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蹤俠影錄

第十二回 峽穀劫囚車變生不測 荒郊馳駿馬禍弭無形

雲蕾這晚翻來覆去不能入寐,想起周山民落入敵人之手,甚是擔憂,心道:“我明日便是拚了性命,也要救他。”

腦海中忽然現出周山民要她改口以兄弟相稱時的□腆神情,想起他一路上隱隱透露的情意,又不覺甚是惶恐不安,想道:“要我舍命救他,那還容易;要我接受他的情意,卻是萬萬不能!”隔房透過石翠鳳咳嗆的聲音,想她亦是心事重重,未曾入睡。

雲蕾想起石翠鳳的一片癡情,又不覺啞然失笑,腦海中周山民與石翠鳳的影子拚在一起,暗自笑道:“好,就是這樣,把他們拉在一起,什麽麻煩都沒有啦!”可是,真的就什麽麻煩也沒有了嗎?周山民與石翠鳳的影子剛剛消失,張丹楓的影子卻又悄悄地爬上心頭,這不止是更大的“麻煩”,這還是難解的“冤孽”,雲蕾突覺一片茫然不能再想,也不敢再往下想了。

第二日一早起身,畢道凡已是布置停當。

雲蕾出到廳中,隻見院子裏一片黑壓壓的人群,畢道凡說道:“我們已打聽清楚,張風府與樊忠隻率領著五十名禦林軍,押解著六輛囚車,其中有一輛特大的囚車,車子行時,張風府的坐騎不離左右,看得很緊,車中的囚犯想必就是山民賢侄。

咱們雖來不及傳下綠林箭,藍兄弟的莊丁和附近的兄弟湊合起來也有四十多人,盡可夠用。

張風府雖然厲害,由我和雲相公去對付他,大約也還對付得了。

青龍峽形勢絕險,昨日蒙麵怪客山頂滾石那手法兒,咱們也可采用。”

藍天石道:“自山頂滾下大石,不怕砸壞了囚車麽?”畢道凡道:“不必滾下大石,用鵝卵大的石頭飛石亂打那隊官軍,隻要對他們的隊形擾亂,叫他們要分神應付那就行啦。

郝莊主,石姑娘,你們領十多名兄弟爬上山頂,就這樣辦吧。

官軍中午時分大約可到青龍峽,咱們現在該動身啦!”眾人出了大院,紛紛上馬。

雲蕾傍著畢道凡並轡奔馳,忽然問道:“畢老前輩,你怎麽不騎那匹白馬?”畢道凡笑道:“歸了它的主人啦。”

雲蕾道:“什麽?張丹楓幾時又見了你了?”畢道凡道:“這照夜獅子馬真是天下罕見的名駒,極有靈性,那日它聽主人吩咐,馱我脫險,脫險之後,它就連聲嘶鳴,再也不服我騎啦。

我知道它是想念主人,就將它放了。”

雲蕾道:“你怎知它一定能找到主人,若給壞人截了豈不可惜了?”畢道凡一笑說道:“一般好的戰馬,也知道尋覓主人,何況是這匹天下罕見的照夜獅子?再說,沒有擒龍伏虎的本事誰又截得它住?”雲蕾本也知道那匹白馬的靈異,可是因為心中懸掛張丹楓,不免多所顧慮。

畢道凡說了話後,忽又微微一笑,道:“雲相公,若不是石姑娘說過,我真看不出你和張丹楓竟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雲蕾麵上一紅,拍馬加鞭,避而不答。

畢道凡好生奇怪,料知其中必有別情,卻也不再發問。

不一刻進入峽穀,畢道凡按照原定之計,指揮眾人埋伏。

眼看日頭漸漸西移,忽聽得前麵把風的人傳下話道:“來了,來了!”眾人捏緊兵器,隻見一隊官軍,押著六輛囚車,緩緩走入峽穀,畢道凡對雲蕾道:“就是中間那輛。”

忽見張風府在馬上揚鞭大笑,叫道:“要劫囚車的這可是時候了!”畢道凡、雲蕾同吃了一驚,這張風府竟似早有防備!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霎時間,伏兵盡出,隻見張風府將禦林軍擺了一個圓陣,護著正中的那輛囚車。

畢道凡一馬當先,率隊急衝,那五十名禦林軍都是百中選一的精銳,圓陣變化無方,首尾相應。

藍家的莊丁雖然驍勇,卻是衝不過去。

但聽得張風府哈哈大笑,朗聲說道:“震三界畢老頭兒,前日給你饒幸逃脫,怎又自投羅網來了?”畢道凡哼了一聲,冷冷說道:“看是誰自投羅網?”驀地一聲長嘯,頓時山鳴穀應,林鳥驚飛!這是叫山頂諸人動手的信號,山頂上郝寶椿發一聲喊,現出身來,說時遲,那時快,忽聽得挾風呼嘯的暗器破空之聲,三柄飛錐連翩飛至,郝寶椿叫聲:“不好!”逼得將石頭向上擲出,打落飛錐。

但見對麵山峰出現了一隊官軍,將石頭紛紛拋擲過來,其中還夾有飛鏢、飛錐、彈丸之類的暗器,為首的乃是與張風府並稱京師三大高手之一的禦前侍衛樊忠。

他所發的飛錐最為強勁,火神彈郝寶椿雖是暗器名家,也不得不小心應付,其他諸人更是給鬧得手忙腳亂,雙方擲石作戰,哪還騰得出手來打下麵的官軍?張風府得意之極,又是哈哈大笑,揚刀說道:“為將之道豈能不審察地形,防患未然。

震三界你武功雖強,卻是少讀兵書!”畢道凡大怒,降龍棒滴溜溜一轉,逼退諸般兵器,猛然伸手一抓,施展大擒拿手法,將一名官軍摔稻草人般的直甩出去。

雲蕾刷刷兩劍,將禦林軍的鐵甲劃破,寶劍威力驚人,禦林軍雖然身披鎧甲,也給逼得兩邊閃開。

畢道凡與雲蕾一用掌力,一仗寶劍,竟然闖進重圍。

張風府把手一揮,圓陣一變,索性將二人放入,卻把其他人群截在陣外,張風府背靠囚車,緬刀一指,笑道:“震三界咱們再鬥三百回合!”斜眼一瞥雲蕾,又笑道:“好極好極,你也來了!好吧你們兩人就一齊上吧,我可不要別人相幫。”

畢道凡麵上一熱,揮棒說道:“今日之事咱們都是為了朋友,拚著兩脅插刀,管你人多人少,我都和你拚啦!”一招“風虎雲龍”,棒挾勁風,當頭劈下。

張風府凝身不動,一個“夜戰八方”招式,緬刀疾發,架開降龍棒逼退青冥劍,刷刷刷還了三刀。

畢道凡暗叫一聲“慚愧”,換了一個招式,用纏身十八打的棍法,盤旋滾進,雲蕾劍走輕靈,也著著搶攻。

若然以一敵一,張風府勝在氣力,要比畢道凡稍高一籌,而今加上雲蕾,鬥到三十招開外,張風府逼得斜閃數步,雲蕾身法快極,趁此空檔,一掠疾過,飛身躍上囚車。

雲蕾一顆心劇烈跳動,想不到竟然這樣容易便告得手,想那張風府並非庸才,何以竟會獨自抵敵,不要官軍防護?即是自負,亦不應輕敵如斯。

不過她雖有所疑心,但此時此際,已不容細心推想,一躍上車,立即揭開帳簾,隻見有一人蜷縮內裏,車內光線微弱,看不清楚,雲蕾驚喜交集,顫聲叫了句::“周大哥!”劍交左手,右手往裏一探。

