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風煙路涉道

第五十章 道是無晴卻有晴(1)

瀑布。

循著標記一路走過去,離開人群停下腳步,林思雪環顧四周悄無聲息,不禁麵帶驚詫裹足不前,冷不防一片綠葉貼著手背滑落下來,林思雪臉色一變劍光一閃,落葉立被劈開兩半。

“師祖,我的劍法可有進步?”林思雪回劍入鞘,三步並兩步迎上前去,來者自是雲藍無疑。

“聽黛藍說,你身上有新傷,而且先前的劍也斷了?”雲藍蹙眉問她。

林思雪迷糊一笑:“戰事凶險,連師父她都會受傷,更何況我……”

“念昔上次的確是危險,幾乎為了林阡送命。”雲藍一怔,略帶疼惜,“看來念昔,是當真不肯回頭了。”

“話說回來,師父上次被金人暗算摔得不省人事,倒是沒有令金人欣喜,反而令他們內訌呢。”思雪說。雲藍心一緊:“金人沒有欣喜?反而內訌?”

“這是我耳聞,不知幾分是真。”思雪聽她語氣緊張,吐了吐舌頭。

“金人為何為了念昔而內訌?”雲藍卻上了心。

“這個就不清楚了,據說是那個鬼兮兮的軒轅九燁,不肯讓柳峻插手他的計劃,還有個詭絕將軍陳鑄,聽說師父出事的時候很是憤怒。”

雲藍麵色大變:“陳鑄?他和你師父,可曾交過手?!”

“這個我也不清楚……”思雪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可是,肯定會交手的啊,他們算老敵人了,不可能沒交過手。師祖為何怕他和師父交手?”

“若是陳鑄暴露出一些不為人知的事實,你師父她,就休想再領導這個抗金聯盟。”雲藍攥緊劍,眉頭緊鎖。

“抗金聯盟,規矩真是多而繁瑣!”思雪忿忿說。

“這句話,不像是你應該說的。”雲藍顯然洞穿,“你這些事情是從哪裏探聽而來?還有,適才問你的你還沒有答我,怎麽受傷的,怎麽斷了劍?”

“上次,我想去幻境裏救師父,於是找到了金人的落腳點去行刺他家王爺……可是卻遇見一個使劍的高手,跟他打了幾招,及不上他,所以想用咱們點蒼的絕招殺了他,卻沒想到……沒想到劍落下來,卻沒有落在他頭上,反倒是落在了我腳底下……我至今都沒有想明白,為何會出那麽大的差錯……”

雲藍聽到這裏,也啞然失笑:“所以你的傷,是你的劍砍的……你的劍,是你自己踩的?”

“嗯……”思雪滿臉通紅。

“但是那個高手卻沒有殺你,留了你性命。還對你說了這些話。”雲藍笑著搖頭。

“是……啊……”思雪腦袋裏,全然是完顏君隱的模樣和話語,依稀記得他在金宋不容的觀點裏不屑一顧嗤之以鼻,還對她說:“什麽抗金聯盟的規矩,你要不就脫離了抗金聯盟,我也離開我南北前十,雙宿雙棲如何?”一想起他的年輕傲氣,英俊倜儻,思雪的臉便一陣熱。

“思雪,你可不要被男人騙了。”雲藍苦笑。

“我才不怕,思雪今生隻有兩個願望,希望師父快樂,希望師姐快樂。”思雪說,“不過,師姐應該不會快樂了……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林阡和師父能在一起。”

“真的很希望你師父快樂?”雲藍忽然以嚴肅的語氣。

思雪連連點頭:“思雪需要做什麽來撮合他們?”

雲藍輕聲道:“如果到了一個場合下,金人威脅會說出你師父的姓名和身世,你要盡一切力量阻止,搶在他們前麵說,她是你的師父林念昔,以拖延金人的時間。”

“嗯?為何?”思雪一愣,不解其故。

“總之,要留意著詭絕陳鑄,一定要封住他的口。”雲藍說,但是心知,單是這樣做,籌碼還不夠,思索了片刻,雲藍終於問出口,“思雪,那個高手,是個金人麽?當真喜歡你麽?”

