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風煙路涉道

17.銘心痛 天意已變 橫刀卻失愛(1)

夜無月,幸而有燈火,依舊可以將白帝城染亮。

得知林阡與玉澤二人巧遇夔州,群雄隻道是緣分使然、天作之合,也不必再費力為他二人見麵製造機會,夜晚到來之際,這場慶功宴到真成了純粹的慶功。抗金聯盟幫派齊聚,人物雲集,這情景,真叫四美具,二難並。

吟兒隨意掃視一眼,前輩英雄,後起之秀,不計其數:左起是洞庭沈莊、高昌天山、淮南小秦淮、南方義士團、山東紅襖寨,右數浙西司馬黛藍、臨安葉文暄、江西宋恒、川蜀風鳴澗海逐浪,座上主賓分別是短刀穀柳五津路政與藍至梁,顯然,除了慶功之外,短刀穀的意思很明確:要請藍至梁正式加入抗金聯盟。

吟兒靠近司馬黛藍坐下,心想我這盟主都隻能屈居台下,倒是給足了你藍至梁麵子,卻猛一回頭,發現宋恒身邊悄然坐著的,竟是久不露麵的天驕徐轅!他置身於他一手挖掘的新排名之中做一個旁觀之客,行蹤根本沒有大肆張揚應該隻有寥寥幾人事先知道。這才真正是給足了藍至梁麵子!

場麵熱鬧非凡,饒是如此,喜好聒噪的吟兒,還是覺得空了點什麽。不錯,勝南和玉澤還沒有回來,自己不知怎地,心裏有不安的情緒在。

“師父,你不是說不來了麽?”林思雪的聲音猝不及防地出現在自己耳畔,吟兒心一顫,確定沒有被別人聽見,回頭給了她一眼,意思是讓她切勿暴露了自己,林思雪吐吐舌頭,司馬黛藍輕聲說:“刀子嘴豆腐心,還是來了。”吟兒裝模作樣地笑:“那又怎樣,今天反正是藍至梁加入抗金聯盟,又不是他林阡和藍玉澤洞房花燭,有什麽不好來的。”環顧了四周,徐轅、宋恒、楊宋賢果然都在,多日神出鬼沒的小師兄沈延,此刻也坐在對麵沈千尋的身旁交談著什麽,吟兒感覺情敵勢力迅速膨脹威脅,回頭看林思雪司馬黛藍目光熾熱,心裏溫暖:“還是自家姐妹好,為了幫我助威,不辭辛苦地也過來支持我……”黛藍微微一愕,林思雪忽然歡喜至極,連連扯吟兒衣袖:“看看看,美女出來了……真是不虛此行呢,我今天晚上來這裏,就是為了看看……真正的美女究竟應該多美……”

吟兒的臉立即由晴轉陰,林思雪仍舊迷迷糊糊,盯著藍至梁身旁有傾城之色的藍玉泓看,司馬黛藍一笑:“放心好了,我來這裏,才不像思雪這麽膚淺。”轉口又一說,“聽說慕容山莊要派代表來夔州,不知是否楊葉呢……”

吟兒當即心涼了半截,連連罵她二人逆徒。再悄悄看了雲煙姐姐一眼,雲煙姐姐還是那樣的高貴典雅之感,人群中她一笑嫣然,雖不是今夜主角,卻哪一點輸給了宴席上另一個奪目美人藍玉泓?看雲煙姐姐舉手投足全是貴族人家該有的氣質,吟兒忽然就得出兩個字來形容:征服。果不其然,和勝南一樣,不用隻字片語,就足以征服。

