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蹤俠影錄

第十七回 冰雪仙姿長歌消俠氣 風雷手筆一畫卷河山

這時張丹楓已是一葉輕舟逍遙在太湖之上。

他右手劃漿,左手拿著一把金光閃閃鎖匙,放目湖山,高聲吟道:“太湖三萬六千頃,難洗英雄今古愁!”吟聲掠過湖麵,把蘆葦中的沙鷗白鷺,驚得卜卜飛起。

這鎖匙正是他在快活林中的太湖石下所得,他按著畫圖所示,知道寶藏埋在快活林中,因此他才到快活林去作那一場豪賭。

他早就從祖先所傳知道藏寶之處埋有毒箭,預先有所準備故此毫發無傷。

誰知移開了封洞的玉碑,洞中除了這枚金鎖匙外,其他卻是一無所有。

但在金鎖匙之上,卻另刻有兩行小字文道:“太湖之中,西洞庭山,有此鎖匙,可探寶藏。”

原來張士誠當年埋寶之前,選擇地點,煞費躊躇,他在蘇州建業,若然埋在蘇州,朱無璋必能料到。

但若埋在其他地方,路途搬運,又易泄露風聲,最後決定埋在太湖的西洞庭山。

自蘇州前往,朝發夕至,並且作了一番布置。

至於畫圖所示的快活林藏寶地點,卻是虛虛實實的布置,其中既有探寶所必須的金鎖匙又有極厲害的毒箭。

為了保守秘密,當時隻將指示“藏寶”地點的蘇州畫圖交與帶“幼主”出走的心腹武士(石英的祖先)並告訴他洞中藏有毒箭,與啟洞時防備毒箭的方法。

至於洞中的鎖匙與真正藏寶的地點,及其他秘密的布置,即連那個心腹武士也不知道。

張丹楓取得了金鎖匙之後,仍將洞口布置恢複原狀,在紅發妖龍郭洪等人來到之前,便溜出了快活林,把白馬托給一位新交的朋友,自己便乘那位朋友預先準備好的小船,在蘇州萬年橋下放舟入湖,泛舟半夜,這時已出了胥口。

但見煙波浩淼風帆隱隱,群峰起伏,隱現湖中。

張丹楓卻無心賞玩,將那枚金鎖匙反複細看,心中想道:“金鎖匙的文字說,有此鎖匙,可探玉藏。

西洞庭山比快活林何止大數十百倍,大海撈針,如何尋覓?寶藏也還罷了,那張地圖,可是有關中華國運!”猛一抬頭,隻見萬頃茫茫,水天一色,豪興遄飛,頓消積悶,暗自笑道:“船到波心浪自平,當此佳景,卻作杞憂,豈非愚笨呢。”

收了鎖匙,雙手劃漿,扁舟一葉,不減風帆,太湖七十二峰迤邐迎來,有如翡翠屏風,片片飛過,空靈縹緲,煙嵐橫黛,淡遠似畫。

張丹楓想道:“金碧芙蓉映太湖,相傳奇勝甲東吳!這兩句詠太湖風光的詩,果真說得不錯。”

舟行不久,西洞庭山的主峰縹緲峰已然在望,西洞庭山雖遠不及五嶽名山之高之大,但懸崖絕壁,奇石嶙峋,卻也予人以崔嵬萬丈的感覺。

張丹楓舍舟登陸,隻見山下田畝成行,山上盡是果樹,濃蔭相接,花果飄香,不禁想道:“若在此山結廬讀書,倒也不錯。”

覓路登山,正自心曠神怡,忽見兩個牧童騎牛迎麵而來,兩雙小眼睛盯著張丹楓,似乎很是驚訝。

張丹楓道:“我是來遊山的,請問兩位小哥,從這裏登山路可好走?”兩個牧童相對看了一眼,粗聲粗氣地說道:“不知道。”

張丹楓心道:“怎這兩個牧童如此無禮,比在澹台村所見的差得遠了。”