忽聽得“嘿嘿”兩聲冷笑,車內那人突然坐起,手腕一翻已把雲蕾脈門扣住,雲蕾這一驚非同小可。

那人喝道:“進來吧!”用力一扯,雲蕾身不由己,跌進車內,撲倒之時,寶劍一拉,將車帳割斷,陽光透入,忽又聽得那人叫道:“咦,原來是你!”似是頗為驚詫,雲蕾心靈手敏,應變快捷,劍柄反手一點,那人鬆手避開,與雲蕾雙雙躍出車外。

陽光之下,隻見那人戴著遮風皮帽,雙眼外露炯炯有神,竟然就是昨日假扮蒙古牧人,襲擊番王的那個怪客!兩人對麵站立,相距不過咫尺,雲蕾看得真切,那眼光神態,身材肥瘦和前晚那蒙麵人又正是一人。

雲蕾喜出望外,急忙問道:“你可知道周大哥在哪一輛囚車?”在雲蕾心中,以為此人既曾獻計叫畢道凡截劫番王,又曾得他暗中相助,必是自己人無疑。

哪料此人忽然又是一聲冷笑,道:“誰知道你的周大哥!”左手劃了半個圓弧,猝然用大力金剛手法硬搶雲蕾手中的寶劍。

這一突變,更是出於雲蕾意外,猛不及防,那人手指已堪堪觸及,相距更近,忽見他雙眸炯炯,手指一劃,招數將發不發。

雲蕾疾的一劍,那人似是猛然吃了一驚,手指一彈,隻聽得鏗鏘一聲,彈著劍背,雲蕾虎口發疼,幾乎把握不住,心中暗驚:此人的金剛大力手法,果是不同凡響!隻聽得張風府又是哈哈大笑,朗聲說道:“畢老頭兒,你看可是誰自投羅網!”接著一聲叱□,一聲怒罵,刀棒相交,聲震耳膜,想是畢道凡怒不可遏,使出氣力,下了重手。

雲蕾第二劍第三劍又已連綿發出,那人雙掌翻飛,隨著劍尖舞動,掌風揮處,每將劍刺方向逼歪。

雲蕾劍法急變,青冥劍一圈一轉,隻聽得嗡然一聲,久久不絕!雲蕾的“百變玄機劍法”,奇詭快捷,天下無雙,此際被迫使出絕招,上八劍,下八劍,左八劍,右八劍,每次連刺八劍,都是一氣嗬成,上下左右,霎時之間,刺了三十二劍。

那人掌力雖然遒勁卻跟不上劍招的快捷,好幾次險險被她刺中。

但不知怎的,雲蕾總覺這人似曾相識,雖然不知是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見過,心中卻有一個親近的感覺,好幾次應該可以刺中,都是不期然而然的劍尖一滑,貼衣而過,連自己也覺得萬分奇怪。

上下左右追風八劍自成一個段落,三十二劍刺完,勢道稍緩,那人顯是知道肉掌不能應付,嗖的拔出腰刀,左刀右掌,立即搶攻。

隻見他刀光閃閃,用的全是快手,出掌卻是舒緩自如,越來越慢,一快一慢,各有妙處。

用快刀斬亂麻之勢,把雲蕾的攻勢打亂,又用掌力震歪雲蕾的劍點,叫她寶劍之威,無法施展,這樣一來,立即反客為主,轉守為攻。

雲蕾劍法雖然精妙,卻也隻有招架之功,僅能自保。

那人的刀法雖然淩厲也還罷了,那掌力卻是越來越勁,把圈子漸漸擴大,直把雲蕾逼出八丈開外,近身不得。

但說也奇怪,有好幾次雲蕾遭遇險招,那人的刀風掌勢,也是掠麵而過,沾衣即退,也不知他是有意無意,就恰像雲蕾適才對他一樣。

雲蕾劍法加緊,全神應付,隻見那人目光閃動,雖是在急攻之中,卻是不停地打量自己。

雲蕾心中一動,刷的一劍,攔刀拒掌,喝問:“你是誰?”那人還了一招,也喝道:“你是誰?”雲蕾一怔,道:“你先說!”那人麵有異色也道:“你先說!”雲蕾心道:“我的來曆如何能說與你知?”但卻又急於知道此人的來曆,略一遲疑,又擋了三招,堅持說道:“你先說!”說話神情,活像一個負氣固執的孩子。

那人眼珠一轉神色更是詫異,似乎是碰著一個童年時候的朋友,回憶她當年的神情,拿來與現在印證一樣,左刀右掌,都遲緩下來,目光不住地在雲蕾麵上掃來掃去。

雲蕾逼上一步,那人忽又嗖嗖兩刀,將雲蕾隔開,堅持說道:“你先說!”正在糾纏不清,忽聽得畢道凡大叫一聲:“今日風緊,並肩子扯呼!”雲蕾斜眼一瞥,隻見畢道凡已是全然陷在下風,被張風府刀光罩著,形勢甚是危險。

外麵緩兵,又給官軍的圓陣擋著,闖不進來。

雲蕾大急,劍走連環,疾搶數招,那人掌力加緊,就如一道牆壁,攔在中間,急切間如何闖得過去。

那人又叫道:“你到底說不說?”雲蕾心中生氣,悶聲不響,揮劍與他搶攻,霎時之間,又鬥了三五十招。

雲蕾功力本來稍遜,隻仗著劍法精妙,所以才能處在下風,勉強打成平手。

此際因擔心畢道凡而不免分神更是感覺不支,不但搶攻不成,反給逼得連連後退!正在吃緊,忽見穀口那邊塵沙大起,張風府喝道:“誰敢闖道?”猛然間隻聽得怪笑之聲震撼山穀八騎健馬迎麵奔來,為首兩人,服飾怪異,一黑一白,相映成趣,雲蕾不覺驚叫一聲,這兩人可不正是白摩訶與黑摩訶!中間四人就是曾到黑石莊的那四個珠寶買手,後麵兩個纏著頭巾的婦人,卻是黑白摩訶的波斯妻子,這八人策馬馳騁,全不把□殺雙方放在心上。

