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舞

第二十八章 癡情

紅綢抽離,他那消瘦的身子直愣愣地便倒下了。

那一刻舞衣隻感覺到心底爬升著一種奇妙的感覺,似是解拖,又似是觸痛,模棱兩可著她的情緒。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知畫激動的起身就要衝過去,但舞衣一甩袖子將她拉扯住:“怎麽?你在心痛?”

“我,我……”

“他殺了我的父皇,逼死了我的母後,落霞因他的羞辱而死,知書因他的暴虐而死,這些難道你都忘了嗎?如今我殺了他,他加給我們的仇恨,都將一了百了……”舞衣說著慢慢kao近了知畫:“仇我報了,你不必再委屈自己,他死了,從此你不用再做我,過的這般生不如死,你將是你自己,不用再做我……”

“我知道你恨他,我知道你想殺了他,可是,可是殺了他先皇與皇後還能活著嗎?殺了他我的妹妹和落霞就能活過來嗎?”知畫口中呢喃著癱坐到了地上,此刻她的失魂落魄刺痛了舞衣的雙眼。

“你在說什麽?你,你竟然為他開拖?你糊塗了嗎?難道你做我做了十年之後,還把一顆心給他了不成?”舞衣全然不能接受的搖動了知畫的肩膀,她想搖醒她,但是卻隻是搖痛了她。

“嘶,別這麽要搖我,我沒瘋!”知.畫伸手要去拉開舞衣的手,可是她拉不動,但是舞衣卻鬆開了,帶著她無法相信的眼神看著知畫,因為她不明白,知畫怎麽變成了這樣。

“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你想叫我.內疚嗎?”知畫說著抱了肩頭,眼看著**那句癱倒的身體,留了眼淚。

“你真的陷進去了嗎?你,你竟然.愛上他了嗎?”舞衣艱難的說出心中的答案,她好怕,好怕知畫告訴她是。

難道所有的人都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嗎?自己愛上.了親弟弟,月娥愛上了永遠不會愛她的大哥,娘愛上了和自己分屬兩界的爹,容叔愛上了嫁做別人妻的娘,就連二哥春也都愛上了不該愛的藍顏……

“是!”知畫抬起臉直視著舞衣。

舞衣忍不住倒退一步:“為什麽?”她問著,似乎在問著.麵前的知畫,可也在心中問著自己,為什麽所有的人都要愛錯,為什麽大家的愛都這麽痛苦?

“因為他是個極癡情的男子!他極端而癡情的愛.著你!”知畫說著以袖抹淚。

“這,這算什麽理由?”舞衣擰了眉。

“這怎麽就不是.理由?難道你看不到我做了你十年的替身嗎?”知畫說著硬是撐著站了起來:“你瞧瞧我身上的衣服,錦衣之上繡的是什麽?是你最愛的藤蔓,一個貴妃的衣袍繡的不是鳳凰,不是雀鳥,卻是藤蔓,為什麽?因為你喜歡,你所有的衣裙上都曾是這樣的藤蔓!你再看看你這座宮殿,難道你不覺得太過熟悉嗎?明明一把火被你燒毀,可這裏卻好似從未著過火一樣,為什麽你知道嗎?因為他要找尋你的一切,所以就重建,而我就要負責讓這裏的一切和以前一模一樣……”

“夠了!我才不在乎他是否重建了安樂宮,也不在乎那些可笑的理由,我隻想知道這麽一個殘暴的人,一個活埋了你妹妹的人,你怎麽能夠言愛!”舞衣氣憤地將纏在知畫身上的紅袖抽離,她好怕自己一時動怒,會將纖細的她撕碎。

“愛上他並不是在那之後,而是在那之前……在他還是謙謙君子陪著你遊戲花叢的時候,在他還會溫柔的笑著看你袖舞池邊的時候,你傾心於他,我也傾心於他。隻不過我是奴婢,沒有資格,我隻能把愛放在心裏。當他希望你嫁給他的時候,其實我好開心,因為那樣我可以因為是隨嫁的奴仆而一起隨你嫁過去,也許過上許多年,我還能有機會填房……可是,我沒有可能。先皇看不上他,不把你嫁他,也注定了我最後的一點夢都沒有……”