忽見那兩個牧童大聲爭吵起來,後麵的牧童說前麵的牧童故意踏在泥潭裏,濺汙了他的衣裳,前麵的又說後麵的故意讓牛亂踢石子,石子打著他的腦袋。

張丹楓甚是好笑,正想勸架,那兩個牧童卻忽然從吵架變為打架,驅使兩條牛互相追逐角鬥,山路崎嶇,兩條蠻牛一下子都向張丹楓衝來。

張丹楓驟出不意,無地閃避,“啊呀”一聲,迫得奮起神力,雙掌一個“野馬分鬃”,隻聽得砰砰兩聲,兩匹蠻牛竟給掌力震得左右分開,兩邊跌倒,兩個牧童尖聲大叫。

張丹楓本有駢指洞穿牛腹之能,這一掌卻隻用了三分力氣,心道:“難道我這掌力還是用過大,竟跌傷了那個孩子不成。”

甚是吃驚回頭一看,隻見兩條牛團團亂跑,兩個牧童都不見了。

張丹楓心中奇怪,正待回去察看,山坡上忽然又鑽出兩個農夫,大聲喝道:“呔!青天白日,哪裏來的強徒?……”張丹楓急道:“兩位大哥容我見告,我不是強徒……”還未說完那兩個農夫又喝道:“還說不是強徒?為何將我們的牛打傷,將我們的孩子擄去?”張丹楓道:“誰說我擄了你們的孩子?他、他們……”那兩個農夫冷笑道:“他、他們怎麽啦?怎麽不見了?要不是你把他們收藏起來,就是你把他們交與同黨,拐去賣了。”

張丹楓笑道:“哪有此事?你們先去看看牛有沒有受傷,然後找那兩個孩子吧。”

那兩個農夫竟然不容他分說舉起鋤頭,左起右落,倏地便照頭劈下。

張丹楓微吃一驚,這兩個農夫身手竟然甚是矯捷!看那兩柄鋤頭落下,張丹楓一個“盤龍繞步”,輕輕一轉一閃,雙手一拿,將兩柄鋤頭一下子都奪了過來。

那兩個農夫大叫道:“救命呀,強盜殺人啦!”張丹楓又好氣又好笑,道:“我若有心殺你,你早就沒命了,亂嚷作甚?”隨手一扔,把兩柄鋤頭拋落山。

說時遲,那時快山坳處又奔出了七八個農夫,各各高舉鋤頭,不由分說,便一湧而上,前後左右,七八柄鋤頭,都向張丹楓要害之處劈來。

張丹楓好不煩惱,心中想道:“無端端打這場架,實是無謂之極。”

身形一轉,想從縫隙之中走出,哪料那七八柄鋤頭,竟似織成了一麵鐵網,張丹楓的身法已是快到極點,但不論轉到哪個方位,都有鋤頭迎麵劈來。

張丹楓心中一怔:這明明是預先排練好的陣法!當下不敢大意,提起精神,在鋤頭陣中竄高縱低,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霎忽之間,把那七八個農夫迫得陣腳鬆動,連連後退。

可是他們首尾相應配合佳妙,張丹楓除非把他們打傷,否則要想奪取他們手中的鋤頭卻也大非易事。

那七八個農夫雖敗不亂,兀是苦苦纏鬥,不肯逃走。

張丹楓一聲長嘯,呼呼數掌,把他們逼出了離身一丈之外,笑道:“你們再不停手,我可要不客氣啦!”那為首的農夫道:“不客氣又待怎的,狗強盜,難道我們怕你不成?”張丹楓再好涵養也給他們惹得火起,心道:“待我拔出寶劍,將你們這幾柄鋤頭一一削斷,看你們怕是不怕?”左掌護身,右手正待拔劍忽聽得山上有人叫道:“你們做什麽打架?”張丹楓仰頭一看隻見那人三綹長須額寬鼻大,作儒生打扮,卻又是武人相貌。

那為首的農夫道:“這強盜打傷了咱們的牛,又拐走咱們的孩子。”