黑摩訶快馬先到,張風府勃然大怒喝道:“滾下馬來!”淩空一躍,摟頭就是一刀。

黑摩訶一聲怪笑,綠玉杖往上一戳直刺丹田氣穴。

張風府大吃一驚,想不到這個怪人竟具如斯身手,身子憑空扭轉,腳尖一勾馬鐙,身落馬背,左右連兩刀,快捷無倫。

黑摩訶也不禁大吃一驚,想不到這個軍官竟然如此厲害,綠玉杖一橫,向張風府胸前猛推,張風府橫刀架住,隻得半邊屁股坐在馬上,形勢遠不如黑摩訶有利,求勝心切,突把右手一鬆,待得黑摩訶身子前傾,左掌驀地往前一探,使出擒拿手絕招,隻一抓就抓著了黑摩訶的小臂。

張風府大喜,正待用功,驟然間忽覺所抓之處全不受力,黑摩訶的手臂滑似遊魚,突然扭曲,彎了過來,啪的一掌打到張風府麵門。

張風府哪料得到黑摩訶使的是印度瑜伽功夫,肌肉可以隨意扭曲變形,驟不及防,掌風已然撲麵,張風府一聲大叫,足□馬鐙,身如飛箭離弦,平空射出數丈之外,安然落地。

黑摩訶本是十拿九穩,一掌打空,也不覺駭然!這幾招急如電光石火,畢道凡尚未想到來人來曆,黑摩訶又已飛馬衝來,畢道凡叫道:“哪一路的朋友?畢道凡這廂有禮。”

畢道凡有“震三界”之名,滿以為說出名頭,江湖上的朋友無有不知,哪料黑摩訶又是一聲怪笑,喝道:“什麽黑道白道?給老子讓路,滾開!”快馬橫衝直闖,畢道凡逼得伸棒一攔,那馬前蹄飛起,黑摩訶一杖下戳,棒杖相交,畢道凡的降龍棒給震得歪過一邊,黑摩訶的綠玉杖給他一蕩一帶,也幾乎跌下馬來。

黑摩訶叫道:“好,你也是一條好漢!閑開便罷啦!”從叫“滾開”而到請他“閃開”,已是十分客氣。

畢道凡驟遇強敵,卻是收棒不住,第二棒又已是一招“橫江截鬥”打向馬身,黑摩訶大怒,綠玉杖往下一按,將畢道凡的降龍棒按住突然一鬆,畢道凡幾乎仆倒,為馬所踐,急急飛身竄開,隻見那匹馬四蹄飛起,已從自己頭上一躍而過。

黑摩訶與張風府、畢道凡糾纏之時,白摩訶的快馬亦到,直向雲蕾與那怪客交手之處衝來。

雲蕾心中一怔:黑白摩訶曾在古墓之中給自己與張丹楓聯劍打敗,若他記著前仇,這可怎生得了?白摩訶一眼瞥見雲蕾,忽地一聲怪笑,馬頭一拔,改向與雲蕾交手的那個少年一衝。

那人大怒,橫掌一撥,呼的一聲擊中馬腿,那馬前蹄屈地,那人劈麵就是一刀,白摩訶將白玉杖一撩,白玉杖乃是寶杖,堅逾精鋼,那人卻不知道。

隻聽得鏗鏘一聲,刀鋒反卷,那人手腕一翻,反手一刀背拍去,白摩訶玉杖一圈,隻聽得又是當的一聲那口刀向天飛去。

白摩訶道:“你能擋我一杖,饒你不死,閃開!”玉杖一指,對雲蕾道:“你不是這人對手,還不快逃!”雙腿一夾,那匹馬跳了起來疾奔而去!原來黑白摩訶被張、雲二人聯劍打敗之後,賭賽輸了,墓中珠寶已非自己所有灰心喪氣,遣四個買手到南方了結帳務,本擬回轉西域,從此不做珠寶買賣。

哪知張丹楓後來慷慨地把珠寶全數發回,兩兄弟十分感激,有了資本,便再做了兩宗大買賣,這次由南而北,八匹馬馱了許多珠寶,準備越喜馬拉雅山偷賣給印度王公,卻想不到在此地遇到兩方混戰。

黑白摩訶自成一路,黑道白道全不買帳,更兼馱著珠寶,恐被官軍截住,故此更是橫衝直闖,見路即走,隻因心感張丹楓還寶之恩,這才助了雲蕾一手。

不但黑白摩訶武藝高強,他們的波斯妻子與跟從他們的四個買手也全非庸手。

八匹馬在峽穀中亂衝亂闖,兩方人馬都被逼得紛紛躲閃逃避,畢道凡見機不可失,一聲呼嘯,帶領眾人爬上山峰。

黑白摩訶一陣怪笑,官軍雖讓開了路,他們卻不急著奔馳出去,又在峽穀中亂攪了好一會子,攔著官軍等,雲蕾等人爬上半山,這才呼嘯而去。

張風府大怒,要重整圓陣,追擊敵人,已是不及。

隻聽得黑白摩訶向山上遙呼道:“小娃娃,你那個朋友大娃娃在前頭等著你呢。

你為什麽不和他一道?”雲蕾知道黑白摩訶口中所說的“大娃娃”指的乃是張丹楓,心中一跳幾乎要發聲相問。

畢道凡問道:“這兩人是誰?”雲蕾道:“西域黑白摩訶。”

畢道凡驚道:“原來是這兩個魔頭,久已聞名,今始見麵。

想不到咱們卻靠這兩個魔頭脫了一場災難,隻是山民賢侄未能救得,如何是好?”山上郝寶椿等人尚在與官軍擲石作戰,畢道凡會合諸人,翻下山背,回到藍家,又已是黃昏時分。

這次救人不成,反遭敗績,眾人俱悶悶不樂。

談起前日扮作蒙古牧人,今日躲在軍中設伏的那個怪少年,更是議論紛紛,猜不透他的來曆。

畢道凡一看天色,道:“張風府等人今晚必在城中住宿,咱們最少該探出周堅侄生死如何,再作打算。

看那張風府詭計多端,用的隻恐是金蟬脫殼之計,周賢侄是否在六輛囚車之中咱們也不知道。”

眾人想及那張風府如此厲害,都不覺默然。

畢道凡緩緩說道:“咱們這群人中,雲相公要數你的輕功最好,城中最大那間客店乃是自己人開的。”

雲蕾甚是機靈,一點即透道:“是啊,白日裏明刀明槍截劫不成,咱們晚上去給他們搗個小亂,最少也能探個虛實。

想那張風府武藝雖高輕功卻是未臻佳妙。

若有不測,我就給他一個溜之大吉,他未必追得上我。”

當下議定,雲蕾去探虛實,畢道凡在客店外麵策應。

晚上二更時分兩個人悄悄溜入城中,城中早已有人接應,張風府這班人果然在那家客店住宿。

雲蕾靠著店小二的帶引,從客店後門溜入,問明了張風府所住的房間,歇了一會,養好精神,聽得敲過三更,換了夜行衣服,正想登上屋頂,忽聽得客店外馬蹄之聲甚急,倏忽到了門前,客店內已有禦林軍的軍官出去迎接。

店小二道:“雲相公你且待一會兒。”

