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風煙路涉道

21.曆戰劫 風約雲留 星火終燎原(2)

“陳將軍,你果真敢犧牲小王爺嗎?”

這句話,當真問進了陳鑄的心坎裏,這個聲音,也是陳鑄最不願意聽見的聲音,這個人,可以改變戰勢的軌跡,一次又一次。

就在陳鑄與葉文暄雙劍爭鋒最初,忽然聽得勝南的這句質疑加恐嚇,陳鑄不由得連退數步,放棄與葉文暄劍鬥,眼光重新往浴火的小船移去。

那艘船上除了裝著兩軍交戰最重要的領袖之外,還裝著火,一船火。

燒焦的氣味時不時隨風襲來,無論誰聞見,都心急如焚。

卻不再是陳鑄威脅林阡。

高高低低的火焰後麵,虛虛實實的影像。火光遮蔽不住林阡手裏的火藥,陳鑄的臉色,像死人一樣灰白,他萬萬沒有想到,勝利的契機和失敗的引線都是自己一個人種下!

炙熱的火烘烤著近處的所有兵將,從每個角度看,火藥看似都即將點燃!

此時此刻,葉文暄領兵雖還未攻入陳鑄麾下的包圍,但金兵的環繞卻因火藥威脅而自行解體,都怕林阡手裏的火藥到最後不是扔給小王爺反倒是扔到了他們中間去。

陳鑄清楚這火藥的威力,隻要留在船中,肯定是粉身碎骨的命。陳鑄拚命掩飾自己的關心,他明白,現在戰局的關鍵隻有一個——氣勢!他當然不可以輸給一個比自己小五六歲的少年人:“林阡,你膽子再大,敢把自己陷入絕境?我詭絕陳鑄,一點也不信!”

“陳將軍見過在下的‘破竹’,該明白林阡一向如此,我信絕處逢生!”勝南笑對陳鑄,既然吟兒都同意和他一起賭,他就什麽都不怕,信絕處逢生,“不過,陳將軍,絕處逢生之說,現今隻有我和盟主能信,你們想信也信不了了!”

陳鑄氣得直接想笑:“林阡,你想幹什麽!和約你也撕了,難道是想讓我們一個個自刎於你麵前麽!”

勝南洞悉他已讓步:“自刎便不必了,我抗金聯盟也知你大部分兵士不熟悉事態,並不都想侵略別人的地盤,我們會留你們活口,送你們撤離白帝城,不過,在此之前,你們必須盡數棄械投降,兵器沉江!我抗金聯盟保證,你金南兵將,毫發不傷!”

“兵器沉江?”陳鑄沉下臉,“不可能!”陳鑄轉過身去看賀若鬆,他亦僵硬著表情,微微地搖了搖頭。

陳鑄努力地與他二人繼續交涉,火勢早已不容控製,可能瞬間就會燒到林阡手上!

“你在講笑話!”小王爺被鳳簫吟死死壓在船上動彈不得心力交瘁,卻斷續著說,“你們休想!我大金國的人馬,從來就不可能這般就棄械投降!我完顏君隱的麾下,尤其不能!”

“任何事情都得有個開頭,你大金國以後棄械投降的經曆還多著呢!”吟兒要看住小王爺,其實著實不容易,他總是想方設法要逃脫。吟兒隻得蠻橫著幹,狠狠壓製著他,直到他精疲力竭無力吭聲為止。

“林阡……你就真的不怕死?”陳鑄眼神開始無力。

“我還就真的沒有怕過,因為就算死,也可以起死回生。”勝南巧對災禍,利用了抗金聯盟裏關於他死而複生的謠傳,勢要安定軍心。

得他此言,最近的葉文暄率兵士氣大漲,文暄素來臨事有靜氣,絲毫不受影響,繼續領兵攻入,救援隻在片刻間,李君前回到自己船上,立刻轉身指揮小秦淮一幹人等:“眾人聽令!此船若毀,金兵一個不留!”

“好!”“此船若毀,金兵一個不留!”

“好啊……”陳鑄眼中含淚,“眾將士聽令,此船若毀,我們殺盡了這群草莽,祭祀為國捐軀的小王爺!”

這氣勢,明明就是硬碰硬!勝南與陳鑄都想賭,賭這一局,對方有哪怕一個人服帖!

海逐浪遙望火船之上沉穩不亂的勝南,他隻身犯險,卻臨危救局,真是當今短刀穀所需人才,天驕的話果然不錯,能救短刀穀局麵的人真的還在穀外!海逐浪猛然間激動地舉刀疾呼:“林兄弟,此戰勝後,我海逐浪便等著迎你去短刀穀!我還有把寶刀,等著送給你!”

勝南遙相呼應:“好!定去短刀穀觀海將軍藏刀!”



時間,逐漸越剩越少。

勝南的鋌而走險,當真沒有任何報償嗎?

金陵屏氣凝息地站在已退至後方的風行身後,想要找到更妙更絕的辦法,可是腦海裏一片混亂,全是她和厲風行成婚那日泉州上空絢爛的煙火,也是這個季節,也是一樣的顏色,也是有風行的身影、吟兒和勝南的陪伴。然而這個夏天,兩個最好的朋友卻在煙火的包圍下,接受著生死的考驗,自己,將要眼睜睜地看著他二人喪命……不,鳳姐姐,我原本是希望你和我一樣幸福……陵兒的淚水,止不住地流,想喊,想叫,想哭出聲,縱使上一次失去孩子,陵兒都沒有過這樣的痛苦難受,可是陵兒早就不再是一年前的陵兒,陵兒是南方義士團的首領,就必須克製住自己的焦急,失去主張的陵兒,略帶慌張地站在厲風行背後,一邊壓低聲音問一邊眼淚決堤:“天哥,我……我真的不想……失去他們……”

