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

第十七章 封贈

練鈞如出了王宮,方才長長籲了一口氣。

適才他在殿中狐假虎威,隻不過是為了試探薑離的性子,果然,這位天子並未如人們想象中那樣,滅了一統天下的雄心。

隻可惜照如今的態勢,四國能夠不圖謀中州正朔就已是分外之喜,又哪裏來的力量讓他們重歸王道?他麵色凝重地登上馬車,待到坐定時卻發現往常緊跟其後的孔懿不見了人影,反倒是另一位使令明空換上了普通侍從的裝束,麵色肅穆地跪坐於他身後。

本想開口詢問的練鈞如最終還是沒有開口,盡管孔懿隨侍多日,等閑卻是極少說話,平日也總是端著一張冷臉,讓人分外沒趣。

不過,馬車僅行了片刻,他便忍不住問道:“明空,今夜陛下要宴請那四位公子。

本君畢竟是初來乍到,他們來曆如何都不清楚,如果有時間的話,待會還請你解釋一二。”

明空的臉上浮現出一縷異色,幸好練鈞如沒有回頭,他這才順利遮掩了過去。

“殿下有命,屬下自然遵從!”他應了一聲後,仿佛又想起什麽,連忙又低聲稟報道,“伍大人已經有了消息,不知殿下……”他想到伍形易的吩咐,不由有些猶豫,但要藏著掖著又覺不妥,畢竟,華王薑離似乎對練鈞如極為信任親近,他們若要完全將練鈞如撇開,將來的勢頭便說不準了。

練鈞如心中冷笑不已,麵上卻仍舊是淡淡的。

“他的事情本君不便插手,你們就自行處置好了。”

他輕描淡寫地拋出一句話後,突然更加想念倚幽宮中的父母。

這些天諸事繁雜,再加上和伍形易有約在先,他隻能命其他人前往探視,實在是有違孝道。

自己的命脈操持於他人之手,沒有什麽比這更令人難受憤恨的,想到這裏,練鈞如原本早已抑下的殺機立刻又高漲了起來,好半晌才恢複了麵上的鎮定。

馬車剛剛在禦城外停下,練鈞如就聽得後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立刻扭頭回望。

一眾護持的甲衛如臨大敵,在首領的一聲令下後便排開了陣勢,待到看清來人服色後方才稍稍鬆了口氣。

明空見那策馬奔來的人一身內侍打扮,一雙銳目隻打量了對方片刻,臉色當即就是一變,原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華王薑離駕前最受信任的宦者令趙鹽。

趙鹽急匆匆地躍下馬,幾步奔到馬車前便跪地行禮道:“使尊殿下,陛下剛才接到了急傳,這才憶起了一件要事。

殿下雙親都仍健在,按照中州禮製,應該冊封爵位已示尊榮。

因此,陛下特命小人帶來詔令一軸,待為殿下雙親加封之後,便照殿下諭令,賜宅邸別居,或仍舊在禦城內居住。”

他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詔令高舉過頭,等待著練鈞如的反應。

此時此刻,饒是練鈞如先前再鎮定,也已經有些亂了方寸。

為了避免麻煩,他對父母隻字未提這勞什子的使尊一事,誰想到華王薑離竟驟然下了如此旨意。

就在剛才,薑離也似乎沒有如此打算,偏偏等到自己出了王宮後才打發趙鹽送來這詔令,究竟是有意為之還是事出突然?他來不及多作思考,衝著下頭的趙鹽點點頭道:“陛下厚賜,我自然不敢辭,待到夜晚赴宴時再作謝恩吧。

你且起來說話。”