提了水桶飼料出外約摸過了一盞茶的時候外麵鬧聲已止。

店小二回來報道:“看情形這是八百裏加緊的飛騎傳報,隻不知是什麽文書,如此著緊!”古代傳遞文書,最急的叫做“八百裏快馬加緊”,每驛站都備有專門遞送這種文書的快馬,上一站送文書的快馬到時立刻換騎,一站站的遞送下去,一日之間,總要換十匹八匹快馬。

所以盡管那些馬不是千裏馬,在十二時辰之內,跑七八百裏卻也並非難事。

雲蕾一怔,道:“你怎麽知道?”店小二道:“那位送文書的公差剛下坐騎,馬匹就累得倒地,要用兩個人的力,才把馬頭抱起來喝水。”

雲蕾略一沉吟,道:“那也正好,我就順便探探這是什麽緊要的文書。”

張風府住在靠南的一個大房,雲蕾用個“珍珠倒卷簾”的姿勢,勾著屋簷,向下窺望,隻見房中果然坐著一個公差,張風府手中持著一卷文書,緩緩說道:“今次俘獲的賊人,我還沒有一個個審問,也不知其中有無此人。

若然是有的話,我自然照康總管的意思。

嗯,你今日辛苦了,快去歇息,明日回京去吧。

這文書副本我另外派人送給貫仲。”

公差道聲:“謝大人恩典。”

告辭之後,隻見張風府往來踱步,眉頭打結,顯然是有什麽重大的心事,驀然叫道:“來人啦!”把門外守夜的一個軍士叫了進來,低低吩咐幾句,遣他出去,一個人在房中搔頭抓腮,忽地把文書打了開來,雲蕾凝神下望,一張畫像首先映入眼簾。

雲蕾一眼掠過,險險叫出聲來,畫中人像非他,正是自己要來圖救的周山民。

隻聽得張風府喃喃自語道:“先把他的琵琶骨穿了,再把他的眼珠子挖了,卻還要留著他與金刀寨主討價還價,哈,這一招可真陰損到極啦!”雲蕾聽得大吃一驚,心中想道:“若然他們如此折磨山民大哥,那麽我今夜可要豁出性命,與他同歸於盡了。”

掌心扣了梅花蝴蝶鏢,身上直冒冷汗。

隻聽得腳步聲漸漸來近,雲蕾心道:“定是他們押解山民大哥來了。”

不料進來的卻隻是一人,雲蕾定睛一看,又險險叫出聲來。

來的是一位少年軍官,就正是日間曾與雲蕾交手、前晚偷襲番王的那個怪客。

隻聽得張風府道:“千裏兄,這事可好生難決啊!”那少年軍官問道:“張大人何事難決?”張風府不先答話卻忽地邁前兩步,與那少年軍官正麵相對,微笑說道:“你是十七日離開京都的,怎麽前晚才來見我?”那少年軍官微現窘態,目光移開,強笑答道:“我中途遇雨,馬又不行,是以遲了。”

張風府哈哈一笑,道:“是麽?”那少年軍官麵色陡變退後一步,手按幾桌,道:“張大人疑心我了?”張風府又打了個哈哈,道:“豈敢,豈敢!”忽地沉聲說道:“你補錦衣衛為時雖然未滿一月,咱們可是肝膽相照,是麽?”那少年軍官以袖試汗,道:“張大人忠肝義膽,我是無限佩服。”

張風府又迫前一步道:“不敢見疑,還請實告。

前日在青龍峽中偷襲蒙古使臣,你是不是也有一份?”那少年軍官挺立道:“大人明察,不止有我一份,我實是主謀之人!”張風府道:“你可知道他們是朝廷的貴客,若有差錯可能引起兩國幹戈麽?”那少年軍官毅然答道:“張大人,你可知道他們此來,是要我們大明朝廷割地賠款的麽?與其屈辱求和,何如誓死一戰?”張風府道:“不管如何,你以朝廷軍官的身份,襲擊外國使臣這罪名可不小嗬!”那少年軍官道:“大不了也不過是淩遲碎剮,張大人,你就因此事難決麽?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絕不連累於你。

張大人,我而今束手受縛,你可以放心了吧!”張風府忽地又是哈哈大笑道:“千裏兄,何必憤憤如斯?我所說的難決之事,與你絲毫無涉。”

此言一出,那少年軍官似是極感意外,訥訥說道:“那、那、那又是為了什麽?”張內府徐徐展開文書,指著那畫像說道:“你可知道此人是誰?”那少年軍官麵色又是一變,卻道:“這不是大人此次截獲的強盜之一嗎?”張風府道:“我是想問你知不知道他的身份?”那少年軍官略一遲疑,忽地一口氣答道:“他是雁門關外金刀寨主周健的唯一愛子!聽說十年之前,周健叛出邊關被滿門抄斬,就隻逃出這個兒子。”

張風府睨他一眼道:“你年紀輕輕,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嗬!”那少年軍官虎目蘊淚,道:“張大人……”張風府截著說道:“從今之後,你我兄弟相交,請直叫我的名號好了。”

那少年軍官道:“張大哥,實不相瞞,金刀周健實是我家的大恩人,至於何事何恩,恕我現在不能奉告。”

張風府道:“我也看出你身世有難言之隱,這個不談。

周健的兒子被我們擒了,你說怎生發落?”那少年軍官道:“茲事體大,小弟不敢置喙。

呀,金刀寨主雖然是叛了朝廷,可是他在雁門關外屢次打敗胡兵,倒也是有功於國呀!他就隻剩下這個兒子了,若然押解至京,審問出來,隻怕也是難逃一死,那可真是慘哪!”他雖口說“不敢置喙”,其實卻是非常明顯地說出了自己的意思,想用說話打動張風府之心,將周山民速速釋放。

張風府微微一笑,道:“不必押解至京,也不必有勞朝廷審問,康總管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但卻也未必至死。”

那少年軍官道:“適才送來的八百裏加緊文書,說的就是此事麽?”張風府道:“是呀!我所說的難決之事,就在此了。

康總管耳目真靈,已知周健的兒子偷入內地,也知道我們此次擒獲了不少綠林中有頭麵的人,就是還不知道周健的兒子是否也在俘虜之列。

所以飛騎傳報,要我們留意此人。

若是已經擒了,就把他的琵琶骨鑿穿,把他的眼珠子挖掉,叫他失了武功,別人也就不易將他救走。

然後康總管還要把這個殘廢之人作為奇貨,要挾金刀寨主,叫他不敢抵抗官軍。”

那少年軍官失聲說道:“這一招可真毒呀!”張風府道:“你我吃皇恩受皇祿,普通的強盜,咱們手到擒來,領功受賞,那是心安理得。

可是周健父子可不是普通的強盜,要不是他們,瓦刺的大軍隻怕早已長驅侵入了。”

那少年軍官雙目放光,喜道:“張大人,不,張大哥,那你就將他放了吧!我若早知道你有這心思……”張風府笑著截他的話:“就不必費這麽大力氣去襲擊番王了,是不是?千裏兄,我早猜到你襲擊番王,乃是一石兩鳥之計。