也難怪,自己和小師兄一樣,在江西八怪裏麵小偷小摸慣了,連愛一個人都愛得偷偷摸摸。勝南和雲煙,真才是任何小偷都逃不脫的捕快。

“咦,林阡哥哥來了!”柳聞因的聲音,原是柳五津假公濟私,把女兒特地帶了過來見她的徐轅哥哥。這時小丫頭眼尖,第一個發現了勝南與玉澤齊臨宴席。眾人偱聲去看,果真不假,林阡玉澤二人首度攜手,比起從前江湖公認的天驕美人,毫不遜色地般配。不知吸引人的是玉澤相貌,還是勝南氣質,自聞因話音剛落,他二人便成群雄矚目。各種各樣的心理驅使,使得林藍再如何沉默,也無法躲閃成為焦點。吟兒想,自己的心理肯定是一種嫉妒心,好像有把刀插在心口,非常不舒服,其實,該淩駕江湖之上的男女,多年前就已經定下,是林阡和林念昔,吟兒便這麽嫉妒地看著,司馬黛藍有些擔憂地牽了牽她衣袖,輕聲說:“你若是想走,現在就可以走。”“不,不走,師父要變強,師父要學會忍。”她固執地搖頭。

有人一邊看,一邊也不敢看,如宋恒。有人期待看,看的時候又平添一絲空虛惆悵,如宋賢。有人笑著看,又帶淚看,如雲煙。還有人擔憂地看,心裏惦記別人,如沈延。有人付之真心的笑和盼,祝福著看,如玉泓。有人看看熱鬧,竊竊私語,又有人假意笑,冷冷看,卻也有人真的就沒有抬頭看,不看的緣由有很多,徐轅知道,該不看的時候,還是不必看了。

卻發現,玉澤像秋天裏和煦的風,而,勝南,像秋天裏冷寂的浪。雲煙心念一動,怎地那玉澤姑娘在微笑,勝南卻沒有?雲煙靜靜遠觀,略帶擔心地看他。那屬於勝南的憂傷,除了雲煙,其實吟兒也可以看見。奇怪啊,為什麽眼前的這個男人,他明明擁有了一切好的,還是有一種憂傷……

“姐姐姐夫!”玉泓像隻飛鳥,不顧她爹爹在旁立刻就迎麵撲來,“姐姐姐夫不如把婚事辦了吧!爹爹正好在這裏,為你二人主婚!”玉澤一笑:“你這孩子,今日是抗金聯盟慶功的日子,怎可以喧賓奪主?”“藍姑娘已經喧賓奪主啦!”莫非笑著突然冒出這麽一句送來,玉澤稍稍一愕,勝南見柳五津在藍至梁身旁,知大事為重,不便上前拜訪,僵硬一笑:“待今日宴畢,自會與藍大俠商議。”藍至梁不像上次那般凶惡,點頭卻開玩笑,話題也不離寶貝女兒:“柳大俠,怎麽聽他叫聲嶽父竟然那麽困難?”柳五津哈哈大笑:“藍大俠命已經不錯啦,老夫盼死了別人叫自己嶽父,還得再等上十年!”

紅襖寨的兄弟們看見勝南要和玉澤離開,自是不會允許,聽藍至梁與柳五津也玩笑調侃了,吳越興奮地上前來連連拍勝南的肩:“來來來,帶著弟妹坐在咱們這邊,咱們多聊片刻。唉,再過不久,咱們紅襖寨就少了個人才給短刀穀了!”兄弟們一並起哄:“對……坐著不準走!”“對啊……留下來!”

不錯,接下來是宋賢的聲音,明明以前最喜歡聽的就是宋賢的聲音,為什麽,今夜聽到心就一緊……“大夥兒上前來敬勝南,敬嫂子!”敬嫂子?勝南失神,把一道犀利的目光給了他,想提醒他,自己看穿了他心思,自己已經不信任他。卻在側目刹那,一道颶風掠過,勝南手一空,玉澤已不在身邊。

和玉澤玉泓姐妹分開兩側,中間這位不速之客,蓬頭垢麵不修邊幅,一身灰色攔阻他們當中,麵上的表情,竟是淒絕。

宋賢一愣,這個人化成灰他也認得!雲夢澤!他雖是藍至梁引以為傲的徒弟,卻那般欺騙玉澤,想趁別人不知道占她便宜,不是卑鄙小人是什麽!他現在這樣落魄的眼神表情和衣著,還有他適才猝然駕臨逼退玉澤,明擺著是來挑釁的!也真不知勝南怎麽會讓他得逞了!宋賢氣得咬牙切齒,雲夢澤,你要敢做對不起玉澤的事情,我會讓你死得難看!宋賢惱火地想著,走到勝南的身後,輕聲說:“勝南,不要放過他!他曾經欺負過玉澤……”

勝南麵色凶狠地看著雲夢澤,不自覺地立刻想握飲恨刀——這個人欺負過玉澤……可是他欺負了自己的女人,自己還曾不知情地與他見麵行禮,真荒謬,真好笑……

“你這逆徒!”藍至梁笑容猛然消退,拍案而起,“師父叫你麵壁思過一年,你還敢出來惹事!”