那人道:“牛沒有受傷啊。

阿昭,阿成!”張丹楓把眼看時,隻見那兩條牛本來還在團團亂跑,卻忽地停住。

兩個牧童哈哈大笑,從牛肚下麵翻了上來,向張丹楓扮個鬼臉。

張丹楓也給他們引得笑了起來,心道:“我道這牛為什麽團團亂跑跑個不停,原來是這兩個小鬼作怪。

他們騎牛的本領要比蒙古人的馬術還要俊!”繼而又想:“這些人來得莫名其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倒不可不小心提防。”

山坡上那老人道:“莊稼漢粗魯無禮,一場誤會,客人休怪。

咄,你們還不快向這位相公道個不是,下田去耕作吧。”

那七八個農夫和兩個牧童唱了個喏,片刻之間走得幹幹淨淨。

那老人道:“相公是來遊山嗎?”張丹楓道:“正是。”

那老人道:“七十二峰看不盡,茫茫萬頃更消愁。

你來遊賞湖山,最少也有數日勾留吧?”張丹楓見那老人吐屬不凡,肅然問道:“不敢請問老丈姓名。”

那老人笑道:“人生百年,如白駒過隙,何必留名,你叫我一聲老丈我稱你一聲相公,豈不幹脆得多?何必去記那羅羅唆唆的姓名。”

張丹楓性本豪放,老人所言正投其好。

那老人又道:“老朽蝸居就在此山上,有位朋友給我題為洞庭山莊,相公既有數日這遊,若不嫌棄,就讓老配稍盡地主之誼如何?”張丹楓道:“老丈如此灑脫,晚生也就厚顏叨擾了。

隻怕為老丈增了麻煩。”

那老人又哈哈笑道:“你玩你的,玩得倦了便到敝莊歇歇,有緣則聚,緣盡則去,那有什麽麻煩。”

張丹楓正想一人尋寶覓圖,老人此言,正合心意。

老人指著山腰的一座園林道:“園中雖無所有,蔬菜鮮魚卻是常備,你要遊山,就請自便,晚上回來,咱們鮮魚白酒,再作傾談。”

張丹楓拱手道謝,心中想道:“這老人若非有道的隱者,亦必是湖海的異人。

我今次到來,縱然找不到寶藏地圖,也要交交這一位風塵前輩。

那一群農夫,看來也大有來曆,不應失之交臂。”

張丹楓思潮起伏,在西洞庭山上遊了一個下午,不時發覺有采柴樵子或摘野果的竟在偷偷盯著自己,心中更增詭必之感。

張丹楓遊了一個下午,將山形地勢,記在心中,看看日落西山,便依老人所約回轉山腰,叩那“洞庭山莊”的莊門。

莊門緩緩打開,張丹楓眼睛一亮,隻見麵前立著一個少女眼珠淡碧,容光煥發,有江南少女的秀氣,也有北地胭脂的健美。

張丹楓怔了一怔,心道:“雲蕾之美如芝蘭百合,此女之美則如玫瑰芙蓉。

若然並立,想必難分軒輊。”

正欲開言,隻見那少女嫣然一笑,說道:“這位相公就是來遊山的那位相公嗎?爹爹已對我說了,請你進去。”

張丹楓擾袖一謝,隨那少女走進洞庭山莊,隻見紫藤盤徑繁花照眼,亭榭水石,參差錯落,掩映有致,竟然是絕妙的園林布置,雖不及快活林之大,精雅卻過之。

那老者早已在亭中置灑相迎,見張丹楓回來,笑道:“湖山之美如何?”張丹楓道:“太湖奇勝甲東吳,水色山光賽畫圖。

古人早有定評,晚生除了拜倒湖山之外,豈敢置喙。”

那老人笑道:“可惜有些人對此湖山,尚未忘情名利,甚至腦中盡是銅臭,豈不可笑可憐?”張丹楓聞言一怔,心中想道:“莫非他知道我是來尋覓寶藏的嗎?”繼而自笑多疑,心道:“我先祖藏寶埋圖,此乃絕秘之事,即我也是得了金鎖匙之後,才知埋在此山。

