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舞

第五卷 浮雲天 第十四章 浮雲天之前世紅妝

三月春風扶搖著漫天的柳絮,鋪散成一城的白雲飛花。若不是嫩綠的新芽與春色的炫彩衣裝映著一張張笑臉,她當真會有在冬日看雪的感觸。

“小姐,在看什麽啊?”丫鬟燕兒有些頑皮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她急忙轉身對著燕兒笑笑:“沒什麽,不過看看柳絮飛花,怎麽樣,可問得消息?”

燕兒一收臉上的頑皮,扳著臉歎了氣:“哎,別提了,將軍府前沒尋著他人,問了訊哥,聽說是入了宮,看來小姐今日是等不到羽將軍來這裏聽曲了。”

“哦?那就沒辦法了。”她有些失落的垂了眼眸轉了身,斜倚在窗欞上看著空中飛舞的白絮,隻覺得天色就如她的心,此刻滿是看不清的撲朔與迷離。

忽然一封信箋擋住了她的視線,那信封上剛勁有力的四個字入了她的眼簾:“紅妝親啟。”

她激動的一把奪過信箋,斜.睨了燕兒一眼:“臭丫頭,你連我都敢戲弄了。”

燕兒得意的一笑:“誰讓小姐的心.全全都撲在羽將軍身上了,我不過說沒見到羽將軍,恐無法請他來聽曲而已,瞧小姐您那難受樣兒,小姐您這樣掛心與他,倒不如讓他給了樓裏記掛的錢,贖你離了這明月樓。”

她輕輕地搖了頭,歎道:“你呀,不懂!”

“什麽叫我不懂?”燕兒一見小姐.這般言語當即說到:“明明一個彈,一個聽,一個舞,一個看,兩人眼一對,就能對上一個時辰,可偏偏一個不說傾心,一個不提鍾意,這麽來來去去的都聽啊看的過了小半年了。你看人家如月姐姐,一場舞就把世子迷了個神魂顛倒,才四天的功夫人家都嫁到王府去了。您倒好,歌舞樣樣拿手,在清倌裏排的是頭名,一手絕妙的琴技叫多少王孫貴族拜倒其中,一身似仙的舞,也叫你花名盡知,可不論誰說出錢讓你離了這裏,您都拒絕,早離了這明月樓嫁入豪門為妾,難道不好嗎?”

“別人也許為勢所迫,也許為入豪門才出來做這賣.藝不買身的清倌人。可我不是,我雖然入此門,委身於此也的確是要為家貼補些收入,可是出來這些年,我家境早以好轉,少了這筆銀子也沒什麽關係,我之所以還不收手,不過就是因為這世間風花雪月的公子中,還是有真正懂樂,懂舞,懂我的人。”

“我知,那羽將軍不就是其中一個?還有那三王府家.的二爺不也是,人家還說要出了這記掛的銀子,讓你自由自在的呢!可你卻笑而不答,等人家出錢給媽媽的時候,你倒好,說了聲還要在這裏,把人家臊了個沒趣。”燕兒說著撅起了嘴:“小姐,您要是鍾意於羽將軍,倒不如暗示於他啊!”

“贖了又能如何?難道入他的將軍府為妾嗎?”她忽.然一臉嚴肅起來:“我曾落魄的是家世,難過的是日子,可是我並不是卑賤的。”

“小姐,難道您還.想著可以為人妻嗎?”燕兒聞言忽然悲戚地說到:“自打老爺出事,偌大的家說敗就敗,您明明是個小姐,卻要為了撐起一個偌大的家而入這煙花之地,kao賣藝來補貼家用,您入這門時可就清楚的知道,一旦入了此門,便是賤籍,要為人妻除非嫁於那些賤民,您難道要過那清苦的日子?您要一輩子都沒機會翻身嗎?”