“啊?”思雪一愣,臉色再度緋紅,“我也不知道……”

“你就不要和念昔同行了,我準許你去找你的意中人。”

“真的麽?我、可以像師父找林阡那樣、去找他?”思雪喜出望外。

雲藍點頭:“不過,你找他的時候要幫我完成一個任務。”

“什麽任務?”

“找到詭絕陳鑄,用我接下來要傳你的這一招向他挑戰。”雲藍說罷,思雪大喜過望:“師祖,要教我新絕招了麽?”

思雪,這麽多年,悟性最高的一劍,竟好像是天在安排著你,幫念昔化去這一劫。雲藍歎了口氣,看思雪在自己的指點下練劍:思雪,隻能由你去混淆陳鑄,甚至,去令陳鑄認定,你才是真正的完顏暮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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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曾想過,偌大的瀑布一角,竟還藏匿著這樣的一座山莊,名叫隱逸。

山莊占地並不算小,但卻沒有刻意張顯磅礴壯觀,主人家追求的依稀是高潔素雅的情調,所行之處,鞋與木板間可以擦出輕微的響聲,再上一層樓,複道上鋪著一層棉質地毯,踏上去就很舒服。

數日來,這家主人一直沒有正式露麵,但僮仆們照顧得相當周到,葉文暻鏢隊到此之後再無轉折,看來並非寄宿,而是終點無疑。持續半年的托鏢者之謎終於截止在黔之西南,卻不曾想過,謎到最後,依舊撲朔迷離。

從僮仆們口中隱隱得知,這家主人的確是隱逸山莊的構建者,然則卻未能長久隱居於此,隻是一年中偶爾三四次路過停留,盡管如此,山莊事仍舊維持得井然有序,看得出主人遇事力求完美,一絲不苟。

也不得教人不佩服,從選景、借景的角度來剖析,隱逸山莊的構建,非但沒有破壞分毫的自然景象,更將這世外勝境通過人力深化給了外人看,這家主人,明顯對黔西的這片風光了解透徹,保護、珍惜,但不點綴,也不褻瀆,隻給自己留了這麽一片區域,方便欣賞罷了。朝左向右,瞻前看後,哪個方位都能體驗出山莊建築的美輪美奐,以及自然風光的不染纖塵。

但這位隱者,當真和瀑布境內茫茫水汽一樣,模糊不清,亦真亦幻——若是真隱士,不會還執迷於人世追逐,更不會在去年的入秋伊始,與葉文暻共同謀劃了一起驚動天下的軒然大波。仔細琢磨,主人性格,該是心有隱意,身不由己。

“眼看著這山莊裏有這許多供客休憩之處,自己不在還有這般多的僮仆留下,明顯就是期待著外人來。”柳五津自言自語著,在樓層上向院中看,恰見葉文暻與鑫、森、淼等人在院中賞景,正巧此時對麵窗戶被人推開,這麽近,東方雨的麵目馬上就能辨認,柳五津始料不及跟他打了個照麵,乍一見心裏就一顫,立竿見影,腦袋上的舊傷亦隨刻開始作痛。

“這位葉總鏢頭,當真是處變不驚,紋風不動。”路政走到他身後,看了一眼院中景象。葉文暻現在,分明已經是十麵埋伏,金宋雙方,都箭在弦上。

“是啊,臉上沒有一絲緊張,也是個頂端的人才。”柳五津想,葉文暻現在應該抬起頭來看看,每一扇窗戶打開,探出來的都一定是金宋武林絕頂高手。雖說上一戰結束以後,金人元氣大傷,大多因聯盟盛極而暫避鋒芒,不過照目前情況看,人數不多,卻是絕對精銳,露過麵的就有軒轅九燁、東方雨、薛煥,哪個不是前三以上?而聯盟,目前到此的,除了短刀穀一家軍隊之外,才隻有越風一位而已。