你不欲與我公然作對,在我帳下,偷放此人,所以想假手畢道凡那一幫人將番王擒了,用來交換,可是這樣?”那少年軍官道:“大哥,你說得一點不錯!”張風府笑容忽斂,道:“放了此人,說得倒很容易,你難道不知道康總管的厲害嗎?我這錦衣衛指揮固然做不成,你想中今科的武狀元,那也休想了。”

少年軍官默然不語,良久良久,憤然說道:“我這武狀元不考也罷,隻是累了張大人的功名!”張風府道:“何況不止是掉了功名,隻恐生命也未必能保。”

那少年軍官顯得失望之極,冷冷說道:“張大人還有什麽吩咐?”張風府道:“你到外邊巡夜,除了樊忠一人之外,其他的人都不準出入。

你可不許輕舉妄動。”

那少年軍官道:“在你大哥,不,在你大人的手下,我就是敢‘輕舉妄動’,也逃不脫你的緬刀,大人,你放心好啦!”張風府揮手一笑:“不必再說氣話,你去吧!”雲蕾在簷角偷瞧,見那少年軍官悻悻而去,心中也是好生失望。

張風府又把親兵喚入,低聲吩咐了幾句,遣他出去,不久又帶了一個人入來。

這人乃是樊忠,張風府把文書給他看了,隻見他雙眼一翻濃眉倒豎,大聲說道:“大哥可還記得咱們昔日的誓言麽?”張風府道:“年深日久,記不起了!”樊忠怒氣上衝,拍案說道:“真的就忘記了?”張風府道:“賢弟,你說說看。”

樊忠道:“拚將熱血,保衛邦家。

咱們是不願受外敵欺淩,這才投軍去的。

為的可不是封妻蔭子,利祿功名!”頓了一頓,又道:“我本意是到邊關上去,一刀一槍,跟胡兵拚個痛快,偏偏皇上卻要留我做內廷衛士,這幾年可悶死我啦。”

歇了一歇又道:“咱們不能到邊關去親自執幹戈以衛社稷,反而把力抗胡兵的金刀寨主的兒子害了,這還成什麽話?”張風府又道:“咱們還有什麽誓言?”樊忠道:“有福同享,有難有當!”張風府道:“好,那目下就有樁大禍要你同當!附耳過來。”

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樊忠突然一揖到地,道:“大哥恕我適才魯莽,你交代的事萬錯不了!”轉身走出,張風府喟然歎道:“隻怕你的二哥不是同樣心腸。”

樊忠道:“哪管得許多。”

頭也不回,大步走出。

雲蕾心道:“原來這兩人倒也是熱血漢子。”

正想跟蹤樊忠看他幹的什麽,忽見張風府朝自己這方向一笑,招手說道:“請下來吧!你倒掛簷上這麽些時候,還不累麽?”雲蕾微微一笑,飄身落地,拱手說道:“張大人,咱們是朋友啦。”

張風府道:“你是為了救周山民而來的,是麽?”雲蕾道:“不錯,你們的話我都聽見啦,就煩你把他交與我吧。”

張風府一笑說道:“交你帶他回去?這豈不要驚動眾人?事情敗露,你就不為我設想麽?”雲蕾一怔,想起現下形勢已變,已經不必硬來,自己考慮,果欠周詳,不覺麵有尷尬之色。

張風府又是微微一笑,道:“樊忠此時已把你的周大哥偷偷帶出去啦,我叫他們在北門之外等你。”

雲蕾大喜,便待飛身上屋。

張風府忽道:“且慢!”雲蕾轉身說道:“還有何事?”張風府道:“你那位騎白馬的朋友呢?”雲蕾麵熱心跳,顫聲說道:“他有他走,我有我走,怎知他到了何方?”張風府好詫異,道:“你們二人雙劍合璧,妙絕天下,豈可分開?你那位朋友器宇非凡,令人一見傾心。

你若再見他時,請代我向他致意。”

雲蕾道:“我也未必能見著他,我記下你的話便是,告辭了。”

張風府又道:“且慢!”雲蕾甚覺煩躁,回頭道:“還有何事?”張風府道:“那震三界畢道凡現在何方?”雲蕾吃了一驚,心道:“莫非畢老前輩的行藏亦已被他窺破?”久久不答。

張風府一笑道:“你不肯說,也就算啦。

煩你轉告於他,他可不比金刀寨主,我奉皇命捕他,萬萬不能徇私釋放,看在他也算得是一條好漢,請他遠遠避開,免得大家碰麵!好了,為朋友隻能做到如此地步你走吧!”雲蕾飛身上屋,想那張風府行徑,甚是出乎自己意外。

想起這樣一位本來具有俠義心腸的熱血男子,卻為皇帝一家一姓賣命,又不覺替他十分不值。

陡然又想起自己的爺爺,為了保全大明使節,捱了多少年苦難,卻終於血濺國門,不覺喃喃自語道:“愚忠二字,不知害了多少英雄豪傑!”雲蕾年紀輕輕本不會想到這些千古以來令人困惑的問題--忠於君與忠於國的區別,在封建社會之中,若非有大智慧之人,實是不易分辨清楚。

隻因她與張丹楓多時相處,不知不覺之間,接受了他的觀念與熏陶,故此敢於蔑視他爺爺那代奉為金科玉律的忠君思想。

雲蕾心內思潮起伏,腳步卻是絲毫不緩,霎時間,出了客店,飛身掠上對麵民房,但見鬥轉星橫,已是罩更時分,畢道凡本是在客店外麵替她把風,這時雲蕾縱目四顧,卻是杳無人影。

雲蕾輕輕擊了三下手掌,畢道凡伏地聽聲的本領十分高明若然他在附近,這三下掌聲,定能聽見,過了一陣,既不聞掌聲回應,亦不見人影出現。

雲蕾不覺倒吸一口涼氣心裏著慌。

畢道凡到哪裏去了?他是江湖上的大行家、老前輩,斷無受人暗算之理,即說是他見了周山民,也應該等自己出來,一齊回去,於理於情,斷不會不見雲蕾,便悄悄溜走。

那麽,畢道凡到底到哪裏去了?雲蕾四下一望,吸一口氣,施展絕頂輕功,在周圍裏許之地兜了兩個圈子,細心搜索,仍是不見人影,心中想道:“難道是張風府發現了他的蹤跡,預先布下埋伏,將他擒了?不會呀,不會!那張風府一直就在裏麵,除了張風府之外,禦林軍的軍官沒一個是畢道凡的對手,即算是張風府,也非鬥個三五百招,不易分出勝負。

那又怎會毫無聲響,便被捉去之理?若說不是禦林軍的軍官,另有高手,將他暗算,那麽能不動聲息而能將畢道凡劫去的人,武功實是不可思議。

當今之世,也未必有這樣的人。”