“翻身?若要翻身,我何必當初拒絕他們!其實,我不是想著翻身不翻身,遇到這樣的事,我早看清楚人情冷暖,而現如今,我所想的不過是遇到一知音人,若是可以便朝夕相伴,在花田中傾訴,若是不能,我寧可眉眼相對,隻觀風月,我求的是一顆有我的心,我求的是一個真心疼我,懂我的人!”她說著低頭拆開了信封,取了信紙出來,看見那上麵的話語,她笑了:“那怕隻是相對在一曲中的相知,哪怕是袖舞中相視的一笑,我也是滿足的。”

燕兒看著小姐那臉上滿足的笑容,抽了抽唇角沒在言語。

是夜,明月樓裏紅燈高掛,酒桌廊前錦衣粉裳。

夜風承載著婉轉小調咿呀地穿過門樓漆牆,入了這樓上香間。

菱花鏡中,她正手執黛石輕輕塗畫那若煙縷般的眉,輕輕勾勒下,那眉若遠山青岱帶著夢幻斜暈於發縷中。

眉早已畫好,可她卻一遍又一遍的輕輕描繪,似是追尋著無上的完美,其實卻是在安撫著她等待的心。

門吱呀一聲開了,鴇母一臉笑容的走了進來:“紅妝姑娘傳上你的紅衣帶上你的琴趕緊和上後院雅間去,羽將軍來了!”

“他來了?”她的眼睛刹時亮了許多,急忙對著菱花鏡抿了張胭脂紅,當紅色的紙片落地時,她已經披上披風,裹住那抹豔色的紅,抱著琴出了屋。

步履在夜風中輕快著她的愉悅,遙看著院內雅間窗影上模糊的身影,她的臉上就已滿是笑意。

當鴇母推開了雅間的漆門,當她看到一身盔甲的他時,她愣住了。

從來都是一身便衣來此,從來都是一臉地笑容,而今夜的他卻如此不同,盔甲於身的他雖依然坐於席間自顧自的倒茶,可是那從來掛笑的臉,此刻卻滿是嚴肅。

“紅,紅妝見過羽將軍。”她有些愣地打了招呼,如果不是鴇母扯了她的衣袖,她隻怕還要呆下去。

“來了,就坐吧。”他的聲音有些嘶啞,那無笑的表情,讓一貫討喜的鴇母都有些不安,竟連賞也沒討,就悄悄地退了出去,拉上了門。

“你,你今日為何……”

“我今日寫信之時也未曾想到要這樣與你相見,可是我時間不多了,隻好一身甲胄的來見你,聽罷一曲觀你一舞之後,我就要離開了。”他輕聲說著,將手中的茶壺放下,抬起頭看向她,那濃墨的刀眉此刻全然帶著一份凜冽。

“你要出征?”她上前一步,將琴放在他的身邊,不信地追問著:“你不是年前才從邊疆回來嗎?怎麽才半年你又要出征?”

“打仗的事,哪裏又有什麽時間間隔?可以打個三五年,也可以歇息個幾十年,可戰事一來,就是我今夜才歸,也依然要天明就出啊!”他說著將茶捧起,略略看了一眼後仰頭喝下,一杯清茶卻喝出了烈酒的氣勢。

她看著他已潤濕的茶唇,心中滿是不舍:“幾時可歸?”

“皇上今日問我,我答驅逐邊境之犯便可歸,你來問我,我隻能答,不知歸期。”他說著,再次為自己斟茶。

聞言,她低下了頭,默默地將琴套解開,取出了她的琴,而後捧著走到他麵前的琴台前,架於桌上。

他歎了一口氣,動手點燃了薰香,口中輕聲問著:“這次你可有新曲給我聽?”

“有,我本來就打算今夜邀您來聽一曲我新學的曲子,可是燕兒去沒見到你,倒接到了訊哥送來的信,我一直想著今夜要讓你聽出個好來,可是……”她有些難受地解釋著,那本是一首歡快的曲子,如今離別在際,她竟然要彈一首歡快的曲子,這叫她十分的難受。

“可是上次你答應我的那一曲?我記得是要彈一曲這春日之媚!”他忽然臉上漾起了笑來,將一張英俊又不失冷峻的麵容襯出一份她熟悉的溫潤來。

“是。”

