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襲農民工

第17章 人情世故

我被當作白人還是頭一次。剛開始的時候我非常不習慣。克魯說,白人在加納人的心目中等於是有錢人。這讓我想起那些滿大街與老外牽手的中國女人,誤把洋人都當成了富人。我和老板阿龍走在阿克拉的街道上,經常聽到有人“master!master!”地叫,阿龍問我那是什麽意思,我說叫你主人呢,就像百年前國人常說的“大人請安”的意思。沒想到在國內無論多努力都很難當家做主,無論年紀多大都很少有人把你當“大人”,而到了加納,不費吹灰之力就榮升大人了,不禁飄飄欲仙,神魂顛倒。

後來的經曆證明,原來在加納當大人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將之歸納為過三關。首先是警察關。有一次行在路上,車子被警察攔住了,阿龍和我一動不動地坐在車裏。克魯警告說,千萬別把頭伸出窗外看熱鬧,隻要不讓警察看到車上有白人就沒事。阿龍和我像兩個心虛的偷渡客,大氣都不敢出。沒想到警察不吃克魯那一套,我看到一名穿製服戴大蓋帽的男人往車子的方向走過來。到了車子旁邊,我看見了他腰間別的手槍手裏持的警棍。

然後,我又看見一張黑不溜秋的臉和車窗親密接觸,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是發現了新大陸。最後,我看見兩隻圓滾圓滾的手臂,大搖大擺地遊離而去。克魯回來時,衝著車裏的我喊到:“Andy,你出來。給他七萬塞地吧。”七萬塞地等於七十塊人民幣,不算貴。我望了阿龍一眼,阿龍說:“給他吧,這個黑鬼!”

我走下車子,戰戰兢兢來到“黑鬼”麵前,從厚厚一打塞地中取出7張遞給他,沒想到警察不收,他盯著我手裏厚厚的塞地,賊眼一轉,說:“我改變主意了!十萬!”我急於要擺脫困境,沒有回頭請示老板,自作主張地又遞了三張給這個無賴。事後克魯說:“我開著這輛無牌照的車到處轉,從來沒有被罰過,今天的麻煩都是你們的膚色惹的禍。”

第二關是飯桌關。有一次,阿龍請經營金礦買賣的公司老板吃飯,老板帶了五六個隨從。那餐飯實在是難吃,不是酒店的飯菜不好,而是那老板牛高馬大,滿臉橫肉,一身的狐臭味,一見麵就一把抱住阿龍和我,一邊一人把我們提到空中,還轉了兩圈。這個見麵禮實在是太重,讓人受不了。

阿龍是個見過世麵的人,還沉得住氣。待到客人坐定,把菜單遞給大家,請各自點了各自的最愛,就看著他們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阿龍吃得很少,一麵抽著煙一麵給各位上湯,服務真是周到。看得出客人吃得滿意,阿龍也難得這麽開心,開始和他們談起買賣黃金的事情來。談到尾聲,阿龍手一揮,嘴一張:“買單!”酒店的老板應聲而來。

這老板是個中國人,他用漢語對阿龍說,一共50萬塞地。阿龍說不對,再怎麽數台麵上的空盤子也沒有那麽多。酒店老板說:“打包的還沒有算呢。”“打包?誰打包?”阿龍問。正說著,服務員上來,手裏提著幾個裝著盒飯的塑料袋,分別送到了這幫吃完了還要兜著走的加納白領手中。

第三關是麵子關。十四歲的時候,我從鄉下到首府配鏡,在友誼商店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老外,好奇之心引導我一直跟進他們,像一隻跟屁蟲。

我們混到黑人的隊伍裏,以為四海之內皆兄弟,以為不會遭受歧視和白眼,沒想到這裏是走兩個極端,城裏的平民稱我們為大人,鄉裏的老百姓不把我們當人,特別是村裏的孩子們。隻要有一個人看見我們,他的身邊就會出現另一個孩子,慢慢地由一個孩子變成一群孩子,在兩三米開外的地方傻傻地看著,正好是動物圓裏看猴子的距離。

有一次我坐在車裏,我看見車子旁邊有一位頭上頂著一大筐麵包沿街叫賣的黑姑娘,不知何故麵包撒落一地。我一直驚歎加納勞動人民那頂天立地的脖子,喝的水,吃的米,燒的柴,用的鍋,割的菜,摘的果,好像沒有什麽東西不可以往脖子上放。這些滿大街頭頂東西的婦女兒童,個個像訓練有素的雜技演員,沒見有誰失手掉過東西。我發誓,在我離開加納之前,一定要看到有人失手掉東西,現在終於看到,不禁得意起來,心想,馬都有失前蹄的時候,更何況是人呢?’後來,克魯神秘兮兮地問我:“你知道那個姑娘為什麽會掉東西嗎?”

“為什麽?”我不知克魯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她看到車裏有白人了!她看上你們了!哈哈哈!”

去加納之前,我在南寧接待來自費城的西曼,一個到過加納的白人。

希曼說,加納人很愚蠢,開起車來不要命。每一天在路上,不時有陰溝裏翻車的場景出現。那些還能爬得起來的司機,隻要車還轉手腳還靈,馬上重整旗鼓,繼續狂飆。

希曼提醒我,不要隨便上黑人的車。那些裝滿黑人往鄉下趕的破車,常常是事故的起因。

我們看著那輛窗口有一個槍眼一樣窟窿的無牌照廢車目瞪口呆。納納說這輛車其實蠻好用的,隻是輪子經常出問題。這是什麽話?這等於是一個芭蕾舞演員說,我還能跳,隻是腳尖出了點毛病。等於是劉翔說,我還能跑,隻是跟腱有一點點疼。我把我的擔憂跟阿龍講了,阿龍說:“先看看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