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舞

第十六章 起舞

在他們終於破門而入的時候,寧兒已經微笑著坐在**。她換上了第一天進來張媽給她的衣裳,此刻洗去鉛華豔妝還原了她幹淨純真的麵容,再無一絲風塵的味道。

“你……”雲媽媽在龜公們發愣的時候出現在門口,她一看見寧兒的樣子,也愣了一下,她還以為這個給她惹事的丫頭這會會躲在**瑟瑟發抖呢。

“他死了,對嗎?”寧兒的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父王,母後,寧兒給你們報仇了!

“呸!”雲媽媽一聽到寧兒的話,立刻跳了腳:“你這個死丫頭還敢胡說,我這樓裏要死了客人,我就拿你抵命!來人,去把她給我帶到角屋去!要是真出了人命,我就把你交給官差抵命!”雲媽媽一臉氣憤的命令著身邊的打手。

就在龜公要上來架寧兒的時候,寧兒一笑,就去抓了頭上的簪子要了結自己的性命。隻是她才把簪子拔下,還沒來的及將簪子尖對上自己,便手腕一疼,手裏的簪子落了地,與此同時有一錠銀子也掉落在了地上。

屋內的人都愣了,除了寧兒都是去盯的那錠銀子。而寧兒卻茫然的看著出現在雲媽媽身後的那個黑衣男子,此刻他略皺著眉頭。

“藍,藍爺,您這是……”雲媽媽在拾到那錠銀子後攥在手裏看著她的大主顧。

“雲媽媽,我不是說了嘛,這丫頭我看上了嗎?”藍雲的聲音有些悠閑,明明是溫柔的音,卻偏偏帶著一股子氣勢,說不清倒不明的。

“哎呦藍爺,您就別逗老身了,這丫頭剛才殺了人,還砸傷了人,還不知道要給我捅出什麽簍子來呢,我不教訓下她,她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殺了人?寧兒的心抽了一下。

“你說她殺了人?”藍雲眼瞧著雲媽媽抬了下眉:“雲媽媽,我說你是不是弄錯了,她隻是砸了個人,可不是殺了個人啊!”

“她,她,她怎麽沒殺,我那飛雪不就是被她給打……”

“哈哈,雲媽媽你是說這麽一個丫頭一抬手就打裂了我麵前的桌子,還順帶殺了個人嗎?到底是你懂還是我懂?那明明就是剛才在玩弄這個丫頭的人借機來對我藍雲出手的,你這丫頭隻是被驚嚇後,隨手砸了一下他,讓他一時暈了下而已,你自己不也看到那人起來,整了衣袍狼狽的去了嗎?倘若他是有理,是你的姑娘殺人,你覺得他會就這麽走了?他怎會善罷甘休!”藍雲說著一抬手指了寧兒,“還有,倘若她一抬手就能殺人,你們這些人這會隻怕也躺在地上了吧。”

“這……”雲媽媽被藍雲的一番話說的是啞口無言了。

“雲媽媽,我可是你們雲水坊的老主顧了,這事別人是急忙推幹淨,你這個老鴇母平日裏精的跟什麽似的,怎麽今天倒往自己身上攬了?這事,我看啊是有人來找我們藍家晦氣的,隻不過連累了你這裏的一個姑娘給……”藍雲說著伸手摸出了一張銀票放到了雲媽媽手裏:“這錢就當陪你個丫頭的損失吧。至於這位姑娘嘛,你又何必逼她呢,我看她性子還是蠻烈的,再死一個你豈不虧了?”