“咱們的人才也該快到了吧?這次金人的數目是前所未有的少,氣勢也是前所未有的虛,但總覺得,勝南隻帶這麽少人赴戰,武功上遠遠不及金南金北。”柳五津掐指一算,勝南、吟兒等人,應該就在最近兩日到來。

“魔門之戰剛剛了結,各大幫派理應有所休整,況且,留輪回劍,歸根究底與幫派之間並沒有直接關聯,我思前想後,林阡不用他們是這兩點考慮。”路政一笑,“有盟主、莫非、文暄、海逐浪、越風同在,我們一定不占劣勢。何況,葉文暻和這山莊主人都捉摸不透,到時候奪劍之爭靠的是什麽還很難說。”

“的確。原本看見東方雨還有點忐忑,忽然老夫就迫不及待了。”柳五津恢複嬉笑麵孔。

“換作以前,我也許比你還要忐忑,不過就像他說的,事在人為。”路政笑容平和。

路政話音剛落,屋頂上忽地劃過一絲微響,路政柳五津盡皆留意。不刻那腳步已到了對麵屋頂上去,屋脊上站著的是個蒙麵黑衣人,身材體型偏於瘦削,而另一個擋在他之前背對著他的則是個妙齡女子,一襲紅衣,標致得緊,側過身來時,柳五津明顯看出她是哪位,不禁咦了一聲:“林思雪?她怎麽到了這裏來?”

院中葉文暻似乎也意識到了屋頂爭鬥,略微偏過頭來欣賞,他當然很愜意,身後高手,全然繃緊了神色,生怕屋頂上有人醉翁之意。

“想向我們詭絕將軍挑戰,那便先過我這一關!”黑衣人對林思雪冷冷喝叱,柳五津聽出音來,這一戰,竟是林思雪掀起。那小姑娘柳五津先前有過接觸,私下裏單純天真還略帶些傻,怎會到這裏來向哪個將軍挑戰?然而看見林思雪一臉認真,便知此事不假,交睫的功夫,林思雪劍已在手,黑衣人手中無兵刃,赤手空拳去接林思雪劍時,明顯卻聽得有鐵器交接之音,委實令人蹊蹺。

唯有林思雪近在咫尺,方能夠看見對手手中扣一薄片,鋒利尖銳,削鐵如泥,如此禦刃,顯然操控自如,林思雪劍雖也精湛,畢竟經驗欠缺,本想挑戰了陳鑄就完成任務,孰料半路殺出個不速之客還這般糾纏,看他兵器取巧不禁又氣又惱,進退兩難忍不住罵:“卑鄙,怎麽可以這樣!”

遠遠觀局,林思雪難以突破,黑衣人輕占上風,看他武功路數,與東方雨有異曲同工之妙。柳五津蹙眉:難道是東方雨門下弟子?雖然深度強度還不及東方雨……

卻聽隔壁有人推窗也看,毫無保留地讚:“武藝精絕,空手如刃!”原是和越野一同到此的沈絮如,柳五津轉過臉去點頭示意,沈絮如回應給自己一個禮貌的笑,沈絮如身側,還有另一個難以忽略的身影,越野。上次見他,還是在蒼梧山合力救援越風了,這一次,卻難以言明是敵是友,畢竟,柳五津不能給越野他想要的一切。

“什麽空手如刃?他才不是空手!”林思雪慍怒,劍法初見行雲流水,依稀能有變幻無窮,功力卻不足當年雲藍三成,實力離一流高手尚遠。

“如此劍法,還想挑戰詭絕將軍,真是自不量力!”那黑衣人嘲諷的語氣,說話同時,進攻逐漸緊湊,林思雪亦漸感對手武功著實不錯,每招每式都如鋼鐵所鑄,結實又牢固,挑開自己手中寶劍時隱約可覺陣陣勁風,時間一長,劣勢更明。

柳五津正欲救援,不經意間,見院中平添了幾個身影,為首那白衣少年,幾乎沒有給葉文暻一眼,徑自飛身而上將林思雪從險境中解救,輕易得仿如不費吹灰之力。僅僅差了一瞬,黑衣人手中薄刃便可重創林思雪,然而薄刃及處,紫氣赫然,原是白衣少年鞘中寶劍,僅一式便將黑衣人擊退。一手輕攬美人,一手傲執寶劍,瀟灑自負,極盡風流,就算楊葉楊宋賢在此,也根本少了幾分貴胄王氣。