厲風行麵色一凜,即刻擋在陵兒身前,不讓任何一個敵人發現她的異常,他終於懂為什麽勝南要把陵兒安排在後方督戰,陵兒的弱點就是心腸太軟,勝南看得果真不錯,在陵兒關心則亂的情況下,風行就要履行好自己的職責,就必須兌現自己和勝南承諾的話,風行等陵兒啜泣聲逐漸小了下去,轉過身來輕聲說:“陵兒,天塌下來,大家一起頂。”擋在她身前,既然她心軟不敢看,那他便幫她看幫她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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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個人想放棄他們的主帥,可是,當船已燒得不成船形,不知林阡幾人到底是站在水裏還是站在火裏的時候,四周隻剩下雙方寥寥幾艘伺機救援又不敢太靠近的船隻,不知是否因為戰局的一波三折,竟全然沒有發現何時已經風停浪消,一圈灰燼沿著漣漪微漾而發散開來,水、火與木的三方爭鬥,終於以火完勝、水棄權、木苟延殘喘而告終。

陳鑄的心,就隨著林阡手裏的火藥一抖,而一顫。陳鑄的身體,再隨著火船一搖,而一晃。

時間不等人,陳鑄忽然嗅到風中的一絲火藥味,是心理作用嗎?右手去握沒溫度的左手,狠心不下,也在此時,發現林阡似乎故意地開始把火藥往火上靠,這個對手年輕氣盛,根本就不要命……陳鑄灰心失望的同時,眼光鎖定了林阡身邊的鳳簫吟,這看似嬌小的女子才十六七歲的年紀,竟然也敢陪著林阡一起玩火送命?

陳鑄孤注一擲,去捅她這個漏洞:“林阡,你不怕死,的確有目共睹,可是你竟然沒有征得盟主的同意就害她和你一起涉險,未免也太殘忍了!你敢犧牲自己,陳鑄敬佩,但你還搭上盟主一條性命,陳鑄著實惋惜!盟主,可憐你此生命運,竟是做林阡的陪葬!”

勝南心頭一緊,時間緊迫來不及去堅定吟兒,出於本能地即刻把吟兒的手一握,吟兒受寵若驚,生死攸關心間全是收獲他這一握的喜悅,吟兒猜不出勝南握她手的真正原因,隻一味地享受這榮耀,嗯,熱乎乎的勝南的手,真想大聲告訴陳鑄說一句:陳鑄你的威逼,哪裏比得過林阡對我的色誘……

話到嘴邊,吟兒突然回歸現實,嗬嗬一笑,笑自己如果在金宋雙方的戰事裏表白感情,也真該是曠世奇聞了。

所有人,聽見吟兒忽然嗬嗬地傻笑,都摸不著頭腦她到底在想什麽。

吟兒將牽就牽,狠狠地去霸占勝南的手,笑著對陳鑄說:“我鳳簫吟此生能做林阡的陪葬,幸事也!隻有可羨,有何可憐?!”說完這句,其實也和表白沒什麽兩樣,吟兒還是笑著捏著勝南的手,那手比火還熱,吟兒早就清楚,這盤棋,該是他幫著她下的,她才不怕,她要為了他,變強!

她轉頭想看勝南的表情,可是看不見他正麵,她不能動,右手還得攥劍指著小王爺,他其實也不能移半尺,他們三個的性命都扣在他左手上,但他空著的右手,是主動地一把攥住她的左手的,吟兒越想越高興,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一生太對了,對得以至於越笑越合不攏嘴,反正他們估計也看不清楚,聽見她笑又何妨。

突然間,吟兒停止了笑,看見了——勝南的耳朵在動,真的在動……原來這一刻,他是真的開心……吟兒怔了怔,緩過神來,還是選擇恪盡職守去看牢小王爺,延續他的開心。

陳鑄不明白這小船裏還有一個男人色誘一個女人,鳳簫吟的這句話,表示抗金聯盟今時今日已經是牢不可破!陳鑄的信念被吟兒這句狠話摧毀,在懸崖邊搖搖欲墜:“鳳簫吟,你真的不怕被火燒死?!”

“怕什麽!陳將軍沒有聽說過嗎?能浴火重生的是鳳凰!你還是少費點口舌吧,你們的小王爺不是鐵打的,他快不行了!”吟兒的口才,壓根兒不輸陳鑄。

想不到自己的勸降會給鳳簫吟完成這麽厲害的一次鼓舞,陳鑄掩飾不住自己的絕望,覺得自己的臉半邊陰半邊陽,憑什麽,憑什麽決策要給自己來下,小王爺,你哪怕能坐起來一下,來證明你還撐得住,來證明你也不怕死……

陳鑄握劍的手終於軟化,要不然,就暫且輸這一次吧,林阡敢拿他自己做賭注,可是陳鑄押不起小王爺啊……

想著想著,陳鑄的劍慢慢地開始往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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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若鬆站起身來,想要喝斥陳鑄的妥協,可是還沒有來得及敘述半句,驀然背後軍中人聲大噪,這一回頭,發現灩預堆的西方火光衝天,顯而易見金北失敗所致,可怕的是,這失敗明明在距離較遠的西麵,卻給自己的兵將心理造成致命一擊!賀若鬆沒有控製得住後方兵將,他們不知是被何挑起瞬間大亂!人聲鼎沸,全都是失敗以後潰不成軍的表現!

“金北誤我!”賀若鬆長歎著,縱使他用兵高明,也沒有料到在小王爺命懸一線的同時,自己的麾下竟先行自亂。

緩得一緩,陳鑄已然被這又一起變故所撼,加快了放劍的速度,先行棄械沉江:“放了小王爺……我答應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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