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

第六章 商賈

練鈞如端詳著手中那一紙薄薄的盟約,情不自禁地搖頭苦笑。這種東西他也不知道承認過多少,但最終能夠發揮效用的卻寥寥無幾,不過是彼此求一個心安而已。況且,在離幽那樣的威脅麵前,他縱是有天大的仇恨也隻得暫且擱下。他從來沒有感覺到,會有這樣狡詐如狐,詭變多智的女流。

書房中依然掛著那一幅無比詳盡的山川地理圖,盡管和他前世所見有著巨大的分別,但他依舊感到胸腑中充滿了一腔豪情。

自中州初代天子分封諸侯以來,這天下名義上歸於天子,但實際上卻日漸四分五裂,所謂的禮崩樂壞正是如此。他希望看到的是一個在強力朝廷統治下的王國,而不是如今這種諸侯和天子分庭抗禮的格局。

“殿下,潘從甲求見!”門外突然響起了一個奏報的聲音。

“讓他進來!”

盡管隻有五年的功夫,但當日那位遊商世家的長子潘從甲卻變化巨大,如今在外人眼中,他的一舉一動都符合官宦的典範,根本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商人氣息。由於潘從甲的身份特別,練鈞如一直把他安排在薑偃身邊作為伴讀,其餘時間又任他為司空,利用他聯絡各處大商賈,想要借此掌控天下最大的隱勢力。看著潘從甲從容的神情和風度,他不由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

行禮拜見之後,潘從甲立刻道出了此行來意,“殿下,先前你對潘家等遊商的大力栽培,使得不少大商賈非常眼紅。再加上這些時日中州一改往日貧弱景象,又是出兵又是大勝,很多人都改了看法,因此潘家上下雲集了不少豪商代表,想要借機攀附朝廷。父親不敢隨意做主,派了人送信過來,說是恭請殿下諭示。”

練鈞如眉毛一揚,臉色也變得愉悅了起來。“這些人倒是會觀風色,隻是他們錯過了最佳時機,就算來攀附,也不會得到太大的好處!”他說著便斜睨了一眼潘從甲神情,見他的眼神中掠過一絲喜色,便知道潘家也懷著私心,“你放心,當年你的父親能夠與我結下緣分,足可見潘家是有決斷的人,所以說不論如何。我都不會讓潘家吃虧的。”“潘家能有如今的聲勢,全靠殿下地一意扶助,潘家上下自然不敢忘記這份恩德!”潘從甲畢恭畢敬地躬身謝道,“既然如此,那些豪商派來的人應該如何計較?”

“讓他們回去通知各自的主子,倘若要求富貴。那就自己到華都來。他們來了之後,你就負責安排一下,看看有誰是值得一見地。”練鈞如手指輕叩桌麵,轉眼就有了主意,“如今正是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要是識時務自然最好,否則到時大勢已定的時候,他們就怪不得如今這一遭了!”

果然,正如練鈞如所料,這些豪商大賈雖然不能說是先知先覺。但要論起善觀風色,他們卻絲毫不落人後。在練鈞如的話傳到潘家之後。往華都的大道上頓時擠滿了各色馬車,人人都想盡早趕到,一時之間。各地的驛站紛紛將消息傳到了陽平君府。

連著接待了三個豪商,練鈞如的臉色漸漸陰沉了下來。僅僅從交談的隻言片語中,他便看出了這些人並未徹底下定決心,或者說,這些時時刻刻都在交易中度日的商賈仍在猶豫,還在找尋最佳選擇,若是沒有足夠的實力作為後盾,即便如今能夠達成一致,將來也未必能夠放心使用這些人。

他正在沉思對策,外間就傳來了一個驚喜交加的聲音:“練郎,明期回來了!”

一句話頓時讓練鈞如幾乎跳了起來,炎國發生的一切他自然廖若指掌,甚至連炎姬當日欲圖和母親莊姬雙雙隱居的事也瞞不過他。隻是,他一直以為,在莊姬沒有從北狄大營回來之前,炎姬會一直呆在炎國,誰知事情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難道這其中還有其他隱情?