“退下,不準傷她。”熟悉的聲音,柳五津路政立刻認出,發話者是那位金南第九,小王爺完顏君隱,白帝城暗戰唯一不敗,令厲風行心服口服不再輕敵,魔門對陣指揮重騎兵侵略,幾乎與林阡平分秋色,想不到,戰場上那樣的驍勇嚴酷,褪去戰甲,是這般顧盼神飛氣度。作為傳聞中完顏永璉最有可能的接班人,完顏君隱眉間寫盡了“舍我其誰”。

那黑衣人聽命當即退下,林思雪緩過神來,乍見小王爺,又驚又喜:“南第九,果然你也在這裏?”教聽見的人都是一愣又柳暗花明:怪不得小王爺要救她,原來早就相識。

“是啊,我對思雪姑娘說過,後會有期。”小王爺親切一笑,帶她一並離開屋頂。瞠目結舌的柳五津路政等人,不得不把院中焦點從葉文暻那裏分一些給林思雪和小王爺,怎麽也想不到他二人是何時相識。

“既不如王妃那般足智多謀,又不像王妃那樣傾國傾城,真搞不懂。”陳鑄蹙眉嘟囔著,思雪一看見他,驀然憶起雲藍所托,欣喜地再度拔劍:“詭絕將軍,可肯與我比試一劍?”

陳鑄懶懶地瞄了她一眼,鄙視著哼了一聲,適才那黑衣人冷笑:“連我也打不過,你如何能挑詭絕將軍做對手?”

“隻一劍而已。我隻挑戰詭絕將軍一招。”思雪急道。

“不要。”陳鑄懶洋洋地說,“我的劍法,豈是等閑之輩挑戰得起,折損我一世英名。”

“‘詭絕’兩字,算什麽英名?又不像南第九他有個‘劍癡’的名號。”林思雪說著說著,眼光時不時掠過小王爺,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怎麽?思雪姑娘不是為了我才到這裏來嗎?”小王爺微笑看著她,思雪那迷糊鬼,倏忽就忘記了到此目的,也其實,目的就是要找他:“哪有……有大半的原因,還是為了找南第九你。”

小王爺滿足地笑起來:“那便不要和詭絕將軍比鬥了,這附近有處水簾洞景色神奇,我正待去,恰好思雪姑娘來了,倒是天賞賜給我的。否則,我與陳鑄、鬼之同去,一個沒情調,一個煞風景。”

“哦?原來他叫鬼之啊?是挺像鬼。”思雪掩口笑,打量著黑衣人鬼之,又回過頭來看陳鑄,百無禁忌,“詭絕將軍,當真是沒有情調,所以都這麽大了,還沒有娶妻生子。”

鬼之瞬間殺氣形於眉間,卻因小王爺而製止,陳鑄則根本按捺不住,聽得這話急火攻心:“你這丫頭你說什麽!小王爺你怎麽會看上了她!”忽然發現自己說溜了嘴,覆水難收。

林思雪再迷糊也沒有錯過陳鑄叫他小王爺,一愣回頭:“怎麽?原來你也是王爺麽?”

小王爺適才就注意到了她臉上表情,微笑應答:“當初被思雪姑娘叫慣了南第九,所以便讓他們都改口叫我南第九。豈料他還是沒有習慣。”

“啊?我以為南北前十都是金國小王爺的侍衛,卻想不到,這麽多侍衛之中,有一個也是王爺?”思雪眉頭緊蹙,“怎麽可能,既是王爺,也是侍衛?”