這老人如何能知?適才這話,想必是他泛泛之論。”

兩人飲酒傾談,那老人與他談山色湖光,詞章字畫,甚為相得。

隻是大家都避免問對方身世。

那老人飲了幾杯,醉態漸露,打了個嗬欠說道:“我醉欲眠,相公自便。

太湖夜色佳絕此地門雖設而常開,相公若有興致登峰賞月,喚小女陪伴或獨自前往均可,回來不必敲門隻要一推便開了。”

張丹楓心道:“此老的是可人,好像知道我的心意一樣。

太湖群峰縹緲,浮沉碧波,在月色之下,定必更美。”

那老者叫少女帶張丹楓歇息,少女盈盈一笑,問道:“相公是第一次來遊太湖的嗎?”張丹楓道:“正是。”

那少女笑道:“相公說是來自北方,我看卻似江南人物。

呀,好像咱們還在哪兒見過一般,相貌好熟。”

張丹楓笑道:“姑娘說笑話了,我倒願意早認識姑娘,隻可惜今日才有此機緣,來賞湖山勝景。”

那少女一笑不言,走到一處,說道:“相公就在此處歇歇吧,山居簡慢,請勿見責。”

張丹楓一看,隻見一所精雅的房子建在荷塘之中,蓮花正在盛開,翠蓋紅裳,一水皆香。

張丹楓笑道:“此地如同仙境,皇帝也沒福住,怎說簡慢?”那少女一笑走開,微風送聲隻聽得那銀鈴似的聲音似嘲似諷:“真是以貌取人,換之子羽。

對此湖山,卻提俗物,皇帝值多少錢一斤?”張丹楓心道:“有其父必有其女,此女性情倒也灑脫得很呢。”

陡然想起雲蕾,把那少女的影子壓了下去。

獨對荷花,想起今日遭遇之奇,與尋寶的渺茫,不覺心思搖搖毫無睡意。

猛一抬頭,隻見疏影橫斜,淡香如酒,月光入戶,濤聲送林,張丹楓披衣出屋,推開後門,登山去看太湖夜景。

西洞庭山矗立湖心,登縹緲峰,縱鑒寬廣八百裏的太湖,真是三萬六千頃的波光濤影,盡收眼底,在月色之下,湖光映照,比日間所見,更是瑰麗奇詭,非筆墨所能形容。

張丹楓心醉神馳,悠然如夢,忽聽得有少女歌道:“纖雲四卷天無河,清風吹空月舒波。

沙平水息聲影絕,一杯相屬君當歌。

清流足以滌塵垢,人生何必歎坎坷?金銀珠寶阿堵物,會當盡付於碧波,勸君有酒當自醉,有酒不飲奈月何?”歌聲搖曳,隨風飄入太湖。

張丹楓聽得呆了,心道:“此女集唐人詩句,發為長歌,莫非是勸我不要費神去覓那寶藏麽?呀,她哪裏知道我的心事。

我豈是想獨占珠寶,貪戀銅臭之人!”忍不著發聲和道:“君歌且休聽我歌,此峰突兀撐天河,世間亦有奇男子,頂天立地劍橫磨!王侯珠寶皆糞土,但欲一畫卷山河!”張丹楓歌聲一停,忽見那少女在嶙峋石筍叢中冉冉出現,笑靨如花,輕輕向他招手。

張丹楓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隻聽得那少女道:“你當真要固執己意麽?”張丹楓道:“我不知姑娘意何所指?但大丈夫做事,豈能輕易更改。”