“你那時就喜歡他了?”舞衣有些愣,她絲毫不曾察覺到。

“你很詫異是嗎?你是公主,你有很多別人想要的東西,但是你從來不愛惜,就好像他!”知畫伸手指了指**的男人:“你口口聲聲在我們的麵前說你想嫁給他,但是當先皇不同意的時候,你卻隻是抱怨兩句,就依然的跳你的舞去了,在你眼裏他連舞都不如。不錯,說來拒絕他的提親並不是你的錯,他遷怒於你,認為是你清高而看不起他,可是公主,你真的有看的起他嗎?你若看的起他,真的喜歡他,我相信你一定會向皇上求情,可是你有嗎?為了跳舞你可以多次偷溜出宮去學去比,即便我們相勸,即便先皇動怒,您也不是一樣的我行我素?可是當先皇在他的提親說不的時候,您做了什麽?您不過是跳您的舞!”

“我……”

“不錯,他是殘暴,殘暴的如同一個瘋子,對您施以毒手,對我們也是,可是公主,您應該清楚他為什麽要虐待我們吧?因為他要你痛,可是他為什麽要你痛你知道嗎?因為他要你記住他,在乎他,他寧可你恨他一輩子也不要你忘記了他,看輕了他!”

“胡說!他是個瘋子,他不過是因為爹沒看上他,就認為是我們都瞧不起他,他不過是因為他姐姐死的早,就誣陷是我娘害了她,他隻是找著借口,他是個瘋子啊!”

“瘋子,哈哈,公主,您說的很對,他是個瘋子,在他發現你拒絕他的時候,他就瘋了……”知畫說著眼角的淚滴落在地板上:“當初你被他送走,我道他就是個瘋子,我咒罵他,要他殺了我,我好去陪我的妹妹,可是他沒有殺我,不但沒殺我,還叫我在他的身邊伺候。他說給我機會殺他,隨便我想怎樣都好,他不會怪罪於我,隻要我能殺了他。我下過毒,我拔過刀,但是全部都落了空,不是我臉上帶著答案,就是我下手不夠狠毒。你知道嗎?我曾經想在他醉倒的時候動手殺了他,可是當我提刀走向他的時候,我卻聽到了他內心最無助又最真情的話語!”

“他,他說什麽?”

“他說他的心很痛,痛為什麽他要和你有著身份之差,痛為什麽他隻能拱手把你送出……”

“拱手把我送出?”舞衣眼掃向那床帳中的身軀,她有著不解。

“是的,我曾多次在他醉倒後問他,他都隻是說,他是一個棋,一個無從選擇的棋,他還說……”知畫看著舞衣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他還說什麽?”舞衣催促著相問。

“他還說,原來你不是那麽高貴,原來你和他一樣都是披著錦衣的乞兒。他還說你們兩個前世就該是一對相伴的乞兒,可是今世卻因為裹著錦衣誰也認不到誰……”

“他,他怎麽這麽說?”舞衣口中問著,心中卻是明白,原來蕭煜已經知道她的身份,她並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她不過是在宮廷裏被當公主而長大的女孩。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說,每次當我問到原因的時候,他不是沉醉而不省人事,就是察覺出異常醒來,盯著我,問我都說過什麽。我看著他那份擔憂而焦急的樣子,總是編了謊言搪塞過去。”

“是這樣啊,可是,你,你又怎麽會……”

“怎麽會成為貴妃嗎?”知畫忽然冷笑一下:“還不是托你的福?與你相熟的就剩下我和王喜了,可王喜不過是在皇後跟前伺候過的人,對你並不知道多少,而我知道你的喜好,知道你的一切,於是他就每日來問我你的事。但是常常到最後就是他醉的不省人事,而我卻不知道該不該下手!於妹妹,我該報仇殺了他,可是於心,我知道他和我一樣都是痛心的人,我下不了手!”

“你愛他,所以不舍得下手?”

“不,那時還不是,我的愛本沒有這般炙熱,而讓我深陷的是因為他的癡情。他是暴虐,他是殘忍,可是他真的癡情。他把你送到妓院去,我以為他是開心的,可是我看到的是他每次一邊喝酒一邊流淚,直到有一次他錯把我當你,將我……我才知道他有多愛你,即便喝醉的將我當你,卻又小心翼翼,深怕弄傷了我,在他的眼裏,我是你,是他唯一可以疼愛的你!”