雲媽媽拿上了銀票,神情就不一樣,她陪著笑,一番委屈地說到:“哎呀藍爺還是您體諒我們這些苦命人啊,其實好好地,我也不願意這姑娘受罪啊,可是她畢竟是砸了客人壞了我這樓裏的規矩,我若不教訓她一二,就算這事是過去了,日後也砸我的招牌不是?再說了,這好歹是死了人,官府怎麽也要來問的,我把人扣下,不也是……”

“官府那邊我幫你打點如何?”藍雲輕聲地說著。

雲媽媽一愣,臉上的笑嘩的一下堆的更高:“真的?那成!可是,藍爺,您這是……”

“哈哈,不明白我怎麽管起閑事來了?你不知道,這姑娘的一抬手正好引起了我注意看向她那裏,卻恰巧發現了不對,才使我和三弟避免了被偷襲。你知道我這個人,不喜歡欠人家的情,所以怎麽也是要說清楚,順帶幫你處理下的,畢竟這些人也是來尋我麻煩的。”藍雲說的很隨意,說完竟自己走到屋內的桌前坐了。

老鴇一見藍爺的動作,立刻抬了手吆著那些龜公到了一邊,然後看了一眼癡傻般看著藍雲的寧兒才對藍雲小聲地問著:“藍爺,照您說的意思,那老身是不是現在該叫人送這丫頭直接去官府啊?”

藍雲點點頭。

老鴇一直身然後對著一屋子的龜公說到:“別愣著了,抓了她送去官府……”

“等等,你們先去樓下等著,這姑娘,我想和她說兩句話。”藍雲輕聲說著,此刻他看著自己手裏的扇子,垂著眼皮。

雲媽媽見藍爺這麽說應著帶著一幹人等都出去了,很快就能聽見雲媽媽在樓裏大聲地抱怨著自己的命歹,遇上了這等江湖之事,甚至還萬分的可惜這一個可憐的丫頭死了不說,還有個無辜的要出去到官府那裏等著處理。

聽著外麵喧鬧的聲音,寧兒輕聲問到:“你,你為什麽說謊幫我?”

“說謊?我有說謊嗎?”藍雲將手裏的扇子一點一點地打開。

“我雖然不明白剛才到底是怎麽了,不明白為什麽桌子會裂,為什麽那,那人會死,但是,但是剛才欺負我的人,他怎麽可能會對你……”

“你和那人很熟悉吧,你們兩個之間一定有什麽亂七八糟的糾葛。這些我統統不感興趣。至於他剛才是否對我有意出手,我勸你還是隨著我的話走,至少那能讓你避免因此而遭受的種種痛苦。至於我為什麽幫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我就想問你一個問題。”藍雲說著抬眼看著寧兒十分認真的說到:“我希望你能老老實實的回答我。”

寧兒看著藍雲眨了下眼:“那你也必須回答我一個問題,也必須是老老實實的。”

藍雲一聽到寧兒這麽說“噗哧”一聲笑了:“你這姑娘倒有意思,剛才還要尋死呢,這會到和我計較起問題來了,好,我答應你,但是你和我,都必須說實話。”

寧兒點點頭。

“你是何人?”藍雲的表情很凝重。

寧兒嘴角一抽:“您問的這不都是明擺著的嗎?一個雲水坊裏的紅塵女子,舞衣。”

“不,我的意思是問你,你是什麽身份?叫什麽?別拿一個花名來糊弄我。你答應了我說實話的。”藍雲繼續認真著。

“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幫我?”寧兒不知道該不該和她說自己的身份,所以她選擇了先問。

“嗬,好,我告訴你,因為你和我一直在尋找的一個人,很像很像,一眼相見下,我差點以為你就是她了。尤其是現在,你素顏之容,更是像的似是一個模子出來的一樣,隻是,你不是她。好了,你的問題我回答了,現在該你回答我了。”

“像?原來你是因為這個才幫我。我還以為……哎,你是不是覺得我和你說的很像的那個人有什麽瓜葛?那麽那個人是男還是女?”

“女。”

“你放心吧,不會有什麽瓜葛,我從出生到現在,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哥哥已經在小的時候丟了,生死不知,弟弟和妹妹現在也落入jian人之手,而我則被那jian人賣到了這裏,我的名字無法對你說。因為那牽扯了太多太多,但是我能回答你的就是:我從來不知道還有個如你所說的那樣和我長的像的女人,哦,對了,我的弟弟妹妹隻有七歲,想來你熟悉的那人和我相像不過是個……是個巧合吧。”

“你娘呢?”藍雲一蹙眉問到。

“恩?”寧兒警覺於藍雲的問題,看著他。

“我的意思是,你的家人除了你的哥哥和弟弟妹妹,總還有父母吧,你沒……”