那少女麵色微變,忽冷笑道:“你想到此山盜寶,那可休想!”忽地青光疾閃,那少女倏地拔出一柄短劍,向張丹楓當胸便刺。

張丹楓驚駭之極,飄身急閃,道:“姑娘,你是何人?”那少女身手快極,眨眼之間,連刺數劍,張丹楓東躲西閃,給她逼入了亂石叢中,突然現出數人,那招待自己的洞庭莊主手持一柄漁叉竟跳在一堆石上,向自己分心疾刺,聽那漁叉抖的嗡嗡之聲,竟然是一位有上乘功夫的武林高手。

張丹楓叫道:“老丈何故相逼?”那老人道:“哼,你自己還不明白?看你相貌,我本以為你也是一位雅人,原來你卻是名利熏心的惡漢!”另外那幾人正是日間所見的農夫,齊聲喝道:“我早就瞧出你不是好人,看刀、看劍、看槍、看戟!”那幾個農夫這時手上拿的已不是鋤頭而是刀槍劍戟了。

張丹楓又驚又駭,欲待分說,但對方兵器齊上,尤其是那老者的漁叉和那少女的短劍更是迅逾飄風,哪容得他分神辯白。

張丹楓給他們在亂石堆中圍攻,險象環生,隻得拔出白雲寶劍,橫披直刺,有兩個農夫的兵器給他削去一截,急急後退。

張丹楓叫道:“住手!”那老者笑道:“陷入此陣,有寶也沒用了!”漁叉一抖,又上前疾攻,張丹楓對他尚是心存敬意,不欲削他的兵器,專找其他的人,卻不料那些人一進一退,來去如潮,一見劍到,身形忽地便沒入亂石堆中,古怪之極,張丹楓出手雖快,卻竟然再也碰不到他們的兵器了。

張丹楓細看時,隻見連那老者父女在內,敵手一共八人,占著八位方位,在石堆中忽隱忽現,東砍一刀,西刺一劍,防不勝防。

張丹楓心想:“我隻認定一人追去,看你如何可躲避得了。”

先挺劍追一農夫,看那農夫身手平常,誰知他在亂石堆中左兜右繞,張丹楓跟他轉了兩轉,忽然不見了他的蹤跡,而那少女的短劍和另一個農夫的長槍卻忽地從左右襲來,追那少女時,也是轉眼間便沒了蹤,而那老者卻又突地當頭出現,漁叉閃閃,向自己搶攻。

張丹楓心道:“他們如此戰法,如何是好?”陣中八人,除了老者與少女之外,其他六人在江湖之上武功或算不錯,但在張丹楓眼中卻屬尋常。

但這陣法怪極,張丹楓雖知道隻要擊破一環,便可突圍,但想盡辦法,卻竟是越陷越深,無法可施。

再過片刻,陣形越逼越緊,張丹楓在亂石堆中東竄西閃,連防衛亦見艱難,更不用說還手攻擊了。

幸虧他有削鐵如泥的寶劍,眾人還不敢太過逼近。

張丹楓猛然一醒:這陣法豈不是諸葛武侯傳下的八陣圖?留心細看,隻見那八人果然是依著那亂石所布成的門戶,分成休、生、傷、杜、死、景、驚、開八門,各守一門,而自己這時卻正被引入死門。

張丹楓心中一怔:懂得布這八陣圖的,古今名將也沒幾人,卻不料在這裏見到!再留心看時,隻見把守生門的,正是那使短劍的少女。

張丹楓識破陣法,更不遲疑,飛身一起,自死門跳入驚門,自驚門跳入傷門,再轉入杜門,繞過休門,直闖生門,八陣圖登時大亂,那少女麵有驚色,連連躲閃,張丹楓心中雖有不忍,但為著要闖出陣圖,長劍閃閃不離那少女背心,逼那少女引自己出去。

眼看就要闖出生門,那少女忽然一聲尖叫,似是駭極而呼,張丹楓一愕,隻道是自己不小心,劍尖碰著了那少女的皮肉,就這麽的一停,忽感地轉天旋,“轟隆”一聲,地麵忽然陷了一個大洞,張丹楓整個身軀跌了下去。