陳鑄再度汗如瀑布。直覺,這林思雪更配二王爺,楚風流才配小王爺。

鬼之恰在此時轉過頭來,往柳五津、路政、越野各自掃了一眼,似乎在找什麽人。雖然蒙麵,看得出長相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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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林阡、鳳簫吟一幹人等穿越瀑布來到隱逸山莊,先是震驚,然後折服,繼而拜倒。賞過雲橫山莊的聖潔與陰森,遊過幽淩山莊的奇異和神秘,歎過逐月山莊的仙幻及朦朧,此番經曆瀑布間,卻可以觸摸山水最原始的結合,不得不說,的確水滋潤了山,山崢嶸了水,輕紗薄霧,環縈崇山峻嶺,彩虹無處不在,連貫著像一條直線,交聯在山川之中此起彼伏,灌木生風,泉石相鳴,不必喟歎世間花開花落,不必糾結人生雲卷雲舒。

然而,就像把爭鬥帶進蒼梧仙境一樣,阡恐怕這座隱逸山莊逃不開一番血雨腥風。

再沒有戰場,將要交手的地方,不過是這一處別墅。

柳五津得悉眾人來臨,早便和僮仆們一起在山莊外相迎,見麵後,先和鳳簫吟海逐浪說笑了一番,其後便邊行邊與阡陳述事態,吟兒在旁聽著也深知,柳五津雖然表麵輕鬆,內心卻擔憂短刀穀的暗流洶湧。

“越風他正在那邊廂房休憩,連日奔波傷勢有些惡化,不過,牽製越野非常成功。”柳五津壓低聲音。

阡聽聞之時,難免會流露出一絲惋惜之情:“這次的確是累了他,卻隻能由他一個,避免柳大哥與越野正麵交鋒了。我想越野也該心知肚明。”吟兒語氣中則是充溢著關切:“越風傷勢惡化?是如何程度?”

“放心,他已經可以動武,隻是臉色還不大好,我想,君前和越風,可能會有個交替,讓越風回淮南好好養傷,君前來助我們一臂之力。”柳五津說。

“這是再好不過。”阡點頭,“柳大哥設想周到。”

“卻不知山莊主人姓甚名誰?我一路過來,聽僮仆們說他也是山莊過客,一年不來幾次?”海逐浪又很直接地插嘴問。

“尚不知姓甚名誰,但我心裏有了些底。此人熟知黔西風光,必是黔州當地土生土長,而且他越是韜光隱晦,越證明他極富盛名。”柳五津蹙眉說,“黔州當地,極富盛名的官家財主不是不多,但要論武功絕頂,恐怕也就此一個。”

“哦?是哪一個?”海逐浪奇問。

“便是黔貴當地鐧王,姓孟名良關。川黔一帶,鐧法三十年縱橫無人相抗。不過退隱之後,久久不與世爭,隻在當地收些資質不錯的徒弟,傳授鐧法不致失傳,說起他來,你們的了解可能沒有我們深。當年也是個名震一時的人物。”柳五津說。

“我對他的為人和經曆是沒有一點了解。但這名字和名號,依稀哪裏聽過。”阡點頭,在記憶中搜索這姓名,吟兒亦覺得耳熟。

“是啊,說起他來,你們一概不了解,但說起他的女兒,你們就該清楚了。勝南,我記得我在蒼梧山與你提過,流年姑娘嫉惡如仇卻不通世情,正因她是孟家長女的緣故。”

阡和吟兒這才恍然,吟兒點頭:“對啊,那時候你與勝南提起流年姑娘,說她到蒼梧山不過一年,就技壓群雄成為了張潮最厲害的徒弟,是因她原先便有很強的武功底子,帶藝投師,所以張潮自己的武功,都還未必及得上流年姑娘。”

“當時,柳大哥也與我提過,孟家一直立足於抗金義軍和金人的鬥爭之外,所以三十年來都是隔岸觀火。”阡回憶著。

“不過,這也隻是我猜測而已,或許,除了孟良關之外,還有其他的世外高人。”柳五津說。

“若真是孟良關,那我便後悔了,出發的時候,我還見流年姑娘和船王留在了魔門那邊。早知如此,便一並帶來,也好走條捷徑。”吟兒半帶玩笑。

“奇也奇在,為何孟流年寧願跋山涉水那麽遠去蒼梧山,也不要留在她家附近這同樣的世外勝景?這邊同樣可以追求寧靜偏遠,也犯不著和李辨之張夢愚那些惡俗同流合汙。”阡忽然覺得不對,“事實上,剛到黔西時,流年姑娘寧願去盜祁連九客的馬,也沒有接收自己家的給予,半年之久,從來沒有離開過戰地,也不回去探望父親一次?”