趙鹽千恩萬謝地站起身來,便欲趨前伺候練鈞如下車,卻被一旁的明空狠狠瞪了一眼。

他雖不知練鈞如這侍從的身份,卻明白對方定是伍形易的心腹,因此隻是裝作任事不知,小心翼翼地隨侍在練鈞如身後進了禦城。

他自小便跟隨華王薑離為宦侍,行事謹小慎微,什麽話當講,什麽話不當講,他的心中是清清楚楚,所以哪裏理會周圍人射來的冷冽目光。

練鈞如心中煩躁地走進了欽尊殿,目光不由自主地朝明空打量了過去,想要探知對方的反應。

果然,明空見趙鹽一副不見人不心死的模樣,也著實亂了方寸,隻得告罪離去,想來是去和其他使令商議對策。

趙鹽見最礙眼的人已經離開,舉止便不再那麽拘束,幾步拉近了自己和練鈞如的距離,這才一臉諛笑地說道:“殿下,陛下先前是遺忘了此事,心中懊惱不已。

恰逢四國君侯來信問起,陛下才想起這件事,立刻便吩咐小人送來了詔令。

依小人之見,禦城內雖好,卻是目標過大,不若為二位尊者在華都城內覓一處清淨之地。”

練鈞如心知肚明薑離的打算,於是愈發惱怒,隻是麵上卻無論如何都不好發作。

安置父母在禦城之內則受伍形易挾製,安置父母於華都的其他地方則受華王薑離挾製。

總而言之,這兩人分明是麵和心不和,也不知道中州這些年是如何支撐著屹立不倒的。

他一邊腹謗不已,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地點頭道:“陛下好意,我都心領了,還是以後拿主意吧。

一時半會,我也實在不清楚他們願意安居在哪裏。

對了,陛下巴巴地派你過來,應該還有別的事情,不是麽?”趙鹽聞言一怔,隨即才強笑道:“殿下真是好眼力,殿下是思量著,待到四國朝覲時,兩位尊者怕是也要出席,因此請殿下和他們打一個招呼。

這朝覲之禮乃是國之大事,說不定會有人胡亂攪和發難,萬一使得兩位尊者有所尷尬之處……”“夠了!”練鈞如再也難掩心中怒氣,倏地轉過身來,臉上已盡是寒霜,“本君的父母自有本君照料,倘若他人有意說三道四,那他們最好看清楚那是何人!你回去稟告陛下,若無必要,本君並不打算勞煩二位老人出場。

四方諸侯朝覲,賀的是陛下的王命,服得是使尊降世的吉兆,沒必要牽扯一堆無關人!”他越說越怒,額上青筋已是幾乎暴起,嚇得趙鹽連退了三步,這才慌忙跪地請罪。

“你把詔令留下,自己回去吧!”練鈞如見趙鹽垂首不敢仰視,心中頓時掠過一絲明悟。

興許,這個閹人正是奉了華王薑離的命令前來試探,而自己這一頓脾氣發的也正是火候。

“你想要看的,都已經看到了,想要聽的,本君也都對你說了,回去如實稟報陛下就是!”他緩步走到趙鹽跟前,揚了揚手中那軸詔令道,“你替本君謝謝陛下恩典,該如何措辭,你應該比本君更清楚!”他言罷便拂袖而去,急匆匆的腳步聲須臾便在大殿中消失了。

趙鹽早已被適才突然出現的威壓駭得出了一身冷汗,待到練鈞如離開後方才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心頭充滿了無窮疑惑。

盡管中州三右分明說這位使尊殿下並非冒牌貨,可華王陛下似乎始終存有疑慮,但榮寵卻一點都未曾少過。

先是賜予“乾吟”劍,加封陽平君,又封贈其父母,頗有些將其高高抬起的意味。

千頭萬緒,趙鹽也懶得追究這麽多,整理了一下練鈞如的意思之後,便一溜煙小跑似的朝禦城外衝去。

畢竟,今夜的盛宴還得他來操持。

盡管伍形易不在,但幾個使令商議良久後,還是答應讓練鈞如前去見他的父母。

一來這本就是不該禁絕的天倫,二來又有華王名正言順的封贈,他們怎都不好拒絕攔阻。

練鈞如站在倚幽宮門外,卻連一點展開那軸詔令的心思都沒有。

如今的練氏一家,雖然再不用遭受饑寒交迫的窘境,可也無法安享自由和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