雲夢澤肆無忌憚地笑起來:“玉澤,許久不見了啊!”

玉澤麵色慘白:“你這騙子,你來做什麽!”

“騙子!藍玉澤?誰是騙子?你欺騙人家這麽多日子,讓多少人想為你至死不渝,怎麽,還想繼續騙下去?”雲夢澤哈哈大笑,語氣毒辣,卻聽得出來,他一改形象邋遢示人,真正是為情所困。

“雲夢澤!你含血噴人!”玉泓出於對姐姐的保護,大怒責他。

雲夢澤笑道:“林阡,你怕是不知吧,知人知麵不知心,他藍家上上下下,為了武功,不擇手段!”

麵對驚愕至極的天下群雄,雲夢澤繼續語出驚人:“藍家在大理算什麽,武功低微沒有勢力,哪裏比得上我大理雲家一絲一毫!”大理雲家四字入耳,黛藍思雪麵麵相覷顯是不知。“他收我為徒,是因為我身上有一本點蒼劍法,就為了這劍法,他討好我奉承我,忘了他自己的兒子,還親口許諾,把玉澤許配給我!”藍至梁氣得手足顫抖,這些坐在一旁的柳五津都感覺得到。柳五津蹙眉思慮,也不知誰真誰假。

席上眾人,皆因此語而驚,難道這藍至梁也是道貌岸然之鼠輩!?徐轅思及自己在藍府中度過的短暫數月,也不免有些驚愕,難以推敲個中複雜。宋恒哼了一聲,顯是不屑,他想法向來簡單,心裏當然覺得是雲夢澤求愛不成胡亂編造,一心一意阻礙勝南玉澤罷了。宋賢攥緊拳頭上前要揍雲夢澤,拳頭卻被他身前勝南一把奪住,勝南麵無表情,第一次回應雲夢澤,語氣罕有的冰冷:“是又如何?他許諾給你是他的事,違背了也是他的事,玉澤今時今日,已經是我林阡的女人!”

雲夢澤頓時啞口無言,沒有發現勝南色厲內荏的他,麵上青一陣白一陣,驚詫之後,雲夢澤仰天長笑,笑如哭:“林阡,你真是可悲,你可知這女人比她父親還要卑鄙!”

勝南麵色一變,玉澤幽怨地站在雲夢澤身後,沒有為她自己辯解一句,沒有淚水,卻比任何時候都哀愁。

“藍至梁愚鈍,參不透點蒼劍法個中精要,既然練不好劍法,幹脆就縱容他兒子去偷雙刀,你真以為當年他藍至梁不在藍府,你真以為憑藍玉涵一個人的本事可以把雙刀一路從川蜀運到大理去!?雙刀到手了,可是卻被你攪了局,藍至梁當然不甘心,他就通過他兒子,唆使他女兒勾引你們!不巧得很,林阡,你這位抗金首領就這樣被釣上了!他後來得知你是真的林阡,就想通過玉澤得到更大的,進入抗金聯盟,主宰大理的江湖勢力!有你林阡做墊腳石,天驕都可以不要,還需要我雲夢澤做什麽!!哈哈哈哈……”

勝南周身冰冷,那年冬天,藍家的事情曆曆在目,每每想起,總覺漏洞百出,苦苦的守候,難道隻是一場圈套……

宋賢帶著顫抖的聲音:“勝南……你不要信他……他花言巧語多得很,他最擅長騙人……”

勝南忽然也開始笑,無論雲夢澤是揭露醜事也好,還是花言巧語也罷,他都很想笑出來,這種強烈的悲哀,他也不該繼續掩埋,他的笑,隨即將雲夢澤的笑聲覆蓋。笑出來之後,也真是痛快。

雲夢澤略帶期待地看著他:“林阡,難道你不相信嗎?這個女人從頭到尾都是在騙你利用你!”

