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

第十四章 三君

小心翼翼地避過夏國邊關的兩位飛騎將,信昌君湯舜允終於成功地和四個護衛一同乘殷鶴進入了夏國。他的這一次行程可以說是萬分冒險,一沒有知會夏國上下,二沒有過境文書,三則是他的身份幹礙太大。

自從和伯父湯秉賦真正撕破臉之後,湯舜允就知道自己除了借機問鼎商侯之位,沒有其他的途徑可走,因此越來越注意時局的每一次變化。他不是不知道伯父已經行文各國諸侯,全然視自己為叛逆,但他對此沒有一絲恐慌。如今其他三國自顧不暇,哪裏有空幫忙聲討他這個所謂的逆臣,再者,成王敗寇乃是亙古以來的傳統,隻要他能夠名正言順地取而代之,怕是各國諸侯隻會恭賀而不會敵視。如今中州有變,而他又輾轉得知了那位興平君薑如的底細,怎能不抓住這大好時機?

“大人,此地離洛都大約隻有五十裏,我們是先找地方歇息還是設法混進城去?”一個護衛見洛都輪廓隱約可見,連忙開口問道。

湯舜允行前雖然也定過計劃,卻沒有想到一路上會出奇得順利,因此思慮良久才放棄了先前的打算。“這樣,本君就在洛都外先行落腳,封一,你混進城去聯絡興平君殿下,約定好時間地點後出城通知我,我在此之前就不貿然進城了!”他朝其中一隻蒲鳥背上的護衛點點頭,又鄭而重之地吩咐道,“你自己一路小心!”

“大人放心,屬下必不辱使命!”那封一生得精悍冷漠,隻在鳥背上抱拳為禮後便向下急掠,片刻功夫便落在地上再無蹤影。

“唉,若非商侯刻意封鎖,本君又怎會隻能賜給你們蒲鳥為坐騎!”湯舜允先是輕歎一聲,隨即又重重地冷哼道。“你們若要成為真正的飛騎將,就得看這一次的表現了。若是事情有成,將來你們便是第一等的功臣!”

剩餘三名護衛齊聲應諾。聲音中充滿了自信和期待。勇者自有勇者的追求,那蒲鳥經不起戰陣,也算不上威猛珍奇,對於之前矢誌跟隨湯舜允,困於中州十年的他們而言,主人的一句話無疑是一言九鼎。

“嶽父,你真的要赴約?”孟準即便是心中期待,麵上卻不敢露出分毫,“聽那興平君殿下的口氣,長新君大人和信昌君大人此次前來目的未知。況且,他們都是……都是亂臣賊子,您若是輕易赴約,萬一被他人窺見,那麽……”

“好了,準兒。我當初執意納你為婿,就是看中了你的膽色,如今怎麽變得畏首畏尾了!”鬥禦殊不悅地冷哼一聲,隨手指了指旁邊架子上的花瓶,語重心長地訓誡道。“你該知道,世家倘若一味隱匿不出,於一國而言便如同這花瓶一般,中看不中用;但是,倘若是如同我鬥家一般執掌權柄數百年的家族。要始終保住基業不失,就不那麽簡簡單單了。韜光養晦不行。鋒芒畢露更不行,隻有取彼而代之,方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他還是第一次把話點得這麽透徹,因此語氣中頗帶了幾分殺機。

孟準悚然而驚,神情卻更加恭謹了,“嶽父大人的心意,小婿自然省得。想孟家世代輔佐周政,行事卻始終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就是因為曆代家主沒有雄心大誌,而且都將心力花費在了和尹家鉤心鬥角上。如今我鬥家聲勢浩大,夏侯又有了疑忌之心,嶽父的決定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不動聲色地奉上幾頂大帽子之後,孟準這才言歸正傳道:“可是,嶽父的心跡畢竟隻有鬥家自己人知道,那兩位卻不同。

長新君曾經公然在豐都豎起反旗,幾乎奪了周侯之位;信昌君在中州為質十年,苦苦隱忍之後自然是以雷霆之勢反擊。此次見麵,小婿敢問嶽父大人,是否真的做好了萬全準備?須知這一步走下去,便再無退路了!”

鬥禦殊讚賞地看著自己千挑萬選方才得來的女婿,緩緩點了點頭。

“好,很好!”他昂然抬頭走向了窗邊,猛地推了一把,隻見外麵月輝耀目,卻仍舊難以掩去漫天繁星的光華,“當斷則斷,旁的皆不用理會。你能夠看透這些而向我勸諫,足可見你的心夠誠,否則,即便你和嫣兒已是恩愛夫妻,我也絕不會饒你!以鬥家如今的情勢,有了退路反倒是掣肘,不若自斷退路以求一搏,這才是人之本色!”

