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

第六章 刺客

薑偃默默地佇立在隆慶殿前,目光毫無目的地望著天空,心中卻在想著那些亂七八糟的國事。他自幼被黑水宮藏起,對於為政之道隻懂得一個皮毛,但這些年來日夜浸**,也已經隱約有了自己的體會。天下一統的設想已經被練鈞如灌輸了多次,除了廢止分封諸侯之外,尚有推行國試,重新納定田畝數,重定爵位等等一係列變革措施。從他自己的角度來看,這些政策樣樣都是於國有利,但對世家大族的觸動卻非同小可,所以也一直按著練鈞如的囑咐深深藏在心底。

“陛下,清夫人來了!”趙鹽匆匆奔來就見薑偃呆愣著站在那裏,隻得硬著頭皮稟告道,“清夫人說有要事奏報陛下!”

薑偃微微皺眉,最終卻點點頭道:“宣她進殿吧!”他轉身步入大殿,剛才的怔忡之色無影無蹤。

雖然時光隔了五年,但水清慧的容光絲毫無損,反倒是隱隱增添了幾分成熟婦人的光華。如今的天子後宮中雖然美女如雲,薑偃卻隻是若即若離,唯有對她和那位潞姬另眼相看,為的也不過是她們的身份貴重而已。

依禮拜見之後,水清慧便請求薑偃摒去一眾下人,待到殿門緩緩關閉之後,她才含笑走近禦座。“陛下可是在為局勢憂心?”她的雙手柔若無骨似的按上了丈夫的雙肩,熟練地揉捏了起來,一點點地加重力道。“如今四國之內紛爭不斷,唯獨中州日益強盛,陛下若是想讓四海賓服,這是最好的機會。”

在那雙玉手無微不至的服侍下,薑偃隻感到疲憊一點一滴地離開了自己的身子,但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卻禁不住渾身一震。他倏地睜開了雙眼,頭也不回地說道:“清慧,朕有件事一直想要問你。倘若朕沒有記錯的話。你們寒冰崖應該早就順服了商侯湯舜允,為什麽又選擇了朕?如今湯舜允對你們處處設防,甚至國中臣子大將少有迎娶寒冰崖弟子的。難道朕那位嶽母大人就沒有考慮過變通麽?”

水清慧輕笑一聲,輕輕將整個人靠在了薑偃的脊背上,“陛下,凡事有得必有失,母親既然將我許配給了陛下,自然就沒有把商國一隅之地放在眼中。說到商國之中,又有誰能夠斷定如今的商國貴婦,沒有寒冰崖弟子地隱伏?隻要陛下一道諭令,取湯舜允的項上人頭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怎麽樣,陛下可否想要試一試?湯舜允一死。商國立刻就會分崩離析,而譚崆城那位承商君,立刻就會成為下一任商侯,要知道,湯舜允可是到現在還沒有子嗣呢!”

薑離被水清慧的一席話說得心中冰涼,但依舊無法完全相信那雷霆手段。“湯舜允……”他無意識地念叨著這個名字。這才想起自己始終沒有和對方見過麵。據練鈞如所說,湯舜允為了避免重蹈伯父湯秉賦地覆轍,絕不離開國都一步,所以寧可冒著不守本分的罪名也隻是遣使朝覲。“此人在中州為質十年,善於隱忍。要對他下手並不容易。況且,一旦有人識破了你們的手段,那麽事情就不好收場了!”

水清慧這才轉到了薑偃身前。神情自若地直視著他的眼睛,口氣異常自信。“陛下。論起四國局勢來,得位不正乃是湯舜允的致命傷。所以,他的殞命可以很方便地推給忠於已故商侯湯秉賦的部屬。既然陛下有此心意,那麽。臣妾必定會讓陛下如願以償!”

直到水清慧離開,薑偃仍感到渾身涼颼颼的,不可否認,水清慧為他做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可是他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親近之情,反而對這個女人愈加恐懼。沉吟良久,他終於放棄了憊夜召見練鈞如地打算,獨自一人在隆慶殿中沉沉睡去。

璐景傷卻在這一天夜裏蒙麵闖進了練鈞如的府邸,一路上所向披靡,手下竟無一合之敵,最終還是老金出手抵擋住了他。當他麵前拿下麵巾時,幾個識得他的人都大吃一驚,無奈之下的練鈞如隻得下了禁口令,另一邊又緊急招來了醫士診治,這才將潞景傷請入了書房。

“潞侯,你未免太張狂了,若要見我大可堂堂正正地從正門而入,為何要行如此手段?”隻看潞景傷的身手,練鈞如便斷定對方能夠悄悄潛入而不驚動別人,那麽,這麽大張旗鼓地一路打進來,示威的意味便濃厚得多了。

