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成灰

生日快樂Ⅱ

生日快樂Ⅱ

八月十八日,下午兩點三十分,北京的陽光鋪天蓋地的砸下來,空氣熱到幾乎窒息。一家小飯館的夥計坐在桌旁,吹著空調的冷風正要進入睡眠狀態,就看到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走了進來。

這一天並不是假日,這群人都很年輕、很快樂,年輕真好。裏麵唯一的女性站在落地空調前,一麵手中捧著菜單挑選菜色,另一麵指揮著幾個小夥子將兩張桌子拚成一起。

“水煮魚好不好?”那女子大聲發問,“你們誰知道小伊喜歡吃什麽?”

“組裏的盒飯!”一個嬉皮笑臉的男孩子回答,引來一眾哄笑。

“豬食有什麽好吃!”那女士也笑了。她終於隨意點了幾樣,吩咐快些上菜,轉身對那嬉皮笑臉的男孩子招手,“小高你去找找附近有沒有蛋糕店,抱個蛋糕回來,要水果很多的那種……喏,給你。”她從錢夾裏抽出兩張百元鈔票。

“莉姐,我有錢……”那被稱作“小高”的男孩子回答,但手下依舊飛快,幾乎是奪過鈔票鄭重塞進自己口袋。

莉姐忍不住又笑起來:“知道你是小氣鬼……算在經費裏好了,還不快去?”

小高對她做一個鬼臉,回頭招呼另一個相貌極其漂亮的男孩子:“大少爺,一起去?”

那男孩子卻好似失了魂似的,愣愣地不回答。小高輕輕吹了聲口哨,一推門,一股熱浪撲麵而入,他出去了。

與此同時,在距離這家小飯館一條街的舊居民小區內,夏小伊站在二號樓三單元前,頂著烈日向上望去。午睡時分,陽光刺眼,四處寂然。四樓的陽台玻璃上仿佛鍍著一層灼熱的白銀,瞧不見裏麵的情形。

小伊低下頭去,迅速鑽進樓道,裏頭那股陰涼幾乎叫人感激涕零。

她歇一口氣,慢慢抬步上樓。在陽光下走得久了,厚厚的頭發全被曬透,此時正不斷冒著熱氣,蒸得人頭昏腦脹。方隅應該還在吧?叫他穿什麽衣服好呢?夏小伊想著,臉上露出淺淺笑容——無論如何,這是打破兩人之間僵局的最好機會,不是麽?

一切都會好的——她爬上四樓,隨便揮了揮額頭上的汗水,打開小手袋翻找家門鑰匙。

飯館裏一群人已經坐定,涼菜開始陸續端上來。壽星沒到無法開席,幾個男孩子隻能先要來一打啤酒,喝著解暑。的bd

“喂,老大,片子什麽時候可以出來?”製片小李問Steve。

Steve還是憨憨地笑:“毛樣已經差不多了,因為就我一個動手剪,進度可能會耽擱些……也許還要補鏡頭……入秋吧!”

“那還不是你自找的?我可提過幫你剪來著。”劇務小林半是戲謔半是埋怨。

Steve撓著頭,隻是笑,並不否認。

“……完成之後呢?你打算怎麽上映?”突然一個聲音冷颼颼地傳來,眾人一呆,目光匯集過去,是葛幕風。

Steve還是笑嗬嗬的:“這個……問題不大吧……”

“我上次對你說的那幾個人,你去找過了麽?”葛幕風步步進逼,毫不留情。

Steve收住了笑,仿佛做錯事被老師抓住的小學生,支支吾吾了半晌,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葛幕風冷笑:“真沒見過你這種人,你今年到底多大?你真還把拍片子當成過家家啊?”

這時候莉姐突然插話,聲音尖利:“小葛你怎麽回事?今天一直都怪裏怪氣的。你受什麽刺激了?沒事幹給人找不痛快啊!”

葛幕風冷冰冰地瞪了她一眼,還以顏色:“我隻是陳述事實而已……莉姐,你的母雞毛病該改改了,老錢是你男朋友,可不是你兒子。”

莉姐的臉驟然變色,嘴唇動了幾動,終於眼圈一紅。

眾人寂靜。

Steve幹咳了一聲,伸出胖胖的手搭在莉姐胳膊上:“莉莉……”他輕輕喚,莉姐的眼淚唰的一下就掉了下來。Steve掏出自己常用的那條髒手絹遞給她,轉頭緩緩對葛幕風說:“小葛,我當然想賺錢——但是我更想拍一部叫自己滿意的電影……叫大家滿意的電影……你應該明白的,不是麽?如果說……如果說真的沒辦法,真的非要叫我在收益和自己的想法之間……選擇一個的話……我雖然很抱歉,但我隻能說一聲:對不起,我會選我的電影……我對不起大家……”

劇務小林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高聲道:“導演您說什麽話?這些我們早就明擺。小葛雖然這麽說……”他望了一眼葛幕風,續道,“可是他一分錢都沒收不是嗎?我們全都支持你的!”