“那就彈給我聽吧,春日之媚正是我所喜啊!”他說著倒是做了個請的姿勢便閉上了眼眸,真正的恭聽。

她抽了抽嘴角,不再言語,跪坐於琴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的想著春日那爛漫的陽光,想著那綠色的新芽,想著那連綿的細雨,想著那明媚的花嬌……

指壓弦,輕勾慢搖中,序曲開幕。

一串搖指送出搖曳而纏綿的音,猶如那三月的雨淅淅瀝瀝中卻帶著一份纏繞,似是潤濕著發縷與心底。忽然,絲弦被玉指勾撓,那波動的音將一個女子送入這春雨中若隱若現。

他微微地睜開了眼,看到她閉著眼專心於情緒中纖指勾撓,那一對煙波中的遠山眉,伴隨著如扇的睫毛於燈影中顫抖,那一張鮮紅的唇帶著燈影下的光澤帶著女子的媚在他的眼前旖旎。

忽然她勾撓的纖指一停,滑音才過便是一抹,那急促的音一個消失,似是雨幕中那打著油紙傘蓮步而來的姑娘頓住了腳步,當她再連番以輪指送上滑音時,他笑了。他看到了一個女子在湖邊觀賞著雨水打在湖麵泛起的漣漪。

她一定是無法演奏其樂,而隻能演奏起柔。

他心中才下了定語,卻見她忽然雙眼一睜看向他,而此時,她手中的琴音卻變了,沒了婉轉的觀雨情懷,隻有低沉的悠揚傾訴著她的傷感。

那起落的勾撓中,是一個女子在日暮中於窗前守望的相思,是月夜下對著燭台落淚的牽掛,是在晨鍾暮鼓中一次又一次的翹首期盼。

他的手指不自覺的隨著那被勾撓出的悲鳴在茶桌上比劃,於她擺動的纖指,抬起的玉臂一同感受著那份在琴音中流淌的情愫和悄悄告知的心情。

音悲如泣,那是一個女子心中麵對別離的哀傷,可在音落於心令他動容的時刻,她卻又笑著,將琴音奏出一份喜悅,他略詫異的看她,看到她那努力微笑的唇,看到她雙眼中含的淚,他知道,她奏出的是她的希望,她期盼著他歸來於他一起賞曲看花。

當最後一抹挑音落下,他捧起麵前早已冷了的茶仰頭喝下,在摔下茶杯的那一刻,他對她說到:“你的曲,我明了,若是可以,那就等我,待我歸來之日,你再為我奏響這首曲。”

“好。”她流著淚輕聲應著,那淚劃過臉龐,滴落於琴弦中。

他走到她的麵前,抬手抹去她的淚,那略帶繭子的手輕輕刮著她的臉,帶著滾熱的體溫:“告訴我這曲的名字。”

“無名,心境而作,若將軍願意倒可取名。”她努力著保持著微笑。

“雨中紅妝。”他輕聲說著,將她的手捏在手心:“等我回來,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我可以嗎?”她的心在滴血,她清楚這個男人的發妻是全城皆知的女子,那是公主,他們的天作之合是皇上恩賜,而他曾在萬民的眼前許諾要與他的發妻白頭。

“我忍了十年了,我不能因為她是公主就深埋著我的心,放心,等我凱旋歸來便可以與皇上討賞,隻是委屈你的是,你隻能做我的……”

“我等將軍你回來!”這次,她沒有絲毫的遲疑,沒有以往的拒絕,那怕是白天說過的種種話語都拋卻於腦後,隻希望此刻於他可以溫情的對望。

“紅妝,再為我跳次舞。”

他輕聲的話語帶著溫情的愛意,她點著頭,將一直未取的披風拖下,紅色的舞衣似血一般醒目。

紅袖在淺淺抽泣的唱詞裏擺動,那纏綿翻滾的是紅袖還是她的心,她不知道……正當她盡可能的笑著舞動時,雅間外,有腳步聲聲。

她裝作聽不到的舞著,但是他已略略皺眉後說到:“等我。”

這時外麵也響起了提醒的聲音:“將軍,時間差不多了,軍隊已集結,您該回去部署與統籌了,明日一早可要出征了。”