雲蕾越想越慌,索性直往北門奔去,不須一盞茶的時刻,已到了城外郊區,這是張風府所說,樊忠與周山民等她之處。

雲蕾擊掌相呼,登高縱目,但隻見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寒蟄哀鳴,夜涼如水。

休說不見樊忠與周山民二人,整個郊野都像睡去一般,寂靜得令人害怕。

雲蕾又驚又怒,心道:“莫非這是張風府弄的玄虛,我怎能聽他一麵之言?敢情他根本就沒有釋放山民大哥?但他卻又何必來騙我來此?”雲蕾滿腹疑團,百思不解,折回身又向城中奔去。

到了客店之外,忽見外麵大門虛掩,更是驚詫,索性推門進去,門內院子,本來係有十餘匹馬,這時隻見每匹馬都狀如人立,前麵兩蹄高高舉起,踢它不動,亦不嘶鳴,在月光之下更顯得怪異無倫,令人毛骨悚然。

雲蕾定一定神,想起這是黑白摩訶製服馬匹的手法,更是大感驚奇:這兩個摩頭,黑白兩道全不買帳,人不犯他亦不犯別人,在青龍峽中,他們雖曾暗助自己一臂之力,卻也隻是狂衝疾闖而過,未與官軍作戰,緣何卻要深夜到此,作弄官軍?雲蕾料知若是黑白摩訶到此,必然尚有下文,飛身上屋,凝神細聽。

這客店裏連住宿的官軍在內,總有六七十人,卻竟自聽不出半點聲息,連鼾聲也無,冷森森清寂寂地,簡直有如一座古墳。

雲蕾飛身落下內院,想找客店中的夥計,隻見房門大開,那曾經給自己帶過路的店小二,熟睡如死,推他捏他,毫無知覺;探他鼻端,卻是有氣;試行推拿又不似被人點穴。

再看另外幾間客店夥計自己住的房間,也盡都如此,連那個武功頗有根底的掌櫃,也是癱在**縮作一團,猶如死去一般。

雲蕾心想:“聞道江湖上有一種采花賊常用的迷香,嗅了迷香可以令人熟睡如死,莫非是中了迷香?”盛了一碗冷水,噴那掌櫃,隻見他手臂微微**了一下,仍是不醒,又不似是中了迷香。

雲蕾縱再膽大,這時也心慌了,跑出外麵。

但見每間房都是房門大開,住房間的軍官與在大廳上打地鋪的官軍,一個個都是沉沉熟睡。

有的手腳伸開,形如一個“大”;有的半靠著牆,雙目緊閉,頭垂至肩,似是正欠身欲起,卻突然中了“妖法”,就此睡去;有的嘴巴張開,麵上表情千奇百怪,好似剛剛張口大咱,就突然給人製住。

雲蕾嚇得冷汗直冒,大叫一聲四麵牆壁擋著聲音,回聲嗡嗡作響,雲蕾如置身墳地之中,除了自己,就再也沒有一個生人。

雲蕾定了定神,想那張風府武功極高,那少年軍官亦是一把好手,縱然是黑白摩訶到此,也未必能占上風,怎會一下就給他們弄成這個光景?雲蕾再奔到後院,看那六輛囚車,隻見車門鐵檻,全給利器切斷,車中更無半個囚人,黑白摩定是至交友好,他才會將解穴之法教你,你還能狡辯麽?”雲蕾心中生氣,刷刷刷還了三劍,道:“你好無禮,若然我有惡意,何必救你?”那少年軍官道:“那你與他是何關係,快快道來!”雲蕾怒道:“你是我的何人,我要聽你的話?”那少年軍官劈了兩刀,收招說道:“你知道暗算我的乃是誰人?他是瓦刺右丞相張宗周的兒子呀!看你行徑,也是一名俠客,你如今知道了他的來曆,就該助我報仇。”

雲蕾心道:“我早已知道了他的來曆,何待你說!”卻好奇問道:“你與他究有何仇?”那少年軍官道:“說來話長,我不止與他有仇,他的一家大小我都要殺個幹淨!再說他既是大奸賊張宗周的兒子,偷入中國,還能懷有什麽好意麽?你既是江湖俠士,你也該與他有仇!”雲蕾打了一個寒噤,在他話中,隱隱聞到羊皮血書那種血腥味道,越看這少年軍官越覺麵熟,不覺一陣陣冷意直透心頭,身軀顫抖,牙關打戰。

那少年軍官凝神望她道:“你怎麽啦?”雲蕾強壓製定神答道:“沒什麽。”

那少年軍官道:“好啦,咱們打架也打得乏啦,我與你和解了吧。

你告訴我你的來曆,我也告訴你我的來曆。”

雲蕾道:“我不必你告訴,我知道你是從蒙古來的。”

那少年軍官道:“你怎麽知道?”雲蕾道:“你前日偷襲番王,扮那蒙古牧人神情語氣都像極了。”

那少年軍官淡淡一笑,道:“是麽?我祖先兩代,本來就是蒙古牧人。”

咚的一聲,雲蕾跌倒地上。

她的爺爺在蒙古牧馬二十年,她的父親為了營救爺爺,在蒙古隱姓埋名,過的也是牧羊的生活,不錯,他們都曾在蒙古做過牧人,不過不是自願的罷了。

這霎那間,好像有道電流通過全身,雲蕾戰栗之中神經全都麻木了。

“他是我的哥哥,不錯,他準是我的哥哥。

嗬,他真是我的哥哥麽?”雲蕾入京,為的就是探聽哥哥的消息,可是如今遇著了,她心底下卻又希望這人不是她的哥哥。

他說起張宗周父子之時,是多麽地恨嗬,若然他真是自己的哥哥,知道自己與張丹楓的交情,那又將發生何等樣的事情?雲蕾不願報仇麽?不是,羊皮血書的陰影始終在她心上沒有消除,她喜歡張丹楓,她也恨張丹楓,可是她又不喜歡別人也恨張丹楓,就是這麽古怪的矛盾的心情。

雲蕾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那少年軍官喝道:“你是誰?”錯綜複雜的思想,波浪般的在她心頭翻過,“暫時不要認他!假如他不是哥哥,豈非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何況他又是一個軍官。”

雲蕾像在水中沉溺的人,抓著了一根蘆草,抓著了這個可以暫時不認哥哥的“理由”,一躍而起,道:“我是來救周山民的人。”

那少年軍官好生詫異道:“我知道你是來救周山民的人,三更時分,你第一次來時,伏在張大人的屋頂我已經瞧見啦,不過我不喝破罷了。

我問的不是這個--”雲蕾道:“你問別的我就不說,你不知道事情有緩急輕重嗎?你瞧,你這裏鬧成這個樣子,虧你還有閑情與我問長問短。

我問你,我的周大哥呢?誰到過這裏了?你和張風府的話我也都聽見啦,我知道你也是想救山民大哥的。”

那少年軍官似是霍然醒起,道:“是嗬,咱們先進裏麵瞧瞧去,張大人不知道為什麽不見出來?”頓了一頓忽道:“其實我與你說的也不是閑話,你真像一個我所要找尋的人,可惜你是男的。

呀,這話說來可長,非得一天一晚說不明白,咱們以後再好好的說。”