原來他所站立的地方,底下是個陷阱,上麵蓋以浮沙,若以張丹楓的輕功本事,一掠即過,原可無事,但被那少女一呼,驟然一個突兀,停了一停,浮沙支持不了他的體重,竟出其不意地著了道兒。

好個張丹楓,在半空一個筋鬥,減了那下墜之勢,輕飄飄地腳落實地。

洞中黑黝黝的伸手不見五指,張丹楓自懷中取出一串夜明珠,掛在劍尖,珠光劍光,相互輝映,隻見這洞深入不可測,要攀上去已不可能,洞底凹凸不平,有一股潮濕的黴臭之味,似是一條多年不用的隧道。

張丹楓行了許久,才行到盡頭,摸一摸卻是山岩石壁。

張丹楓歎道:“料不到無命喪於此,死了也是糊裏糊塗。”

想起自己壯誌未酬不由心中大憤,“啪”的一拳擊在石上,那石忽然微微震動。

張丹楓大喜,急用寶劍在那塊石頭的四周亂劃,那塊石質似乎特別鬆脆,不消多久,沙石紛紛落下。

原來那塊石頭乃是裝上去的,四周粘連的沙石去掉,立見可以活動,張丹楓奮起神力,把那塊石頭一推,“轟隆”一聲,跌下對麵,留下的缺口恰好可容一人鑽過。

張丹楓自洞口鑽出,忽感一陣冷光耀眼,細看之時,不禁又驚又喜。

原來洞口那邊又是一條隧道,隻是比起這邊卻短得多,隧道的盡頭,矗立著一扇石門,竟是一塊通體晶瑩的白玉所造。

玉石不奇,但這樣大的一塊玉石,可是無價之寶。

張丹楓收了明珠寶劍,摸那玉門,光溜溜的滑不留手,張丹楓摩挲再四,忽然發現玉門的側麵有一個小小的匙孔,把金鎖匙投入去一試,用力旋轉,那玉門應手而啟。

張丹楓收了鎖匙,進入裏麵,順手把玉門一關,隻見光芒耀眼,洞中堆滿金銀珠寶,張丹楓急在珠寶堆中尋覓,找出一個玉匣,把匣打開,內中放著一張平折的大地圖,張丹楓展開地圖,借著寶氣珠光,仔細閱鑒,隻見這張地圖十分詳細,畫有各處山種險要的地形,背後還注有在各處險要的攻守拒敵之法。

要知古代之時,交通不便,很少有人能周遊全國,細察地形,所以像這樣的一份地圖乃是稀世之寶。

張丹楓想起了為了繪這份地圖,費盡畢生心力的彭和尚,想起了彭和尚教自己先祖張士誠與明朝太祖朱元璋的苦心,與他起義抗元的壯烈事跡,不禁潸然淚下。

再細看時隻見玉匣上還有兩行小字,文:“此圖出世,大周重光。”

想是他先祖張士誠預料到有後代子孫可能到此,所以留下遺言,要後代子孫繼承他的遺誌,滅掉大明,重光大周(大周是張士誠所建國號)。

張丹楓向玉匣地圖拜了八拜,望空稟道:“不肖兒孫張丹楓要請列祖列宗原宥,滅明興周的遺訓隻怕我不能依照了。”

原來張丹楓來取地圖與寶藏,其中實是含有深心,他是想將地圖獻與於謙,讓他去抵抗外敵,寶藏也準備獻與於謙,讓他拿去作捍衛國家的義兵軍餉。

張丹楓卷好地圖,心道:“我且到洞口去大聲疾呼,說明我這片為國的苦心,盼那洞庭莊主聽見,若然他體諒我這片苦心,定然垂下長繩將我吊上去。”