眾人再一次附和起來,唯有葛幕風的表情依然冷漠如鐵。

這時候門再一次被推開,高遠抱著一個粉紅色的蛋糕盒回來了。

夏小伊打開外間的防盜鎖,走進公用的客廳。鄰居的房門半掩著,裏頭傳來不男不女鬼嚎一般的歌聲。這是一套三居室,夏小伊和方隅占據了最大的一間,他們的鄰居是兩位自稱在考研的女學生和一個大約在附近工作的年輕男人;三家雞犬相聞卻老死不相往來。夏小伊先去廚房打開水龍頭,痛快淋漓地洗了一把臉,臉上的皮服在烈日下幾乎被烤成焦脆,她以後是不是應當也打把傘呢?

她回到客廳,鬼嚎聲已變成了無病**,而自己的房門依然緊閉,一點動靜也沒有。

“難道方隅還沒起來?”夏小伊疑惑,她走到鄰居的門口敲了敲門,說道,“聲音小點好麽?打擾別人了。”門內穿來一陣頗不樂意的嘀咕聲,但是音樂確實略小了些。

夏小伊甩甩頭,臉上的水珠迅速被皮膚吸收了。她走到自己的房門前,輕敲了兩下,側耳傾聽良久,沒有回應。夏小伊終於掏出鑰匙,開了門。

——屋子裏空空蕩蕩。

夏小伊莫名打了個冷顫——方隅不見了!

不光他的人,就連他一直放在屋角落灰的那個大行李箱竟然也一並不見了!一年多以前,他和夏小伊坐著咣當咣當的火車奔向這個城市的時候,他們沒有買到座票,方隅便叫小伊坐在這個大行李箱上,而自己鋪張報紙,席地坐在她身邊……那時候,他們是多麽的相愛啊;相信愛是無堅不摧的魔法,而任何的困難、都可以被克服……

沒了,都沒了……就好似夏小伊有一段時間很喜歡看的科幻故事,某年某月某日,一個完全沒有異狀的人突然進入了異時空,從此人間蒸發。

方隅到哪裏去了?

夏小伊刹那間被這種莫大的災難衝昏了頭腦,手足冰冷,脊背上汗水涔涔。她瘋也似的翻箱倒櫃,衣服、鞋子、日用品,該帶走的,都帶走了。她忽然覺得有些眩暈,不得不靠著牆壁慢慢坐倒——不可能這樣快……這樣毫無疏漏地完成一次消失,方隅究竟計劃了多久?他算定她今天一定會去片場嗎?還是他等到的、恰好就是今天而已?

夏小伊跌坐在地上,她命令自己回憶,回憶昨天晚上回來的時候,回憶今天早晨出發之前,屋子裏有什麽異狀嗎?屋子裏的那個人,可曾留下蛛絲馬跡?

……沒有,什麽都沒有,她完全想不起來——即使有,她也不會注意的,她已有多久沒有關心過方隅了?

夏小伊突然衝進客廳,拚命地去擂鄰居的門。門內傳來一陣清晰的咒罵,但是不多久,還是打開了。一個女孩子的腦袋探了出來,頭發蓬亂,挑染著紅色,眼圈發青,不知道是睡眠不足,還是塗的眼影時間長了因而洗不掉。這是那自稱來北京考研的兩個女生之一。

“……她能考上研究生,母豬都會上樹了!”小伊還記得這女孩子剛來的那天,他們也才搬進來不久;她和方隅還能在一起閑聊,對新鄰居說說刻薄話。

——方隅!方隅!

“請問……你知道我男朋友哪裏去了麽?”夏小伊問,嗓音好似飄在半空,連她自己都聽不真切。

那女孩子露出一種古怪的笑容,說不出來是憐憫還是嘲笑,她上下打量了夏小伊好一會,終於回答:“他走啦……我進門的時候瞧著他拎了個行李箱正要出門——難道你不知道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