他沒有言語,他看著她輕輕地kao近以指觸摸著她的紅唇。

“去吧,我會等你回來的。”她笑著輕聲說著,她努力讓自己笑顏如花。

他點點頭,噌的起身,一把拉開了大門,揮舞著身後的紅色披風踩著鐵甲之聲大步的遠去了。

她閉上眼,任淚滑落,卻抬手觸碰琴弦,將那期待的音律在勾撓中伴著月聲聲送上。

月掛於夜幕之上,那本喧鬧的夜透著一絲憂傷,當鴇母出現在門扉的時候,她縮了縮脖子,此刻雖是三月的天,卻夜涼如水。

十個月後,一場鵝毛大雪飄忽著將滿城裝扮成銀白色,她縮著脖子將自己掩埋在厚重的披風裏,卻依然站在窗前,凝望著那白茫茫地街道。

燕兒端著火盆進來,看到小姐的背影,歎了口氣,將火盆放好後,徑直走到她的麵前,一把將窗拉上。

“你……”

“小姐,您別看了也別等了,羽將軍是去打仗不是出去走親戚,你這麽眼巴巴的看著就能把他看回來?”燕兒沒好氣地一邊說著一邊將小姐拉到火盆前坐下。

“我知道他沒那麽快就能回來,但是我願意等,我相信有一天我可以等到他回來的。”她輕聲說著,一點也不在意一般。

燕兒撇了下嘴:“你能等?說的輕巧,那日你還陣陣有詞的和我說什麽不做人家的妾之類的話,一轉眼就應了人家說等,就算等他回來了又如何,還不是要去做妾?人家可是有夫人的,而且那還是堂堂的公主,你去了能討到好嗎?”

“我隻答應了等他回來,也答應了做他的女人,可是我,我並沒答應要做他的妾,何況,他也沒說啊!”她低著頭輕聲地辯解著。

“小姐!”燕兒無奈般的翻了白眼:“真不知道您是怎麽就迷了心竅了,自從他離開後,你幾乎不再接客,隻每日於院中亭台內一曲,雖說現在那些王孫公子的更是迷戀於你,可你也總不能老這樣啊。媽媽不說給你抽紅就算了,前日裏董侍郎還說要給你清了掛單呢,可你還是給拒了,您老這樣下去,且不說得罪人,遲早有一日,媽媽也受不住啊,萬一把你清算到誰手裏,你還不是隻有老老實實地過去!”

“怎麽?媽媽有將我清算出去的意思?”她聞言有些慌張,這些年來她身為頭牌的清倌人,一直不願清算,雖說得罪些人,但到底仰慕她的人多的是,鴇母也是嘴上假意地嘮叨兩句,心中卻是樂滋滋的,畢竟她在,那就是個搖錢樹啊,怎麽鴇母會有想清算她的想法了。

“今世不同往日啊!你都十個月沒接單,也沒出堂,雖說在院子裏一曲也討的聽客們賞銀,可到底沒接客包場的多,而且你這一彈,整個樓的都聽的到,媽媽怎好搞什麽獨享,撈的到更多啊。我反正已經聽著抱怨好幾次了,你自己多想想吧!”

“若真是要清算,大不了,我把這些年攢下的給她去,我才不……”她一臉嚴峻地正說著,忽然聽到街道上響起了銅鑼之聲,並依稀有吆喝聲傳來。

她愣了下,起身拉開了窗,在一股子冷風灌進來的時候,伸出頭去張望。鑼鼓聲伴隨著吆喝聲越來越清晰,在一片白茫茫中她看到街道上的人聚集在兩側,幾騎蒙著甲衣的軍馬飛奔著從街道駛過。

“燕兒,他們喊的什麽?”她有些緊張地問著。

“估計又是有什麽快件送到,叫大家讓路吧!”燕兒一臉不在意地說著湊到了窗前,一個月裏這樣的信件傳遞有好幾次,她早就聽煩了。

“我聽著不像,你快幫我聽聽,我好像聽到了大捷!”她激動地眉眼在飛舞,她需要一個肯定的聲音告訴她,她沒有聽錯。

燕兒聞言,忙認真地豎著耳朵仔細的聽,漸漸地她的臉上浮現了笑容:“真的,是大捷!這是捷報,是捷報啊!”