雲蕾已移動腳步走在前麵,不讓他瞧見自己麵上的神情,淡淡說道:“裏麵鬧成什麽樣子你還不知道嗎?你的兵士全給人弄得像死人啦。

你的張大人也不見了。”

那少年軍官“啊呀”一聲便往裏跑,見了裏麵的景象,也不禁毛骨悚然,進了張風府的房間,看了兩麵牆上所留下的骷髏、猿猴、寶劍等標記,駭然說道:“果然是他們來了!”雲蕾道:“他們,他們是誰?”那少年軍官道:“黑白摩訶和大內總管康超海的兩個師叔。”

雲蕾道:“嗬,原來鐵臂金猿龍鎮方與三花劍玄靈子乃是大內總管的師叔,那麽恭喜你們,你們又添多兩個高手了。”

那少年軍官甚是不樂道:“你可不知其中利害,若然鐵臂金猿與三花劍知道是我們釋放了周山民,張大人性命難保。”

雲蕾道:“周山民真的是已釋放了嗎?”那少年軍官道:“我起先認為張大人不肯釋放,誰知他暗中已有安排。

他是叫樊忠悄悄帶人出去的。”

雲蕾道:“可是周山民與樊忠現下也不知生死如何。”

將自己所遇的奇事說了。

那少年軍官歎了口氣道:“這種意外,誰也料想不到。”

雲蕾正想發問,那少年軍官接下去道:“樊忠與周山民偷偷從後門溜走,我在那裏把風巡夜,忽然夜風之中吹進來一股異香我急忙止著呼吸,已吸進一丁點兒,那異香好生厲害,隻是吸進少少,就立刻全身酥軟。

驀然間一條黑影飛下牆頭,正是張丹楓這個奸賊,我在蒙古認得他。

他一出手便用他那邪惡的點穴功夫,我屏住氣不敢呼吸,也不能叫喊,交手五六招,吸進去的迷香,藥性發作,再也支持不住,以至給他點了穴道。”

雲蕾心道:“原來如此。

怪不得他這樣快便著了張丹楓的道兒呢。

可是張丹楓為什麽又要作弄他呢?”那少年軍官接下去說道:“我給他點了穴道,裏麵鬧得如何,已是全無知曉。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外麵忽然又飛進兩個人來,一個是熊腰猿麵的老者,一個是腰懸長劍的道人,兩人試著給我解穴,卻無法解開,那人罵聲‘膿包’就進去了。

其實他們枉為點蒼派的長老,解不開別派的點穴,又何嚐不是膿包?兩人進去之後不一會就聯袂而出,恨恨然大罵黑白摩訶,飛一般地又越牆走了。

嗯,他們若遇著這兩個魔頭,可有一場好打。”

雲蕾道:“咱們且往青龍峽的方向去尋他們”那少年軍官道了聲好,走出前院,見那些馬匹的怪狀,又好氣又好笑,罵道:“這兩個魔頭連馬賊的陰毒手法也使出來啦,虧我在蒙古多年,對於治馬的功夫還懂一手。”

邊說邊替馬推拿拍按,舒散血脈,不久就將兩匹戰馬治好,與雲蕾馳出城外。

這時四野雞鳴,天將近曉,到青龍峽的路上,隻見幾條馬蹄痕跡,交錯縱橫。

兩人飛馬馳驅,跑了一陣,青龍峽已隱隱在望,到了一條岔路,忽聽得左邊道上,遠遠傳來兵刃交擊之聲,而右邊道上,遠遠又見一人一騎,正在疾跑。

那少年軍官道:“我往左邊,你往右邊,分頭探道。”

雲蕾縱馬上前,跑了一程,與前麵那騎漸漸接近,雲蕾吹了一聲胡哨,那騎馬突然勒住,撥轉馬頭,疾奔而來,馬上的騎客正是禦林軍的指揮有京師第一高手之稱的張風府。

雲蕾舉手招呼,張風府勒住馬頭,疾忙問道:“你那位朋友呢?”雲蕾驀地一怔,說道:“你見著他了麽?我剛剛從你那裏來。”

張風府沉吟半晌,道:“那麽此事就真奇怪了,他為什麽引我出來,在這荒野上捉迷藏、兜圈子?”雲蕾問道:“什麽?是他引你出來的?那黑白摩訶呢?”張風府道:“你是說昨日在峽穀之中所遇的那兩個怪物?我沒有見著他們。

我送你走後,正在房中靜坐,思考如何應付這事的後果,忽聽得有人輕輕在窗外敲了三下,說道:‘宗兄,我來啦!’此人輕身功夫,真是超凡入聖,連我也聽不出來。

我一躍而出,隻見他已在屋頂微笑招手。

什麽?你還問他是誰?自然就是你那位騎白馬的朋友啦。

他叫什麽?嗯,張丹楓。

此人行事真是神奇莫測,我實是想與他交納,立刻追上前去。

那人晃一晃身,便飛過兩間屋頂,身法之快,無以形容。

我猜想他是不便與我在客店之中談話,所以引我出去。

我追過了兩條街口,隻見兩匹馬在轉角之處等著。

張丹楓道聲:‘上馬’,飛身先騎了那匹白馬,我也跳上了另一匹馬,飛馳出城。

我以為他定然停馬與我說話,誰知他仍是向前飛跑,我喚他他也不聽,追他又追不上。

待不追時,他又放慢馬蹄,在這荒野上引我轉來轉去,真是莫名其妙。”

雲蕾道:“現在呢?”張風府道:“他已經過了那邊山坳了。

我聽得你在後麵呼喚,就不追他啦。

嗯,你剛從我那裏來?可有人知覺麽?”雲蕾笑道:“還說什麽知覺?你的人全給黑白摩訶弄死了!”張風府跳起來道:“黑白摩訶有這樣大的膽子?”雲蕾道:“不是真的弄死,但卻與死也相差不多。”

將所遇的異狀一一細說。

張風府聽得客店中人都沉睡不醒,用冷水噴麵也沒效果,沉吟說道:“唔,這果然是黑白摩訶的所為了。

西域有一種異香,乃是最厲害的迷藥,名為‘雞鳴五鼓返魂香’,非待天亮,無藥可解。

若到天亮,自會醒轉。

雖然邪氣得緊,卻是對人無害。

看這情形,張丹楓是與黑白摩訶聯手來的,由張丹楓引我走開,再由黑白摩訶施放迷香。

咦,我自問與黑白摩訶無冤無仇,與張丹楓也有一段小小的交情,為何他們卻與我開如此這般的一個大玩笑。”

雲蕾道:“我亦是十分不解呀!”再把在客店中所見的奇怪情形,細說下去。

張風府聽到鐵臂金猿與三花劍聯袂而來,不覺麵色大變。

雲蕾道:“他們不是你們的自己人嗎?你害怕怎地?”張風府搖了搖頭,慘笑說道:“你且別問,先說下去吧。”