見孟準一副惶恐的模樣,他的神情又緩和了一些。“閔西全其人不可小覷,你多盯著他一點,赴會之事由我親自操辦!聽說鬼穀子的徒弟蘇秦已經跟了他,你也借機攀攀交情!可惜啊,換作別個時候,我鬥家奉他為君也無所謂,如今卻隻能讓他落空了!”

“小婿明白了!”孟準躬身為禮,快步退了下去。這一夜他聽到的東西著實太多,一時間根本就是心亂如麻,如今的他,早已和鬥家這駕馬車牢牢綁在了一起。

“孩兒參見父親。”樊欣遠一見那個熟悉而偉岸的背影就立刻撩袍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叩首三次之後方才挺直了身體,“孩兒不辱使命,已經探知了那位殿下的真實身份!”

樊威慊的身子微微一震,卻仍舊沒有回過頭來,隻是沉聲道了一個“好”字。良久,他方才緩緩轉過身來,雙目盡管仍然炯炯有神,其中卻布滿了血絲,看上去疲憊不堪。“想不到吾兒能夠給我帶來一個莫大的驚喜,我果然沒有看錯人,果然不負我十幾年如一日地栽培你!說吧,他究竟是何方神聖,冒充中州王子又是何故?”

樊欣遠低頭不語,直到其父感到幾分意外和不耐煩之後,他方才起身後來到樊威慊身側,附耳低聲說了幾句話。寥寥數語之後,樊威慊便禁不住勃然色變,臉上的詫異之色愈來愈濃,許久方才平複了下來。

“想不到其中還有如此隱情,哈哈哈哈!”樊威慊突然輕笑了幾聲,望著兒子的目光中又多了幾許不同,“你和使尊不過接觸了幾次而已,卻能夠將他識別出來,足可見你有心。不過,那個許凡彬看來也是早有所悟,隻是一直含而不露罷了。欣遠,你年紀雖小,舉止氣度卻遠遠勝過豐都那個心胸狹隘的世子樊嘉,看來,也該是時候告訴你一切隱情了!”

樊欣遠愕然抬頭,見父親一臉鄭重和欣慰,心底不禁有些奇怪。

“父親,若是有什麽幹礙的大事,就無需多說了,孩兒知道分寸,絕不敢多問。

“倘若是你的身世呢?”樊威慊淡淡地反問了一句,果然,他發現兒子的臉上露出了無窮無盡的疑惑和恐慌,“你應該知道,周國樊氏一脈傳承至今,祖宗規矩一向森嚴,為何你一個外人能夠入繼為我的後嗣?現在我該告訴你實情了,你雖然曾經姓洛,洛家卻不是你的父族,而是你的母族,你自小認為是生父的人也不是你真正的父親,而是你的舅舅!”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顧不上什麽語出驚人,自顧自地仰天長歎道,“怪隻怪我少時一念之差遭人暗算,又毀棄了一段上好姻緣,結果卻隻能將親生兒子視為義子,還要輾轉多方才能讓你入我樊氏一宗,唉!”

“父親!”樊欣遠一聲驚呼,再也難以抑製額頭的冷汗,說話也變得結結巴巴的,“您,您是說我……我是您的親生兒子?不……這實在太……”

樊威慊三兩步衝上前去,一雙大手牢牢抓住了兒子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道:“若非是因為此事,我當年本可和你伯父奮力一爭,又怎會輕易退讓?若非他以向天下公布此事為由加以要挾,我又怎會安分守己到如今?這周國一地本就是父侯留給我的,他卻使計娶了王姬離幽,而後又以你和洛家作為要挾,最終逼我就範,竊取了我的一切!所以,我才要報複,我要他費心得來的名聲和權勢付諸流水,我要他妻離子散,眾叛親離!”說到最後,樊威慊的臉色突然變得無比猙獰,一股雄渾而又狠厲的氣勢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出來。

樊欣遠頹然癱倒在地,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本以為四平八穩的人生會有這麽多波折。盡管自小在這位義父身邊長大,但在潛意識中,他仍舊認為自己是洛家人,如今,這一切就如夢境一邊煙消雲散了。望著眼前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他第一次生出了一股畏懼和恐慌的感覺,隱隱約約又似乎有一種親切的呼喚。那個人,那個如嚴師般從來沒有笑容的人,是他的生身父親,生身父親……

“那三位主兒的傳話人都到了!”嚴修走近練鈞如身側,麵色出奇得凝重,“按照你和孔姑娘的意見,我讓他們明夜二更在月牙泉等候,那裏人跡罕至,應該不會有外人。”

“該來的終於來了!”練鈞如喃喃自語道,眼睛卻情不自禁地望向了窗外的月色。那眼下大如圓盤的無暇明月,還不是一樣有陰晴圓缺?

“隻希望,明夜的月亮也能夠像今日這般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