子再出遠門好不?你若真要陪我,明天咱們就在這附近的街道逛一逛,再帶著吟兒一起吧,吟兒的鞋好像破了,近幾日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嗯……好……那你欠我一個豐都。”勝南孩子氣地笑。至少這個表情,現如今他隻給她一個人。

“好,欠你一個豐都。”雲煙笑。

萬籟俱寂。

江中子忽然想起臨行前最後一次看到葉文暻的情景,從來沒有向任何事情低過頭的葉文暻,卻真摯地對他連連囑托尋找郡主這件事,還失神說了這樣一句:“我葉文暻不在乎什麽成就,隻希望能得到馴服談靖郡主這份殊榮。”江中子分辨得出,周旋官場多年的葉文暻,很多年都沒有講過如斯真心話。

說到底,當江中子知道葉文暻的對手是林阡時,已經明白葉文暻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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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雲煙應該清楚,遊玩白帝城不是條件,而是補償,補償她在自己身邊這麽多日子,補償給她她從來沒有說過的可是想要的東西,補償給她他真的很想給她的一切一切。也許正是因為昨日魏南窗的威脅,讓自己明白雲煙之於他林阡的生活有多麽重要,經曆了生死關頭再回味,倒是寧可消弭了戰事,和她在熙攘的街頭不停地徘徊遊蕩,有時候失神地盯著她微笑的側臉看,更多時候就因為失神了任她被各大店鋪狠宰,反正也是他林阡花銀子買下來。

仿佛一瞬間,他們已經在古夔州定居了五十年、六十年,一抬頭,發現彼此好早以前就白發蒼蒼。想摸一摸雲煙的白發調侃:“想不到你三千丈的銀絲,依舊如此垂順色純,白雪之中竟無一點墨跡。”然後雲煙一定會笑著說:“為老不尊啊,這麽大年紀還講惡心人的話。吟兒看見了又要笑了。”咦,那個時候,身邊的吟兒又會在哪裏呢。

一轉身,看吟兒氣焰囂張地和那店鋪主人討價還價,從來不給自己耳根清淨,不禁搖頭苦笑,雲煙走到自己身邊來:“算了算了,這是吟兒要買的鞋,就任她砍價去吧。”

勝南點點頭,林雲二人等候了良久,吟兒終於穿著她戰利品回來,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勝南仔細打量,發現她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適才都沒怎麽注意:“吟兒你怎麽了?昨夜沒有睡好嗎?眼睛很腫。”

“是啊,這丫頭出門的時候我就問過她,她說她昨天一宿都沒睡好,有人一直在吹簫。”雲煙笑著說。

勝南一愣:“吹簫?”莫不又是瀚抒?

“是啊,不知是哪個缺德鬼,半夜起來吹簫,聲音還那麽響,吵得我睡不著,一開始還成調呢,後來就……簡直是不堪入耳!”吟兒氣憤地說。

勝南哦了一聲,若有所思。

“你知道吹簫的是誰?”吟兒問,“我要殺了他,害得我做了無數個自殺的噩夢!”

勝南一笑:“我又不是全知全能,我哪裏知道。”

“那你哦什麽?”吟兒一愣。

“我隻是有些感慨……你說我們組織一個抗金聯盟和金人明爭暗戰為的是什麽,為的是將來真的和金人開戰我們的民眾可以過上好日子我們才收拾舊山河,可是……現在我的女人卻餓著肚子,我的盟主卻睡不好。到了冬天,大家還是缺錢花,買不起被子蓋,沒有衣服穿隻能去找丐幫……”勝南帶著笑意說,雲煙知他在調侃自己昨夜肚子餓了的理由,麵上一紅,吟兒聽他叫自己“我的盟主”,心裏小鹿亂撞,麵紅耳赤。

轉彎入巷,吟兒一摸自己臉頰滾燙,趕緊放慢了腳步又落後在他二人後麵,忽然聽得轉角一陣細碎腳步跟蹤而近,心念一動,立即拔劍而出,認定了那是金人奸細的吟兒一劍迅猛,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