“我和她私下談起,似乎她和她父親的關係,從小到大都不是那麽和睦。她父親相比她來,更寵她那個嬌生慣養的妹妹,倒是令她不知不覺就養成了清高淡漠的性子,許是這樣,才容得了李辨之和張夢愚吧?我到現在才完全想明白。”吟兒說。

“那這樣一來,孟良關的確就有了搶輪回劍的動機。用輪回劍,來迫天下人為他尋找女兒。”阡說。吟兒一愣:“可能麽?害得我們興師動眾,隻為了幫他尋找女兒?”

“到並不是沒有可能,各人追求不一樣,做父母的,自是最看重子女,就算過去真有不和,失去消息了,還是心急如焚啊。”柳五津將心比心,“如果我家聞因離家出走,我豈止是搶輪回劍這麽簡單?”

“唉,世間的好父親,就沒有一個分給我的。”吟兒略帶嫉妒地歎。聽得出,她實在很想探究自己身世,尤其是連沈延也認祖歸宗之後。

阡輕聲道:“不僅有可能,而且有相當大的可能。試想前幾年孟良關雖然不在蒼梧,也一定通過關係確定了女兒有無容身之處過得平安與否,但是蒼梧山脫離聯盟之後,流年就音信全無流落江湖——輪回劍失落的時間,正可以和流年姑娘流落江湖的時間完全吻合。”

柳五津臉色一變:“真是不錯。難道,流年姑娘,真是輪回劍的症結所在?”

“不如修書一封給沈依然,讓她留意流年姑娘和船王。”葉文暄提議時,忽然發現走廊對麵越野夫婦正巧經過,當即提醒眾人警惕,端的是臨事冷靜,語氣自然:“越前輩,沈女俠。”

眾人皆循聲看去,虯髯客越家金刀,青衫女洞庭翠竹,夫唱婦隨了已經將近20年,還是這樣恩愛。

“文暄,上次見你,還是在短刀穀中作客了。”越野笑著大步上前,“勝南,一年不見,已經貴為盟王,實在是可喜可賀。”

“越大俠見笑了。這盟王之稱,還是魔門所取。聽了半年,竟連麾下也這麽叫。”阡苦笑搖頭。

“還叫越大俠這麽見外作甚,上次在蒼梧山絕頂一戰,越大哥還欠了你十斤好酒,正等著你來飲。”越野氣度裏的粗獷豪邁,此刻看是不是有些諷刺?連他這樣的人,時間一久,竟也生了異心,想要脫離短刀穀,在陝西自立為王,也許,中間有蘇降雪的動搖和旁敲側擊甚至陰謀誘導,但,越野當年初入短刀穀時,何嚐會有半絲獨立之心?正是因為他有實力,無野心,短刀穀才放心把一塊地域的所有義軍都交給了他甚至以之冠名啊……

“這位?想必就是楊鞍兄曾經提起過,眼神術一流的莫非了吧?金國十大在逃通緝犯,論賞銀,我越野第一,你緊追其後。”越野笑著看向莫非,“顧將軍也說過,林阡麾下之中,他最欣賞的非你莫屬。”誇得莫非喜滋滋地笑。越野和眾人都見了禮,獨獨沒有和一個,從頭到尾,完全把海逐浪冷落在那裏,吟兒注意到了這一幕,向來和海將軍交情深厚,她難免也不是滋味。

“是弟妹麽?一年不見,竟好似平添了些英氣。”沈絮如這“弟妹”一出口,教附近聽見的人全然臉色一變,冷飄零悄聲問文暄:“什麽弟妹?”文暄道:“這兩位,是越副幫主的兄嫂。”冷飄零詫異一笑,壓低聲音:“倒是巧了,那邊洪山主逼婚,這邊弟妹也叫上了。”