主意打定,便去開那玉門,不料用力一推,玉門絲毫不動,原來自己入門之時,順手一關竟將玉門又關牢了。

那玉門裏外有鎖,張丹楓覓到匙孔,用金鎖匙一試卻是開之不得,那門外與門內的鎖匙並不是一樣的。

張丹楓暗叫一聲:“苦也!”這洞乃是將山腹中間掏空,自己縱有天大本領,也難攻山而出。

那玉門硬逾精鋼,用寶劍也難剁爛,洞中空有金銀,卻無糧食,外麵的人縱然想來援救,沒有自己這枚金鎖匙,也開不動外麵的門。

張丹楓心道:“看來這番必是餓死無疑!”張丹楓縱再膽大,這時也覺一片死亡的陰影籠罩頭上。

試試大叫幾聲,聲音撞著山石玉門,又蕩了回來,震耳欲聾,要想傳出山外,那希望也是微乎其微。

張丹楓定了定神,心道:“常人七日不食必死,我練有武功,可能捱到十日,這十日這中,我該做些什麽以遣此真正的‘有涯之生’?”腦海中朱、張兩家的冤仇,雲張兩家的冤仇一一閃過,雲蕾的倩影突然浮現出來,那似喜似怒如恨如愛的神情又活在心頭。

張丹楓歎道:“小兄弟,今生今世咱們是再難相見了。”

盡管雲蕾有過幾次要用寶劍殺他,而今他想起的卻盡是雲蕾的柔情蜜意,心中忽發奇想:“雲蕾盡管有時對我現出殺氣,心腸卻是無限柔慈,呀,她人太仁慈,剛毅不足,是一大缺點。

這洞庭莊莊主的女兒,盡管一片溫柔,卻帶著男兒英氣,我雖與她初交,卻敢斷定她是個敢作敢為的女子。

若然將雲蕾的優點與她合而為一,豈不是天下完人?”張丹楓被困洞中,無聊之極,四處翻看祖先的遺寶,忽然在珠寶堆中又發現一個玉匣,上麵刻有字道:“先師墨寶,士誠謹藏。”

打開一看,隻見裏麵裝有零散的地圖與劄記之類,那些地圖乃是彭和尚每到一地時草草畫下來的,那張詳細的地圖就是用這些草圖拚合起來繪製的,有了那張大地圖,這些草圖自是無用,不過也可看到彭和尚當年繪製地圖時所花心血。

劄記乃是他到每一處地方所寫下的隨筆,其中有風土人情,也有就著山川形勢而談到用兵的議論。

張丹楓心道:“這些劄記倒應該好好給他整理,輯成專書。”

但一想到自己而今隻是在洞中等死,又不覺黯然。

劄記堆中還藏有一本小書,張丹楓拿起一看,隻見上麵寫著《玄功要訣》四字,翻開來讀,第一句就是:“子曰: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豈能出於理、氣、象乎?”張丹楓道:“孔子哪懂內功?為何引他的話?”再讀下去道:“象者拳之形也氣者拳之勢也,理者拳之功也。

理氣象備,舉手投足,無不逾矩。”

把修練上乘內功的道理,解釋得清清楚楚。

張丹楓暗自歎道:“看了此書,方知自己淺陋。

與這位武學大師相比,我不過是螢火之光。”

張丹楓越讀越覺有味,須知那彭和尚(即彭瑩玉)身為兩個天子(朱元璋、張士誠)的師父,胸中所學實是非同小可!那本《玄功要訣》所講的都是基本要理,張丹楓武學本有根底人又極端聰明,讀完之後,隻覺一理通、百理融,許多武學上的疑難,竟然迎刃而解。

張丹楓的師祖玄機逸士,傳授四大弟子,都是每人隻傳一門絕技,張丹楓讀了此書,細細揣摸自己所見過的大師伯的大力金剛手功夫,與二師伯潮音和尚的外家硬功,隻覺其中都有理路可尋,可以無師自通,不禁狂喜,心道:“我有了此書,苦心虔修,將來豈不是學任何一派的武功都可以事半功倍,容易得多!”但一想到自己困此絕窟,實難逃出生天,縱然學了絕世武功也是無用,更是神傷。

正是:異寶奇書都得了,陷身絕境奈何在?欲知張丹楓能否脫險?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