“真的,他,他要回來了,要回來了!”她高興地像枝頭上的喜鵲,雀躍中歡笑地嘰嘰喳喳著。

“小姐,瞧把你樂的,這是捷報,總是先傳回來的,羽將軍回來怎麽也要過個幾天去了!”燕兒無奈地搖著頭,但臉上也滿是笑容,她知道她的小姐終於等來了她心中牽掛的人。

“是啊,還要過陣子去了,但是,我就是高興,他要回來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中卻滿是歡躍。

當天夜裏,她正高興的縮在**繡著荷包時,鴇母卻一臉諂媚地進了房。

“媽媽您來了,找我有事?”她一瞧見是鴇母,心中就想著他的身影,便不由的猜測著:會不會是他連夜趕到了?

“是啊,紅妝,媽媽我覺得有些事也該和你說一聲了。”鴇母笑著湊到了她的跟前。

“媽媽您請說。”她客氣的應著,心裏卻笑自己糊塗,就算他真的到了,也是進宮去見皇上,怎麽會見自己,何況他是一個將領怎麽也要領著兵將回來,於凱旋的士兵在宮門外接受歡迎的儀式啊。

“紅妝啊,你在我這裏記掛了多久了?”鴇母笑問著,眼掃著她手中繡了一半的荷包。

“多謝媽媽關照,在這裏已有三年有餘。”她輕聲說著,想到了白日裏燕兒提醒的言語。

“是啊,三年多了。當年你們金家遭逢變故,諾大的一個家說垮也就垮了,你是個有孝心的孩子,也是個懂事的孩子,為了你娘的病,為了你弟弟妹妹的將來,你咬著牙入了我這明月樓成了記掛在我這裏的一名清倌人。這些媽媽我都看的清楚,也知道你這一份不容易,所以這些年媽媽我也時時關照著你,就連你三番四次的拒絕了那些王孫貴族,媽媽我也盡力的給你兜著,可是總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吧?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難得大家這麽賣你的帳,你是不是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

“媽媽,您不是嫌棄我,不想要我了吧?”她輕聲問著,心中卻已經盤算著要不自己出了記掛的錢,免得被鴇母給清算了,可是一想到過些日子他要回來了,就覺得還是拖上一拖的好,免得,他回來了卻難以找到自己。

“我怎麽會啊,隻不過你一兩次的推了幾個爺收了你的心,我可以當作你做做樣子,抬了身價,全了名聲,但是老這麽著可不成啊,我不能次次幫你頂下來啊,以前我可以說你不懂,現在卻不能那麽說,而且都這個時候了,媽媽我覺得你該為自己打算了,你看前日裏你把人家董侍郎都給拒了,弄的媽媽我費了好大的勁才給團了,可是下次呢,你再給拒了,我可不好再去給你收拾爛攤子了啊。我今來的意思是想和你說說,三王爺家的二爺今可來和我說了一頭子,當初你不知分寸的臊了人家的麵子,這次人家不計較還是願意過來清了記掛的銀子,接你入府做個溫儀,我的意思,你這次就應了吧,反正你不吃虧,而且人家可是……”

“媽媽,別說了,我不答應。”她皺著眉頭立刻否掉了。

“什麽?不答應?我說你有完沒完啊,別不識好歹!人家可是王爺之子,將來接了蔭的能虧著你?進去了起碼是在王府,還是個溫儀,過兩年說不定還能抬成側妃呢!我說你別犯傻啊,這可是大好的機會啊!”鴇母一臉激動的勸著。

“不去,我沒那心思!”她不容置疑地回絕著。

“你!金紅妝我可是好心為你,你別不當回事兒!”鴇母噌的站起了身,叉著要衝她豎起了眉毛。

“媽媽您別說了,我不答應,那二爺答應給你多少啊,你就這麽著打算把我推出去了?你要是真容不下我,這麽著,我自己個把記掛的銀子給你出了,我走了還不成嗎?”她此刻也是冷著臉丟了話出來,指望著鴇母看在自己這麽絕的份上能在拖個幾天。

“哼,你給我,你能給我多少?你怎麽著也沒他給的多!可是我要是真為了銀子來,我還用的找和你打招呼來和你說道嗎?我直接結了銀子和你清算了拉倒!我這是為了你的將來好!”