“荒唐,太荒唐!”

“荒唐的還很多!他把我封了妃子,非要喚我為寧,他不選秀,不接采女,即便大臣們討好送來美女無數,他不是把人送出宮去,就是把那些女人們都嚇的不敢再有想法。他把朝政交給容相打理,自己終日裏喝酒,每當要殺掉那些貪官汙吏的時候,他就會站出來,雖然動輒就是誅殺滿門或是九族,但至少朝堂上少了那些佞臣!隻不過他更是背負著殘暴君主的罪名罷了!你知道嗎?我問過他為什麽要這樣毀掉自己的君王名聲,他說了什麽?”

“什麽?”舞衣的內心跳的有些快。

“他說,他本就是一個棋,一顆撥亂反正的棋,當朝堂幹淨的時候,他就會還位於樂家子孫,而他這樣的人就該落得個五馬分屍的下場,若是不夠殘暴,不夠壞,別人又怎會置他於死地!”

“他竟然求死?”

“對,他在求死!當初你火燒安樂宮的時候,他不走就是在求死,求與你同歸於盡於九泉之下做對鬼夫妻!但是當你昏死過去後,你那遇火的水袖燒到你的腰身的時候,他卻又將火熄滅,救你出了那安樂宮!他明明可以什麽也不做的與你一起死在那場大火裏,可他救了你,他說他不能看著你死,現在隻求有一天會死在你的手裏!”

“死在我的手裏?”

“對,這些年你毫無音訊,他派人到處去查卻都查不到你的丁點消息,他總是說日子快到了,你快來了,於是將太子冊立,並囑咐我多關照太子……太子是誰你知道嗎?”

“我知道。”

“那你就該知道他真的如他所言,還天下與樂氏子孫了吧?他每日都在飲酒,每日都在這安樂宮裏等你,他在這裏與我歡愉卻在我的身上喊著你的名字,他說他希望你能痛快的割了他的頭去,那麽他就能把所有欠你的都還了去。說來你也許不信,他每日都在等你。”

“等我?等我來殺他?知畫你覺得這些話我會信嗎?”

“信不信的隨你,反正他死了,你也不能再問到了。”知畫說著走向了蕭煜,口中輕喃:“公主,你走吧,他等到了你來殺他,他可以笑著死去,可真好啊!”知畫說完將蕭煜抱進懷裏:“皇上,等我給你收斂入棺之後就來陪你,公主她和你是不能的了,就讓知畫與你……嗯?你,你……”知畫注意到蕭煜的鼻息,她以手相試,再試頸脈,發現他不過是昏睡的時候,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了舞衣:“你,你沒殺他?”

“他還不到死的時候,過些日子我就會殺了他的。”舞衣說著看了一眼知畫:“你若要陪她死,隨你,我到了那天是不會手軟的。至於你剛才和我說的一大堆什麽癡情的話,我全當沒聽見。如果你想和他做對鬼夫妻,那麽這幾日你就抓緊吧,至少讓他知道,與他要共赴黃泉的是你,不是我!”舞衣說著轉了身:“殿內殿外的人都隻會當自己睡著而什麽都不知,也包括他,若然他記得我,麻煩你告訴他,那是他的夢。等他再見到我時,就是他的死期!”

知畫急忙點頭答應,而舞衣則大步的離去了。

殿內銅盆倒覆於地,燭火輕跳,知畫看著那一地的水漬,輕聲呢喃:“當作夢嗎?真的可以嗎?”她低頭看著蕭煜那昏睡過去,卻臉上帶著的笑容,有些失魂落魄地輕歎:“死在她的手上你就如此的開心嗎?”

舞衣輕跳入院,關上了屋門,她背kao在殿門上,隻覺得腦袋裏一片混亂。她想到知畫說的他那般對自己,隻是要自己永遠記得他,便不由的皺了眉。

“寧可恨也要記住你嗎?可知這份恨讓我不殺你難以平心!我不管你什麽癡情不癡情,哪怕就是你再愛我也不是借口,你必須死,必須死!如果不是你,我怎麽會成了現在的樣子?如果不是你,我又怎麽會愛上羽!我恨,我恨!我要把你們都殺了,都殺了,我要把你們都殺掉,因為是你們讓我走上了萬劫不複的路!”此刻舞衣的雙眼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