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嬌鳳

第64章 山居歲月

第二天謝大娘就替她將那串佛珠送了過去,謝玄白天待在別苑裏陪著阿遙玩兒了一整天,臨走的時候還在閣樓翻箱倒櫃的,將他幼年之時用過的許多東西都找了出來,說是留給阿遙長大一些了用。連筆墨紙硯與一些謝安為謝家子弟啟蒙而手書的舊書稿都找了出來,還有圍棋,六合同春,積木,以及木質的刀劍兵器之類。玩具連帶功課上用的東西,整整挑揀出了兩大箱子。隻是看著那些東西,少說也能用到七八歲了,不由便想到,也許謝玄這一走是要很多年才回來。

心裏又覺得難過。又不好說出來,謝大娘還不停的安慰她,說謝玄也就是這次來去都太倉促了,下次若是回來,讓老爺做主了,一定是會娶她過門的。

她不敢那麽想。隻是覺得,這樣走了,又讓她和阿遙還留在這裏。若是今生還有機會,哪怕就是再見一麵,也是好的。

黃昏的時候謝玄便叫人備馬回建康了,聽說是因為晚上還有一場廷議,不能耽誤的。臨行的時候阿遙似乎是已經跟他熟悉了,伸手抱著他的腿依依不舍的。看著也教人心酸的很。慕容清並未出門相送,隻是在閣樓之上隔著窗戶看著謝玄站在夕陽之下的身影。他伸手抱起阿遙,衣袖之間便隱約露出一抹藍色,似乎正是她所贈的那串佛珠。見那個人真的就那樣戴在手上,心裏多少也覺得安定了許多。

沒什麽事情的話,隱約便有山中方幾日,世上已千年的錯覺。從前還在前世的時候,曾經看到過一句話,說女人用孩子的成長來丈量時間,浪漫而又憂傷。那個時候是沒想到,她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謝玄當日一來一往,無異於親自承認了阿遙的地位。如今東山別苑的人都拿她當七公子夫人看待。謝安地位越發顯赫,聽說如今已經是尚書仆射兼領吏部加後將軍,身為三公之首的同時,又有軍職,隱約已經是晉國帝都公卿第一人。地位顯赫亦因此政務更加繁忙。雖然是對東山別苑頗有感情,也很少回去了。常來常往的,便是謝玄幾位堂兄弟。

謝家子弟是出了名的芝蘭玉樹,人人都待她如同已經進了門的嫂子一般。根本就沒有什麽不順心的事情。

隻是聽謝大娘說過,謝玄的母親是同樣為世家大族的阮氏出身,閨名阮容。雖說是沒說什麽,身為下人也不會議論主子有什麽不好。但言語之間,隱約總覺得那位謝夫人似乎是不好相處的人,但是這也與她無關。

那位夫人孀居多年,一直在將軍府那邊住著。東山別苑是謝安的產業,那位夫人反正怎樣都不至於沒事跑到自己的小叔子的別苑裏。自然也為難不到她。其實倒也不是為自己擔心,隻是想要阿遙能在一個安寧平靖的環境下成長而已。毫無疑問,這裏便是最好的地方。

她是閑來無事,便教阿遙讀書寫字,陪阿遙下下圍棋之類打發時間,與其說是教阿遙,倒不如說是讓阿遙陪著她再學一遍。功課方麵的事情,無論是文書還是武藝,不僅謝安偶爾回來饒有興致的將阿遙叫到書房去教導,連常來常往的幾個同謝玄平輩的子弟也樂意陪著這個晚輩。其中便有謝家傳說中四大才子的另外三位。阿遙雖然年紀小小,卻天資聰穎,書不見得怎麽念,字也不愛練,但提起筆來隨便寫寫畫畫的,竟然也像模像樣。這個孩子,簡直便是她生命裏的一道陽光。

謝玄同

桓豁一起入蜀地,同前秦軍隊打了幾場仗,將國土防線平靖下來之後,又被謝安召回建康,說是北部防線不穩,用人不避親,特意薦他出任袞州刺史,鎮守廣陵,統領長江下遊江北一線的軍事防線。亦是前線重鎮。也是為了建立北府兵的緣故,此事從多年前開始籌備,這個時候才到了真正動手的時候,自然是緊要之事。謝玄趕回來之後便先回東山別苑,準備赴任之事。軍隊輜重自然有專人籌備,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便是窩在書房,將廣陵那邊地圖與風土人情,軍隊布置再熟悉一番。將從前看過的兵書什麽的,也打算打成一捆一起帶過去。

謝家子弟們用的書房本來就是謝安的地方,原本就是十分軒敞的。再加上阿遙討人喜歡的緣故,平日裏也在這間書房呆著,要麽讀書,要麽畫畫,要麽拚六合同春之類。

因為人小又安靜的緣故,隨便坐在哪個角落裏,別人都留意不到他。謝玄幾年不在,他也四歲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小沒有父親的緣故,盡管被許多人照顧著,還是有些膽怯。謝家常來常往,能在書房給他見到的,無非是謝朗謝淵那幾個,對他來說也是很親近的叔伯。謝玄麽,一歲多的時候見過也早就忘了。隻是隱約覺得這位雖然不認識,但相貌感覺,都同平常那些陪他玩的叔叔伯伯們挺像的。便好奇的探出腦袋來看。謝玄看見了他,知道是阿遙。便很高興的將他抱了過來,放在自己的桌邊,安安穩穩的坐著。見阿遙似乎還有些怯生生的,緊緊抓著手裏的六合同春不放,便又將他放在一旁的矮幾上,任他自己玩。他接著翻看那些要帶出去的書。

隔了一會兒,阿遙又忍不住探頭探腦的看他,見他在看書,便奶聲奶氣的問道:“你看得什麽啊?”