“我的爹和娘已經死了。”寧兒說著自己起了身,伸手去拾取那地上的簪子。

“你要做什麽?你別在想不開,人活著……”藍雲見她的動作,急忙起身勸到。

“我不會再尋死了。現在想來,我總不能因為他死了,自己也去死,就算生無可戀,我也要活著。更何況,那人還沒死……”寧兒說著將簪子cha上了發,對著藍雲輕輕一笑:“多謝你。”說完,她便邁步自己拉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藍雲站在那房內,有些癡傻,寧兒的一笑,讓他徹底僵住:像,真的是太像了!

寧兒站在了樓梯口,立刻樓內的喧嘩聲靜謐下來。她眼掃著樓下的每一個人,直到掃上那具她一直惦記著的身影,掃上他的眸。此刻那眸裏閃著凝重正打量著她。

雲媽媽看到寧兒出來,正要喊人,再一見她身後出來的藍雲那有些惆悵的表情也吃不準味了:這是抓了送啊,還是等著啊?她一時也猶豫起來。

“讓開,讓開!官府拿人!”一聲嗓門亮起,兩個官差提著鎖鏈進了大廳,“聽說這裏有了命案?”

雲媽媽一見官差來了,立刻上前,口中將藍雲那套說詞重複了一遍,然後望著寧兒一臉舍不得的樣子。

“這樣啊,人,我們先帶走了,等我們大人審問完了再說。”兩個官差說著就要上樓,忽一打眼看見了寧兒身後的人,兩個人都很是客氣的對著藍雲點了下頭。

藍雲縱身從樓上跳下,對著兩位官差抱了拳:“今日令兩位辛苦了,藍某的事打擾到官爺們了,還請別太為難這姑娘,畢竟藍某欠了她人情的。哦,晚上了,藍某會去拜訪你家大人,還請帶個話。”藍雲說著拿出了兩錠銀子,是一人手裏放了一個。

兩人此時立刻將銀子揣進懷裏對著藍雲客氣著:“好說好說,這丫頭也就是押回去走個過場,我們一定回去就帶話。”說著兩人也不上樓抓人了,而是看著寧兒有些客氣的說到:“姑娘,趕緊下來吧,咱們走著。”

寧兒聞言開始下了樓,她一步一步在層層階梯上踩踏的聲音和心鼓聲響在一處,她的雙眼看著那雙曾經冷漠空洞而今有些凝重的眼。

羽,我這一去入了官府,隻怕就要死了吧,此刻你的雙眼雖然不再空洞可是也依然沒什麽感情。也許,也許,你從來就不曾記得我。你無情,你冷漠,可是我這個將死的人卻偏偏為你心動。罷了,我這一去,將不能複返,如今我唯有一笑,來結束我這可笑而又可憐的情感。羽,記著我的笑,好嗎?不要再將我遺忘……

寧兒努力的笑著,對著那張今後再不會相見的臉,笑了。她笑的很開心,如同那日在舞典上快樂的起舞時綻放的笑容。她隻想被他記住,再也不要被他漠視著遺忘。

“等一下!”他剛從寧兒的視線裏消失就發出那冷冷的音,可是寧兒卻聽的心一驚,似乎感覺到那區區三個字卻有了一絲波瀾。

“藍爺,您這是……”雲媽媽被藍羽這突然一聲,弄的有些發懵,一邊說著一邊看向了藍雲。

“三弟。官差辦事不要打擾,你莫要胡來!”藍雲此刻話語也沒了那份輕柔,似有些力度的提醒著。

“她,不是善舞嗎?我想看看她的舞。”冷冷的音傳來,敲擊著寧兒的心。

“藍爺,您這是說笑嗎?這賤丫頭……”雲媽媽還想說什麽,可被拿冷冷的音給喝住了。“夠了,這是一百兩金子,我說我現在要看她的舞。是可以還是不可以?”