勝南笑著說:“雲夢澤,你該醒醒了!”

雲夢澤眼神突暗,聲嘶力竭:“林阡,我看是你該醒醒了!”

“雲師兄,這裏根本沒有人要相信你,你還是回去麵壁思過吧!”藍玉泓長籲一口氣來,一貫伶牙俐齒,立即幫姐姐解氣。

猛然間,像得到了某種提示,雲夢澤抽劍轉身,凶神惡煞失去理智,惱羞成怒咬牙切齒:“好!我先殺了你這禍水!”

突如其來,人人始料未及,藍玉泓阻攔無用,被他狠狠推在一邊,那淩厲的一劍,目標隻是他深愛多年的玉澤一個!

所有刀劍,都遠水救不了近火,曆經百劫的天驕徐轅,見此變故,失去了以往冷靜,即刻起身要將馮虛刀拔出去扔,仍舊晚了一步,危難關頭,幸而一道白影閃過,飛快地撲向玉澤,那白影舍了自己的性命去救玉澤,那影子,為什麽偏偏是白影……

徐轅緩過神來,看見白影即將中劍的同時,又一道黑影衝上前去,沒有用任何武器,黑影是徒手把劍捏彎了方向,黑影的主人瘋了一樣,狠絕地將那把劍捏彎——從來沒有見過勝南臉上有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表情不應屬於勝南!

僅僅一瞬間,他右刀出手,也僅僅一瞬,他幫玉澤和宋賢解決了凶徒。飲恨刀穿透雲夢澤身體的刹那,勝南冷笑著,語氣凶狠:“誰再造謠生事,誰和他一樣的下場!”雲夢澤哼都沒有再哼一聲,鮮血四處噴濺。

再也沒有流言蜚語了,沒有了……

勝南繼續笑,他雙手都是鮮血,他分不清哪隻手的血屬於自己,哪隻手的血屬於雲夢澤,他隻知道,自己就像當年的宋恒一樣,明明是自己救了玉澤一命,卻終究是遲了一步。遲了!

宋賢又驚又疑,猛然明白了什麽,鬆開自己方才舍命相救的玉澤,才知道,最不該出現在這場盛宴上的,不是雲夢澤,而是自己;勝南最在乎的,不是騙局,而是現實……卻不知怎麽向勝南解釋,他剛才,隻是關心則亂……

都以為一劫已過的武林人士們,並沒有注意楊、林之間還有戰爭。隻不過,戰爭的最開端,勝南就已經很疲憊。

“勝南……勝南……”宋賢略帶恐慌地喚他,勝南卻真的,突然好像不認得宋賢了:“你等一等……我想一想……”勝南宛若中邪般,回頭迷惘地看了玉澤一眼,他的這句“你等一等,我想一想”,把臨近的眾位都嚇懵了。

吳越趕緊上前來:“怎麽?出了什麽事?”宋賢沒有應聲,慌亂地聽著勝南含糊不清的回答:“我該先去睡一覺……再醒過來……”

“什麽?!”吳越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厲風行金陵夫婦驚詫起身,略微有些明白了事態,比剛才還要嚴重……

“你喜歡黑夜是不是,隻有那裏,螢火蟲最好看……”陡然聽見勝南的這一句,玉澤後知後覺,方一理解,已然不及,勝南精神失常,說走就走。宴席才靜又亂:“怎麽回事?”“怎地林阡走了?”“咦?怎麽吳當家也走了?”“發生了什麽事?”“難道藍府事件是真?”

“從來隻是橫刀奪愛,怎地卻成了橫刀失愛……”金陵猜出這事情來龍去脈,設身處地,竟當場為勝南落淚。

“若沒有重逢,若沒有重逢……”玉澤站立不穩,愁上心頭,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