謝玄頭也不抬,便答道:“鬼穀子。”

阿遙接著問,“鬼穀子是什麽啊?”

謝玄本來打算解釋的,又想著他小小年紀,怎麽會懂鬼穀子是什麽。便打算想點別的,將話題岔過去算了。

誰知阿遙盯著他,還以為他是故意不理自己。結果就頭也不抬,一邊拚著六合同春,一邊連著問了他十二句話。一句接一句,每問一句,謝玄的臉就白了幾分,十二句問完,謝玄已經快要崩潰了。

阿遙把六合同春拚完了,話也問完了。他年齡小,還剪著齊齊的短發,那頭發如同新生的絨毛一般,圍著一張小小的臉,又低著頭,似是很靦腆似得說道:“連這些都不知道,你到底看的是什麽書啊?”

謝玄頓時覺得自尊心和膝蓋一起碎成渣了。

正是被問傻了的時候,聽到小窗之外有人朗聲大笑著進來,將阿遙抱了起來,笑著道:“阿遙以後可別學他啊,你看這人,都要上陣了,還臨時抱佛腳找兵書。像什麽樣子啊。”

進來的是謝朗,也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堂兄。謝玄無奈笑笑,道:“你們做什麽啊,我才幾年不在,怎麽把他教成這樣了?”

硬是忍住沒說,這哪兒還像個四歲的孩子,簡直就跟個千年老妖似得。《鬼穀子》這樣艱深的書都能讀的那麽透,簡直讓謝玄感受到了這世界滿滿的惡意。

謝朗笑道:“我可沒那個本事,咱們功課半斤八兩的,換我也得給他問住。叔父親自教的,連叔父也覺得吃驚,說教阿遙可比當初教咱們省力多了。謝家

子弟就沒見過這麽聰明的,要不是眼睜睜看著,我都不相信這能是吃糧食長出來的。來,阿遙,叫爹爹。”

謝玄愣了一下,阿遙在謝朗懷裏抬出頭來,雖說是這樣小的孩子,但既然讀書這麽聰明。想必對於爹爹兩個字是什麽含義也一清二楚了。就算這樣,也依然認真的看著他,還是那十分靦腆害羞的樣子,卻低聲軟軟的喊了他一聲“爹爹”。看著阿遙那如同水一般清澈的眼睛,就想起當初早夭的幼子,何止心軟,險些就要哽咽出聲來,隻能立刻自謝朗懷中將阿遙抱過來,低聲哄著他。

“阿遙乖,到爹爹這邊來。真是對不住呢,爹爹總是不在,讓你受委屈了。”

謝朗笑著說,“就是你不在,誰敢委屈他呢,這位儼然已經是東山別苑這邊的少主子了,咱們小一輩的孩子裏,可沒有比他更得寵的。”

本來還想多說點什麽呢,但想到人家父子久不見了,不如讓人多相處一會兒,便幹脆不打招呼就走了。隻留著謝玄在書房裏陪著阿遙坐了一整個下午。

又是乖巧,又是聰明,又長得討喜漂亮,這樣的孩子,就算不是親生的又怎樣呢,誰能不發自內心的喜歡他?

又不是愛屋及烏才喜歡的。再想想反正他離開這麽幾年,如今回來了,阿遙的父親也不見來接他們母子兩個離開。他是不知道,慕容衝一離開長安,無異於縱虎歸山,數年來在平陽韜光養晦培植勢力,一時半會兒自然是沒辦法離開平陽的。就算能離開,那個時候的慕容衝也沒那麽大本事,衝到東晉第一權臣的私邸找人。

既然是真心喜歡的人,為什麽就不能在一起,非要硬生生分開彼此呢?

想清楚了,便自己抱著阿遙,讓阿遙為他指路,去找慕容清所居住的地方。

未曾料想,竟然一直走到了私邸後院楠木樓那邊,那裏原本是謝道韞從前的住處,獨立在一座小院之中,與謝家男孩子的住處是相隔開來的。慕容清初來的時候原本是住在從前閑置著的聽雨軒,與謝玄的住處倒是挺近的。後來他的幾個堂兄弟來往多了,都覺得讓人家一個姑娘家住在那兒是非常不方便的,便由謝安做主,讓慕容清搬到了楠木樓,一方麵是圖清淨,另一方麵也讓她住的能自在些。

楠木樓地方偏僻,卻是獨門獨院,院裏種著許多桃花,盛開時猶如緋雲一片,夏季的時候更是滿樹蟠桃十分誘人,樓上有舊書房,是謝安從前讀書的地方,當初他們一輩的孩子們年齡小的時候,都喜歡去那邊玩,謝安時常便想出些題目來考他們,說是總有一日,要從這一輩的孩子裏挑個最出眾的,便將楠木樓送與他住。

有年冬天,謝安在院子裏問陪著看雪喝茶的孩子們,這紛飛大雪如何形容?

當時謝朗反應最快,便答道:“撒鹽空中差可擬。”

答案便如同這比喻一般,真心不過是差強人意。謝安當時含笑不語,其他幾個人還在冥思苦想之時,謝道韞便答道:“未若柳絮因風起。”

還是孩子,便有這樣靈透的心思。難怪最得謝安喜歡。冬日詠絮之句出來沒多久,謝安便將楠木樓送與謝道韞。畢竟是嫡親的姐姐。能得到這樣的看重,謝玄也同樣替她歡喜。隻是沒想到,如今那位長姐嫁人了,又將楠木樓給慕容清與阿遙住,何嚐不是對謝玄的看重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