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

第四章 炎侯

炎侯的突然駕臨讓華都城內一片慌亂,按照禮製,四國諸侯朝覲之前,須得命人先向天子奏報,隨後在城外紮下營寨,等天子詔令下達之後,方可乘車駕至王宮。相比古時諸侯會盟,請天子於郊野再行朝拜的典故,這已經是分外簡陋草率的了。無奈如今中州威權日弱,誰也不可能斤斤計較這些事,而炎侯這一次形同僭越的無禮之舉,無疑是在中州群臣權貴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

炎侯陽烈卻顧不得那許多,自打他接到邊關急報之後,便知道自己出兵威懾之舉為人完全破壞,不僅如此,對方還死死扼住了他的把柄,竟連他派出的信使也全都被攔截,若是被人將其中內容公諸於眾,他這個堂堂一國之君就要丟盡了臉麵。他生性就是暴躁之人,身邊人見他氣性不好,也沒有一個敢於進言,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主上直截了當地降落在華都府邸內。

雖然炎侯舍了後頭的大部分護衛匆匆而至,但隨侍的十幾人中都是天下赫赫有名的人物,除了幾位官員之外,還有天下四大門派之一旭陽門的三位長老隨行。最最顯眼的就是一對形同璧人的少年男女,男的是炎侯義子,又被旭陽門主陽千雋收為首徒的許凡彬,女的則是炎侯獨女,有馭琴炎姬美名的陽明期。在旁人看來,這對少年男女看上去頗為親近,似乎是早已得了炎侯默許的戀人,但無論是旭陽門主陽千雋還是炎侯陽烈,眼前都沒有表示任何心意,畢竟,曆代旭陽門主和炎侯都是陽氏後裔,這血脈相連的關係牢不可破,所謂聯姻也不過是在鞏固一下彼此關係而已。

炎侯陽烈一麵遣人向王宮送去文書,一麵在大廳中咆哮道:“寡人倒要看看,那個小子有什麽三頭六臂,竟敢出動王軍偷襲!難道他還以為是當年的勢頭麽?如今四國鼎立,天子不過就是一個擺設而已,他不知內斂,反而不知好歹地欺到寡人頭上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猛地轉過身來,冷冷地掃視了幾個自己的臣子一眼,一字一句地道,“寡人不管他是真的使尊還是假的使尊,隻要是犯了我炎國利益,絕不會輕易放過!今夜崇慶殿奏對之時,寡人倒要看看他是否真有這個膽量!”

隨侍的炎侯心腹,司寇虎鉞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好半晌才艱難地開口道:“主上,萬一他們在金殿上將信使傳達的密信公諸於眾怎麽辦?如今周侯已是抵達了華都,此人最為較真,平素也是沽名釣譽,怕是會抓著這件事不放。他國都是陳兵邊境以作預備,而我國前鋒確實已是進入了中州境內,若是被人編排起來……”

“住口,寡人豈會畏懼那些黃口小兒!”陽烈不由大怒,聲音又提高了幾分,“樊威擎那個家夥不過是靠賢名行騙天下,旁人怕他,寡人可是夷然不懼!若是真的僵持不下,我炎國的軍隊位居四國之冠,難道還怕他們不成?”

虎鉞見自己的主上已是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不由暗自叫苦。如今正是非常時刻,倘若真的做下了什麽不智之舉,怕是其他三國都會乘虛而入。虎鉞平日為人雖然也是殘暴不仁,欺上瞞下,但對於天下大勢還是知道的,又怎敢讓自己的主上去碰釘子?無奈炎侯陽烈已是鐵了心要為那一千人的損失討回公道,任是虎鉞說什麽都不管用。

薑離對於炎侯突如其來的舉動也是詫異不已,盡管有心將他晾在一旁不予理睬,最終卻還是接受了炎侯派人呈交的文書,算是認可了他進入華都。即便如此,薑離仍是在宮中雷霆大怒,一幹內侍宮婢都是躲得遠遠的,絲毫不想沾惹這位至尊半點。直到聞訊而來的伍形易與薑離密會之後,宮中僵硬的氣氛才稍稍減輕了一些。