雲蕾一口氣將所遭遇的怪事說完,張風府聽得那少年軍官也著了道兒,不覺苦笑。

雲蕾道:“那少年軍官不知何以如此恨他?”雲蕾自是隱著張丹楓的身份不說。

張風府沉吟半晌道:“看那張丹楓器宇軒昂,當不會是個壞人。

雲統領何以恨他,這事我倒要問個明白。”

雲蕾聽得一個“雲”字,不覺麵色慘白,搖搖欲墜。

張風府急忙伸手相扶道:“你怎麽啦?”雲蕾撥馬避開,定了心神,道:“沒什麽。

那軍官叫什麽名字啊?”張風府道:“姓雲名喚千裏,你問他作甚?”千裏二字合成一個“重”字,雲重正是幼年就與雲蕾分手的哥哥。

雲蕾此時更無疑惑,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驚惶。

歡喜者乃是兄妹畢竟重逢,驚惶者乃是他與張丹楓勢成水火。

隻聽得張風府又道:“你們可是相識的麽?”雲蕾道:“他像我幼年的一位朋友。

嗯,他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張風府道:“回來?咦,你也知道他是從蒙古回來的麽?他到禦林軍中未滿一月,我是錦衣衛指揮兼禦林軍都統,正好是他上司相處時日雖淺,卻是意氣相投。

據他說,他的祖先兩代,都是留在瓦刺國的漢人,飽受欺淩,所以逃回。

他立誌要做一個將軍,好他日領兵去滅瓦刺。

所以先在禦林軍混個出身,準備考今年特開的武科,若然中了武科狀元,那就可遂他的平生之願了。”

雲蕾不覺歎口氣道:“他想做官報仇,隻恐未必能遂心願。

張大人,你休懌我直說,真正抵禦胡虜的可不是大明朝廷。”

張風府默然不語,半晌說道:“你所見也未必盡然,我朝中盡有赤膽忠心誓禦外侮的大臣,閣老於謙,就是萬人景仰的正直臣子。”

雲蕾不熟悉朝廷之事,當下亦不與他分辨。

張風府見雲蕾甚是關心那個少年軍官,好生奇怪,正想再問,忽聽得一聲馬嘶,張丹楓那騎白馬又奔了回來。

張風府叫道:“喂,你弄的究竟是什麽玄虛?你的好友在此,不要再捉迷藏了吧!”張丹楓白馬如飛,霎忽即到,先向張風府道聲:“得罪!”再向雲蕾說道:“你好!”雲蕾扶著馬鞍,冷冷說道:“不勞牽掛。”

張風府見二人神情,並不象是好友,奇異莫名。

可是急於知道他的用意,不暇多管閑事,便率直問道:“張兄,你我也算得上有段交情,何以你與黑白摩訶到我住所搗亂?”張丹楓仰天大笑,吟道:“一片苦心君不識,人前枉自說恩仇。

我問你,你可知道什麽人來查探你麽?”張風府臉色一變,道:“你也知道了麽?鐵臂金猿龍鎮方和三花劍玄靈子也來了。”

張丹楓道:“可不正是,他們因何而來,難道你還不明白麽?”鐵臂金猿與三花劍乃是當今大內總管康超海的師叔,這康超海乃點蒼派領袖淩霄子的首徒,兩臂有千斤神力,外家功夫登峰造極,隻因他長處宮內,保衛皇帝,所以在江湖之上,聲名反而不顯。

他不忿張風府有京師第一高手之稱,曾三次約他比試,每次都輸了一招,口中雖說佩報,心中卻是不忿,所以暗地裏常排擠他,張風府亦是明白。

康超海的職位比張風府高,張風府對他甚有顧忌。

張丹楓一番說話,說得張風府麵色大變,喃喃說道:“莫非康超海將他的兩個師叔請來,暗中想加害於我?”張丹楓笑道:“何須暗中加害,現下你就有痛腳捏在他的手裏。”

張風府道:“什麽?”張丹楓道:“鐵臂金猿與三花劍本來不是為你出京,可是卻剛好撞上你的事情。

你欲知個中原委麽?”張風府道:“請道其詳。”

張丹楓道:“黑白摩訶買了一宗賊贓,乃是京中某親王的傳家之寶:一對碧玉獅子,單那鑲嵌獅子眼睛的那兩對明珠,就價值連城,這事情鬧得大了,康超海自知不是黑白摩訶的對手,所以請兩個師叔出山相助查緝。

他們料定黑白摩訶必是逃回西域,是故一路北來。

卻剛好你也在這一帶,所以順便就將你監視上啦。

無巧不巧,你捉了金刀寨主的兒子,你還未知道他的身分,康總管已是得人告知,周山民的身價可更在那對玉獅子之上,能擒至京,便是大功一件。

康總管立刻將追贓之事拋過一邊,一麵飛書傳報,一麵請他的兩個師叔連夜趕到你那裏提人。

周山民前腳出門,他們後腳趕至。”

張風府驚呼道:“若然他們知道我將周山民釋放,這事可是滅族之禍。”

張丹楓笑道:“他們已被我用計引開,這事他們永不知道。”

張風府道:“嗬,你原來是用黑白摩訶為餌,引開他們。

你竟然能指使這兩個魔頭,佩服,佩服!可是你們在客店之中的那場搗亂,卻又是為何?”張丹楓道:“他們雖不知道周山民是你釋放,但失了重犯,這罪名可也不小哇!張大人宗兄,你熟讀兵書,當知黃蓋的苦肉之計。”

張風府恍然大悟,在馬上抱拳施禮道:“多謝大恩,沒齒不忘!”雲蕾尚未明白,禁不住問道:“你們弄的究竟是甚玄虛?”張風府道:“他們打開囚車,放走囚犯,我自然難逃罪責,可是來的若是極厲害的敵人,我們人人受製,那就說我已盡力而為,隻因力所不敵,並無佯敗私放的嫌疑,那罪名就減輕了。”

張丹楓道:“不但如此,以你的聲名,本來戰敗已是有罪,但若來襲的敵人,把本事比你更高的人都打敗了,那麽康總管也就不好意思降罪你啦。”

張風府道:“那就是說你們準備給鐵臂金猿與三花劍一點厲害嚐嚐了,你們誰能打敗他們麽?”張丹楓笑道:“你且細聽!”隻聽得山坳那邊一陣陣高呼酣鬥之聲,似是正向這邊追殺過來,張丹楓道:“還有三裏路程,張大人,我還要送你一點薄禮。”

張丹楓手中提著一個紅布包裹,圓鼓鼓的好象內中藏著一個西瓜。

張風府接了過來,打開一看,內中藏的竟是一個人頭,張風府麵色大變,手起一刀,向張丹楓迎麵劈去,嘴中罵道:“你為何殺了我的二弟,這難道也是苦肉之計嗎?”雲蕾在旁,也看得清清楚楚,這正是與張風府、樊忠合稱京師三大高手,內廷衛士貫仲的頭顱。

張風府這一刀乃是在急怒攻心之下劈出,威勢猛捷無倫。

隻見張丹楓大叫一聲:“哇哇不得了!”整個身軀,飛了起來!正是:又見張郎施妙計,一場大禍弭無形。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