他幾步衝上前去打開房門,隻見孔懿和炎姬雙雙立在那裏,一個麵露喜悅的笑容,而另一個則是麵沉如水。他微微頷首將兩人讓進了房中,這才親自掩上了大門。“明期,我原本以為你不會這麽快歸來,想不到……”

“殿下不是早就預料到一切了麽?”炎姬沉聲打斷了練鈞如的話,一步步地走到丈夫跟前,仰頭苦笑道,“母親孤身去了那裏,我就知道她不會回來,而父侯驟然遇刺重傷,我也隻有束手無策,還待在那裏做什麽?父侯雖說不是我的生身父親,甚至是害得我父母分離的罪魁禍首,但他畢竟一直視我為女,我又怎能在那個時候對他坦明一切?我令薑鋒救他脫出了重圍,而後正好遇上了慈海大師,事情就是如此了。”

練鈞如這才得知炎侯失蹤的真相,心中暗歎不已,可是,事到如今,他還能說些什麽?世事有因必有果,炎侯陽烈當初奪人妻室,如今正是承受那苦果而已,那麽,自己為了那所謂雄心壯誌,不是也一樣無法解脫麽?

他深深凝視著麵前的炎姬,突然伸手將其攬在了懷中,“明期,不管怎麽樣,如今你是我的妻子,過去的事情就暫且不要想了。至於炎國之事……我目前無法出手,隻希望你的生身父親能夠應付亂局就好。”

“這些國事我再也不想聽了。”炎姬平靜地吐出一句話,轉頭望著一旁的孔懿,“倘若殿下真的視我為妻子,那就為我另辟一間靜室。無論是養父還是生父都為這世間帶來了太大的罪孽,我既然沒法消弭這一切,就唯有禱祝而已!”

“你……”練鈞如先是感到一陣沮喪,隨即無力地揮了揮手,“都依你吧!”

孔懿看著炎姬悄無聲息地退下,心中不由湧起了一股異樣的情緒。她正要上前解說些什麽,卻聽練鈞如淡淡地說道:“小懿,你不用說了,我和明期之間自然有情愛,但世事多桀,她的心沒法一下子就平靜下來,還是任由她去吧。總有一天她會明白地,不管是炎侯陽烈還是天狼王潞景傷,亦或是她的母親莊姬,這些糾葛都會漸漸解開,包括我和她之間的心結。”

然而,就在練鈞如認為不會再出現突發事件時,一個驚人的消息傳到了他的耳中,那就是石敬重病!對於他來說,石敬不能說是一個能夠完全掌控大局的人,但是,這個老臣卻一心一意地幫助他,不管是鎮壓一眾世家還是彈壓朝臣,從哪一方麵來看,此時此刻,石敬都是不能缺少的,因為,他練鈞如身邊還缺乏一個能夠總攬朝政的人。

來不及預備車駕,練鈞如直截了當地策馬疾馳到了石府,直到踏進石敬寢室前的一刹那,他還以為事情有轉機的餘地,但在看到那絲毫沒有血色的臉龐時,他的心卻沉入了無底深淵。“石大人……怎麽可能,昨日分別時,你明明仍是身體康健的!”練鈞如隻是低低吼了一句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那麽痛恨那群沒用的太醫,臉色自然一片鐵青。

“你們……全都退下!”石敬勉強吩咐了一句,待大門緊閉之後,他才露出了一絲神秘莫測的笑容,“有勞殿下擔心了,其實我根本沒病!”

石敬這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頓時讓練鈞如陷入了迷霧之中,足足愣了好半晌,他才開口詢問道:“石大人,你這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好好的裝病做什麽?”

“引蛇出洞需要誘餌,隻要我一病,殿下定能夠看出朝堂中的那股風向。”石敬慨然長歎一聲,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有我石敬在朝堂一日,那些跳梁小醜就不會輕易出來作祟,但是倘若我病倒,事情就不一樣了。正如殿下當日所說,七大世家早已不是一塊鐵板,周國那位長新君,手伸得很長,還有伍形易,他們一天都沒有放棄過,你不能小覷他們的手段。”

“這些我都知道……”

“不,殿下你根本不知道,你這些天接待了眾多商賈,其中就有人是心懷叵測之輩,在拜訪了你的府邸之後,又偷偷摸摸地和別人勾搭,其中既有世家,也有伍形易那邊。”石敬一口打斷了練鈞如的話,斬釘截鐵地勸告道,“當年先王在世時,應該還留下了別的東西給殿下鎮壓局麵,如今外頭戰事正烈,倘若不能安頓朝局,那一切努力就白費了。殿下不可自誤,當斷不斷反受其害!”

“石大人,我謹受教了!”練鈞如終於恢複了平日的鎮定表情,心中卻湧起了空前強烈的殺機,“既然有人想要看看我的血腥手段,那我不會心軟的。石大人煞費苦心,我不會忘記你這份恩情。”

“殿下切勿這麽說,石敬為人向來都有私心,這一次也不例外。石家的多年基業,絕不能因為外人而壞了大事。我不在朝堂的這些時日,一切就交給殿下了!”石敬鄭而重之地伸出了右手,重重地和練鈞如拍了一下,“殿下盡管放手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