“媽媽,我自己有自己的打算……”

“你的打算?你打算著如那將軍府去的吧?哼,若是前幾天,我也覺得為著你這個打算,可以等上一等,就算要和公主掙不大好,但萬一得寵也不壞,可今,我告訴你,你死了心吧,那將軍府你是去不了了!”鴇母忽然擰著眉大聲說到。

“媽媽,您這是什麽意思?我怎麽就去不了了,您沒聽到今日捷報都傳來了嗎?他……”

“捷報是來了,沒錯,但是,那是打了勝仗的捷報,可是你的那位羽將軍卻回不來了!”鴇母毫不客氣地說到:“今兒,我和二爺打聽消息的時候才知道,羽將軍帶了一些人馬到了蒙遺部族他們的地盤裏,那地方都是沙漠荒原什麽的,結果就沒了消息,後來過了幾十天有幾百士兵回來了,才知道,他們遇到了敵人,雙方打到最後,羽將軍是贏了,可是人馬卻散了,到後來走出荒漠的隻剩下幾百人,直到他們班師回朝也沒能見到羽將軍回來,聽回來的士兵說,當時羽將軍就似乎受了重傷,這樣的沒了人影,八成是……”

“夠了!他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的,他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一定是二爺胡說的,一定是!”她使勁的搖著頭,及時滿臉蒼白,她也不相信這些混話!

“好,你不信我也不和你爭,過些日子,班師回朝的時候咱們就去瞧瞧。要是羽將軍在,你放心,二爺那裏我給你頂回去,要是羽將軍真不在了,你的事我就給你做了主,直接清算了,你呀去王府享福去吧!”鴇母說著就扭身出去了。

冷風從未關好的門裏湧進來,她隻覺得心裏是一片的冰涼……

華蓋錦帳在宮牆下搖曳著奢華,那成片的士兵歡笑著將鐵甲之聲踩出震天的威武,馬蹄聲中軍將們一臉得意的在她的目光中走過,她希冀的目光在軍將們的身影過去後,變的隻剩下模糊的一片。

宮門城牆上帝王在宣告著勝利,屬於宣示權威的獻俘儀式將百姓們刺激的內心激動,而她此刻卻已經站在人海中淚眼婆娑,歡笑地人們沒有注意一個女子的傷感,她絕望般的搖晃著身子回到了沒什麽人的明月樓中。

此刻滿城皆歡笑,而她獨淚眼朦朧。

換上一身素衣,拔掉一頭的花釵,將自己辛苦的攢下的百兩銀子裝入銀袋,她背著琴走向了鴇母的房間。

“你這是……”

“與其您要將我清算而出,不如我自行離開,還請媽媽看在三年有餘的情分上放我一條生路不要逼我入那王府,隻說我已經悄然離開。”她捧著銀兩,下跪磕頭,那一直高傲的膝,第一次對這個鴇母下跪於地。

鴇母看著她,竟無法言語,這個昔日來求自己要委身於此門的女子,即便將自己歸於賤籍也都是高昂著頭,而今卻為了不入那豪門而給自己下跪!

“你真的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何苦呢?難道入豪門不好嗎?”

“紅妝所求不是豪門,隻求一知音知己,本以為尋到了,可今日卻聞他不知所蹤,紅妝願去那邊疆苦寒之地尋他,若尋得固然好,若尋不得,老死於他相近的地方也是好的。還請媽媽成全!”她說著伏的更低。

“傻丫頭!”鴇母擰著眉一把將她拉起:“你真是迷了心竅了!”

“媽媽若不成全,就算你今日把我送到王府去,我也可以求死,隻希望媽媽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去尋他!”

“你,他已經一去不回,皇上都下旨追封,還叫人以隆重的葬禮為他置了衣冠塚,你可知道,今早皇上還下旨將他的公主妹妹接回了宮裏,說不定過些年都要給她再嫁了去,你這辦執著又是何苦?”