“哎呀,不是不可以,可是這丫頭才傷了人……你看官爺都要……”雲媽媽捧著金子臉色為難著。

“哼。”藍羽嗓子裏一聲哼看向了藍雲:“大哥,我想看她的舞。”

藍雲的唇一抿,伸手掏出了兩張大額銀票,一張給了官差一張給了雲媽媽:“兩位官爺擔待下,我三弟想看,就耽擱一下,行個方便吧。”

“好說好說。”官爺看到銀票立刻兩人對視一眼客氣著同意了。這邊雲媽媽也捧著銀票和金子退到了一邊。

寧兒看著如此的情景,對著藍羽一笑:“你要看我的舞?”

“是。”藍羽似乎有點點激動。

“媽媽,我想上去換身衣服。”寧兒輕聲說到。

“好好,媽媽陪你上去換舞衣。”雲媽媽是機靈的,因為擔心寧兒會有別的心思,所以收拾了錢財後跟著一起上了樓。

又是一身紅色的舞衣,又是長袖摩挲。

“雲媽媽,你原來準備了這麽多的舞衣啊!”寧兒輕聲說著:“難道這樓裏除了我和月娥還有人跳舞?還有人要穿著水袖舞衣?還都是這一水的紅色嗎?”

“哼,還不是想著你這個死丫頭可以給我討好藍爺才給你做的,你倒好,給我先惹出事來,還好藍爺這廂給了不少,要不媽媽我可虧大了!”

虧?寧兒笑了。她知道她的這位媽媽可是怎麽都沒虧了。

換上了紅色的舞衣,細細的疊著紅紗,寧兒將它們疊好撳在手中,然後對著雲媽媽一笑。“好了,雲媽媽。”

她踩著輕盈的腳步,從樓梯上走了下來。此刻她沒什麽負擔的感覺,她知道也許等到去了官府,會被蕭煜派來的人**,可是此刻,一想到藍羽主動對她說要看她的舞,她便有些輕盈了。

羽,你是不是也知道我這一去就可能回不來了?你是不是也想記住我?

大廳裏有很多人,他們用不同的眼神看著寧兒,可是寧兒卻隻看著藍羽,就連他身邊的藍雲都不去理會。

踏上了搭台,寧兒對他微笑。她不再轉身用背對向眾人,而是笑著,開始將雙手撳著紅紗慢慢捧在顏側。

她想起了十一歲的時候參加的舞典,想起那時的她是多麽的天真與快活。

她沒有去等敲擊的鼓聲,那鼓聲已經不是她想要的節拍了。她的手將層疊的紅綢左右輕搖著,越來越柔,越來越媚然後對著他拋將出去,她一個騰躍開始跳著她十一歲那年在眾人麵前跳著的舞。

紅,絢爛著她的年華。紅,耀眼著她的青春。紅,灼燒著她的天真!

長袖揮灑,她記憶著她的流水潺潺;躅步輕點,她記憶著她的高山巍巍;衣衫翩然,她記憶著她的血燕在翻飛;纖指拈花,她記憶著她的素蝶在振翅。

她微笑著,看著她的水袖在空中翻騰,她燦爛著,看著她的水袖在空中纏綿。

她的眼前是知書知畫的笑臉,是落霞無奈的搖頭,是母後高雅的微笑,是父皇慈愛的眼神。她看著他們在眼前一幕幕出現,她跳躍著,揮舞她的水袖,她要舞出她的一切。

如果,如果可以就這麽起舞多好?如果,如果可以就這麽舞著多好?如果,如果我將我所有的傷心與歡笑都舞出來,那我是不是就不會再落淚了呢?

寧兒的紅色水袖終於傾瀉於搭台之上,她如同一隻蝶斷翅般匍匐在那裏,等待著即將來臨的死亡。

那一刻寧兒深深地感覺到,即使在等死的時刻,她都是這麽的喜歡舞,哪怕那層層紅綢似血!

這一舞比五年前的舞多了些纏綿,多了些情愫,多了些心路。

她起了身,看著他那曾空洞的眼,笑了。他的眼,真好看,那裏麵竟流動著漫天的星光,“我跳完了,我們可以走了。”寧兒說著,內心輕聲道別:別了,羽。

“你,你等等。”藍羽一個激動的上前一步:“你,你不叫舞衣對不對,你,你叫秋葉寧,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