沈絮如看吟兒色變,以為她羞澀,笑著低聲說:“我二人正待去看望風兒,你不如也去。風兒若是見了你,必定會恢複不少。”

看吟兒麵色尷尬,阡當即為她解圍:“沈女俠,不如等吟兒安頓妥了再去看他,我正好也有事要與越風商議。”

沈絮如滿麵笑容,還是那般性直,對著吟兒嘖嘖稱讚:“越看越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唉,風兒的撫今鞭,今時今日,算是當世一流了啊。”

吟兒微顫,林阡蹙眉,這舉止和神色裏旁人難以察覺的微妙,被身側的冷飄零和葉文暄雙雙洞悉,二人心中皆歎,沈絮如這句話,當真大錯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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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風的撫今鞭和洪瀚抒的火從鉤,的確都算得上當世一流,可惜了,當世卻還有一個林阡。”最清醒的旁觀者,莫過於文暄與飄零,安頓妥了,二人閑遊之時,冷飄零歎息說。

“我恐怕,川蜀一戰旗開得勝,激化了洪瀚抒稱雄決心,而魔門之役身負重傷,也加深了越風對小師妹的不舍。這兩段感情同時水到渠成,對於剛剛經曆了不少坎坷和遺憾、還需要時間冷靜進展的小師妹和林阡而言,著實太過突然,但又無法杜絕,此時此刻,他二人心中,一定混亂至極。而且我看得出,沈絮如和越野,意圖不是那麽簡單。”葉文暄如是說。

“這麽說,文暄也覺得,林阡和盟主的感情事,再怎樣不合時宜,也不可能再蟄伏冷靜了?將要浮出水麵了?”飄零一怔,笑問。

“是啊,林阡那樣的人,決定之前會權衡大局,決定之後就堅定不移,戰事情事皆然。可是這一回非同尋常……這一回,外力比林阡自己預料得大得多,事態也前所未有地急,巧到了一起來。他根本沒有時間再權衡,因為隻有他一個人能夠插手小師妹的婚事,把洪瀚抒和越風兩派勢力都製止。若再不插手,局麵來不及救。事關聯盟,他不會允許自己有多冷靜。”葉文暄說。

“其實……不關乎聯盟吧?感情上,誰會比誰冷靜呢?”冷飄零微笑道,“我認識林阡和盟主的時間不長,卻也知道,他二人多年風雨同行,盟主從十五歲到十七歲,都是跟在這個男人身邊一步步走過來成長起來的,也隻有她一個女子,見證了林阡如何從韜晦到鼎盛,單從這一麵看來,這份情感,早是普通感情無法比擬。何況他二人不僅戰場是絕配,心裏麵早就有彼此。早先我便說過,林阡對她的感情,其實和對談靖郡主一樣,激烈到超越聯盟的利益。先前郡主太明確、盟主表麵又不在乎,誰都難以看透徹,但如今倒也是個不錯的機會,令林阡看清楚,還有另一個人,同樣值得他負盡一切,感情深淺,隻是個過程的差距。”

文暄不禁一震,歎她洞察力如此之強:“飄零雖然向來熱心腸,喜歡關照身邊的每一個人,但似乎對小師妹尤其關心?連對她的理解,都比那些認識了她幾年的人深刻。恐怕連她的小師兄沈延,都及不上你知她。”

“也許是跟她有緣吧,你小師妹外表活躍,內心堅韌,正是我欣賞的女子,我真是見不得有情人難成眷屬。”冷飄零道。

葉文暄本想問她:飄零,為什麽你喜歡關照身邊的每一個人,卻獨獨不肯把你的過去告訴我?見不得有情人難成眷屬,又為何對我若即若離?欲言又止,惟能沉默與她同行了一段路。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忽聽冷飄零默念這句,葉文暄緩過神來,看見隱逸山莊這若晴若雨的絕妙景象,釋懷一笑:“原來如此,道是無晴卻有晴……”

“隻希望在隱逸山莊的所有愛侶,不論是現在恩愛的,還是將要進展的,都能幸福地相伴一生。”冷飄零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