“媽媽,我心已決,求您成全!”她流著淚,卻眼神決絕。

“罷了!你去吧,那記掛的銀子我也不要,就當成全了你這傻子,瘋子!”鴇母凝望她許久後,轉身揮手。她聞言叩謝之後,留下了銀袋背負著那張琴起身而去,走的時候輕聲說到:“還請媽媽告訴燕兒叫她回我娘那裏伺候去吧,我入了賤籍再也回不去了,請她幫我照顧娘親吧!”

一年後……

呼嘯著風沙的夜裏,住在邊境的村民們圍坐在篝火邊閑扯著家長裏短,此時一個高個子的男人提著幾隻沙獾加入了人群。

“來,剝皮清理之後,烤了吃!”他將獵物丟給村民,自己坐在一旁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

“羽大哥!你真是好本事!這樣的天你都打的到獵物,咱們村子裏有了你,就好比有了一寶呢!”村民王寶高興地稱讚著。

他沒有說話,隻淡淡地笑了笑。

“羽大哥,今天阿媽說族長看上了你,想吧女兒嫁給你呢!這可是好事,恭喜你啊!”

“什麽?”他愣了一下,臉色有些不快。

王寶見羽大哥這般便蹲到他的跟前:“羽大哥,你別不高興。你來我們村子都要半年了,可你除了自己姓羽之外就什麽都不記得了。既然你已經決定在這裏安家了,那娶妻生子也是應該啊,難得族長看上你,這可是……”

“娶妻生子?”他鐵著臉說到:“不行,我有家,我有家!”

“你家在哪裏?”王寶追問著,但他卻答不上來:“我忘記了,我隻記得我是有家的。”

“羽大哥,不是我說你,你總是這樣也不成,族長要是聽你這麽說,會不高興的……”

“我總記得有人和我說等我回去,但是我又記不得了,應該是我的夫人吧……”他正口中喃喃,就聽到夜風中有一些婉轉的曲調,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有些熟悉,但是風沙掩蓋了更多的音色。

他難以置信的起身,一邊揉搓耳朵,一邊尋音而望。

“羽大哥,那是我今天在屯外救的一個女人呢,這個女人好奇怪,明明餓地昏倒了,可醒了居然不問我要吃的,竟是找她的琴!一下午了都還在彈這個曲子,也不知道她是彈給誰聽!”王寶見他詫異便解釋給他聽,可是才說完卻看到他已經往那女人借宿的屋子那邊衝了過去。

站在屋門外,聽著那熟悉的曲調,他隻覺得眼前有一陣陣的畫麵在翻飛,有熟悉的紅,有含淚的笑,有撥動弦的玉指,有含情脈脈卻相對無言的無奈……

“她,是她……”

他再也無法按捺住心中的激動,一推門進去,琴音驟停,但他卻看到那熟悉的美麗眼眸,此刻正驚訝的看著他。

呼吸變的激動,眉眼相對流光之時,他們彼此的眼中閃爍著晶瑩。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他不信的問著,而她口中喃喃“我等不到你,就隻好來尋你了。”一滴淚在她的臉頰上滑過,人也倒了過去……

半年後,風吹著草原上綠波中的野花在輕輕搖曳,一身紅衣的女子在草原上舞蹈,當她終於停下舞步倒在他懷裏的時候,還是輕聲說到:“你真打算和我在這裏過一生?你不會家了嗎?”

“有你便是我的家。”

“可是京城裏你還有發妻……”

“他是皇上硬賜給我的,我也曾信誓旦旦與之言白頭,可是她和我無愛,十年了,你可見我有子嗣?我和她至今也沒有幾次同房……”

“但她到底是你的妻……”

“已經不是了,前些日子經商的王寶回來了,他告訴我,公主已經再嫁了,我想我們的白頭之約,已經結束。紅妝,不如,我們就此白頭吧,這一世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隻一世嗎?”

“隻要你願意三生三世都要和你白頭。”

“是嗎?那下一世你如何認我?”

“你的舞,你的笑,便是我們相識的紅線。”

……

(還有最後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