薑離和伍形易兩人自後殿出來時,便令人前去請練鈞如入宮。誰知半個時辰之後,奉命而去的幾個內侍臉色惶然地回轉來,竟是聲稱使尊殿下身體不適,無法前來。聽到這個消息,無論薑離還是伍形易都是大吃一驚,須知早上會見周侯時,練鈞如仍是安然無恙,如今卻傳出有恙的消息,內中必有蹊蹺。

薑離瞥了若有所思的伍形易一眼,突然大笑道:“此計甚妙,朕知道練卿的意思了。來人,去報炎侯,就說使尊殿下偶感微恙,讓他明日與商侯和夏侯一同覲見!另外,按照炎侯進貢的東西,比照周侯的份例進行賞賜。還有,就說炎侯遠來辛苦,讓宮中膳夫挑選拿手的,送一些飲食過去,就說是朕的一片心意!”

伍形易見薑離旁若無人地下達旨意,眼中厲芒一閃,轉瞬又恢複了若無其事的麵容。“陛下英明,炎侯乃是暴躁的性子,您今晚不接見他,他必定會暴跳如雷。明日四位諸侯齊集崇慶殿,他就算想要發作也得看著他人臉色,言行也不敢過於恣意。”他微微躬身,神情恭謹地道,“明日請殿下允準我等出席,畢竟,這一次的禍事乃是臣闖下的。”

薑離捋著頜下的幾縷長須,誌得意滿地道:“伍卿家此事做得極為妥當,又何來闖禍之理?你截住了所有信使,占在了一個‘理’字上頭,諒炎侯也不敢放肆。就讓他一個人在府中暴跳如雷好了,他不是名正言順叩關覲見的周侯,朕未曾追究他私自進城,就已經是額外開恩了。”想到炎侯囂張的行徑,他的臉色頓時又陰沉了下去,“好在練卿尋了一個好借口,這四國朝覲本就是為了他而來,他既然身體不適,朕又怎好強求,隻能讓炎侯等明日了!”

伍形易帶著一肚子的疑惑回到了禦城,卻正好早先的那幾個侍者迎了上來,一五一十地將練鈞如的舉動奏報了一遍。他一聽說練鈞如不打一聲招呼就帶走了四隻雛鳥,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當日離開趙莊時,他無意中發現那隻雷鵬天賦異稟,便起了降服的念頭,誰料派去的蒙輔最終功虧一簣,那雷鵬最終重傷身死,卻抓到了四隻雛鳥。本意他是想馴養這四隻雛鳥以供騎乘之用,卻不料練鈞如在此事上也橫插一手。

“算了,不過四隻不成氣候的小家夥而已,本座不想為此事和殿下有什麽衝突。”那幾個侍者雖是伍形易心腹之人,卻也不知道多少隱秘,“使尊殿下如今在欽尊殿中麽?”

“回稟伍大人,殿下正在欽尊殿中歇息,隻有那個叫嚴修的家夥陪著,旁人都被攆了出去。”一個侍者瞥了瞥伍形易的臉色,不敢隱瞞實情,“大人,那人身份可疑,絕不能讓他留在殿下身邊,這可是一個天大的禍害啊!”

伍形易冷哼了一聲,卻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他何嚐不知道那個叫嚴修的少年有古怪,可是,不管如何盤問或是用秘術詢問,都問不出所以然來,反倒是練鈞如三言兩語問出了對方來曆。這位名義上的使尊殿下既然開了口,他也不好拒絕,再加上想要弄清嚴修的底細,他才默許此人暫時擔任練鈞如的扈從。如今看來,練鈞如這個出自山野的少年頗有幾分算計,並不若當初想象中那麽好控製。

站在欽尊殿大門前,伍形易露出了一絲冷笑。不是庸才最好,倘使那將會名留史冊的使尊殿下真是庸才,應對起四方諸侯來也是一個大麻煩。白天接見周侯時,他分明能覺察到周侯樊威擎注視練鈞如的目光,這種兆頭很好。興許,他應該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練鈞如身上,如此一來,他便可以行使自己的計劃方略。“眾矢之的是什麽滋味,你就好好品嚐一下吧,殿下!”他低聲咕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