潞景傷灑然一笑,毫不在乎地揀了一張椅子坐下,“殿下何必在意,想當初我也是炎國權貴之後,府邸華美,奴仆如雲,結果還不是難抵陽烈地一擊之力?所謂身份權勢都是假的,唯有能夠保護自己的實力才是最重要的!”他傲然昂起了頭,自信滿滿地說道,“就是因為我有把握全身而退,這才會闖進殿下的府邸,不過想不到還是遇見了高手!”他瞥了一眼一旁侍立地老金,神情突然嚴肅了下來。

練鈞如實在不明白潞景傷的來意,但聽到陽烈的名字時仍舊心中一動。孔懿已經告訴他無法在炎姬那裏探聽到當年之事的隱情,而那位繹蘭夫人雖是當事者卻諱莫如深。若不能明白此間關節,他又怎敢讓這位野心勃勃的北狄天狼王進兵。“潞侯不用顧左右而言他了,既然你已經闖了進來,還請道明來意!”

璐景傷長笑兩聲,突然起身負手而立,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懾人地氣勢。“殿下昨日去見炎姬,想必就是為了詢問當年之事對吧?隻可惜這件事乃是陽烈的最大隱秘,又怎麽會告訴親生女兒,四國之中知道隱情地也不過三兩人而已!我出身炎國世家,曆代先人雖不能說是世代秉政,但也好歹是頗有聲名的。誰知我竟和當時仍是世子的陽烈鍾情於一個女人,我雖然如願以償迎娶了莊姬,最終卻被陽烈用卑鄙手段奪去,還以叛國罪名夷滅我全族!”

璐景傷猶如訴說著別人地慘痛經曆,臉色愈加平靜。“自從我千辛萬苦逃出炎國開始,我就發誓一定要報複,而列國之內並無可以匹敵炎國軍力者,所以我隻能選擇蠻夷之地!想不到啊,區區數年功夫,我這北狄天狼王的名聲就傳遍了天下,早知如此,我又怎會不求進取而失去了莊姬?”練鈞如和孔懿對視一眼,頓時悚然動容。盡管他們也曾隱約聽說過炎侯與其夫人莊姬的關係,但那個曾經夾在當中的男人卻是如今的北狄天狼王,這件事情著實令人難以置信。望著璐景傷寒光畢露的雙目,練鈞如打心眼裏生出了一股驚懼的情緒。拒絕這樣一個幾近瘋狂的男子,是不是太不明智了?問題是,誰能保證璐景傷就隻有一腔仇恨,身為天狼王,他難道就沒有想過躍馬中原指點河山?

他頓時感到十萬分的頭痛,而璐景傷的炯炯目光正緊鎖著他,而耳畔還傳來了老金的警告和提醒,這讓他絲毫不敢輕舉妄動。“潞侯,隻要是男人,遇到這種事情都是無法釋懷的,要報仇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北狄和炎國接壤的地方隻有那麽一小塊,你要進兵勢必先過周國,潞侯應該知道,周國軍馬也不是好對付的……”

潞景傷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這些殿下不用操心,隻要陛下能夠答應我的要求,區區周國又有何懼?再說了,我能夠和長新君達成一次協議,就能夠妥協第二次!他不是想要周國大位麽,隻要我殺了那位虛有其表的賢君,他就能夠順理成章地繼位,彼此各取所需,僅此而已!”

練鈞如頓時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正當他想要勉強開口時,外間突然傳來一陣震天的喧嘩聲,須臾,緊閉的書房大門就被人猛地推了開來,三個身著黑衣的矯健人影急速掠了進來,手中猛地射出幾點寒光。一旁的孔懿和老金剛剛出手擊落那些暗器,正欲上前迎敵,潞景傷就突然動了。

隻見他一個側身急旋至一名刺客背後,左手一記利落的手刀敲向其人脊背,右手卻猛地抽出了腰中軟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另一人激射而去。隻是一個回合,那原本氣勢洶洶的刺客就隻餘一人。璐景傷頗不耐煩地和那人交換了幾記拳腳,最終利索地將其撂倒在地,這才拍拍雙手站立一旁。

很快,聞聲而來的侍衛甲士就匆匆衝了進來,潞景傷恰到好處地背轉了身子藏在立柱的陰影之中,再也不發一言。目睹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練鈞如強忍氣急敗壞的情緒,喝令老金將人帶下去逼問主謀之後,便長歎一聲頹然倒在了椅子上。他已經許久未曾遇到過所謂刺客了,今日之事實在太巧,先是潞景傷闖入,再是這三名刺客緊隨其後,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撞在一起了。終於,他命孔懿掩上大門,起身踱到潞景傷身前,重重點了點頭:“潞侯所說之事,再容我考慮一天,明日晚間,我再給你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