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嬌鳳

第90章 舉旗

得知謝玄死訊之後,她大病了一場,幸好有墨彤在太原這邊,再一次耗盡心力將她從鬼門關硬生生拽了回來。但自從染香的事情過後,如今她也不怎麽敢信任慕容衝身邊的女人了。女人一旦爭風吃醋,什麽手段都使的出來。真心防不勝防。

染香從前是阿瑤的庶母,因為在阿瑤身邊陪伴時間最長的緣故,也許對阿瑤來說,染香亦是唯一的母親。即便這樣,也被慕容衝發配去做營妓了。如今一來,她隻好自己親自照顧阿瑤,衣食起居一一親自過問。做到這個份上,也不敢說是完全放心。但可惜的是,身邊也沒有真正信得過的人了。

那件事過了很久,阿瑤才私下對她說,其實已經不再責怪慕容衝了。

阿瑤說:“父親那樣做,應該也有他的苦衷吧,畢竟,染娘可以活下去,就已經足夠了。”

明明活得很悲慘。慕容清心裏依舊有幾分不安。倒不是為染香那個女人的事情憂慮。隻是想著,這樣放那個女人在軍營裏,早晚都是心腹大患。

阿瑤這個性格也是,說不上是像慕容衝還是像謝家人。總覺得有些過度淡漠了。雖說世家大族的孩子其實確實也該這樣。身為貴族,就應該有幾分冷漠才對。心懷天下的人,就不可以過度執著。經書裏都是這樣教孩子的。但卻不合期待。

她原本想要阿瑤成長為一個更為樂觀開朗的孩子。但她麵前,卻始終是一個中規中矩,喜怒不形於色的小公子。也許多年之後,會變成心機深沉的太子。但從孩子的角度來說,他從未快樂過。

孩子都長得這麽大了,想矯正估計也是矯正不過來了。能做的不過就是對他好一些。但似乎阿瑤也是不甚在意的樣子。想也早就放棄向她索取情感了。

倒是頗為在意的問了她在建康的爺爺如今怎樣了。她既不會撒謊,也不會哄孩子,隻得老老實實說謝安如今已經病逝了。阿瑤聽了,也隻是“嗯”了一聲。

又說:“人壽百年,終究是不能長久的。”

明明還覺得他是個孩子,若說心思,早就比成年人還剔透了。也不知道算是好事還是壞事。有時候也會歎氣,可惜這個孩子並不是謝玄的,不然還能多給她找個借口,就算謝玄人已經不在,也要將他們的孩子養大之類的。

但就算不是謝玄的孩子,就算從小未曾帶在身邊,阿瑤依然是當初她在東山別苑千辛萬苦生下的那個小小嬰兒,既然身上流著她的血脈,到最後,這個孩子也注定要如她一般,背負燕國皇室子弟的宿命。就算想要逃避,也注定無處可逃。

當日慕容垂在遼東起兵之後,沒過多久,慕容衝的兄長慕容泓亦在關中地帶起兵,自立為濟北王。且不說秦國眼下烽火四起七零八落。但是起兵的鮮卑慕容氏,便冒出好幾個王來。別回頭沒將秦國打下來,先內鬥鬥個你死我活。

慕容衝倒還不至於那麽傻,他自山西起兵之後,便一直打著擁護帝室的口號,以免成為眾矢之的。所擁護的那位皇帝,自然便是身在長安附近的博陵候慕容暐。也不知道苻堅是被打得焦頭爛額了,還是真傻,一邊眼睜睜看著燕室重將貴族紛紛犯上作亂,一邊還安撫博陵候,說決不會遷怒於他。博陵候是前燕皇帝,若是拿來做人質,想來別個染指帝位的,還巴不得他早死。照慕容清的想法,身在苻堅那個位置,就該殺了博陵候以震懾叛軍。那位偏偏不那麽做。想必是讓慕容泓等的萬般心焦了。

慕容衝的想法倒是看不出來。畢竟從前還是皇帝的時候,博陵候就對他十分器重。當初在長安因為張夫人那幾個兄弟的事情惹禍,亦是博陵候賭上身家性命為他開脫。總不至於盼著他那個哥哥死吧。

慕容清隱約覺得自己這個思路其實不大對,但凡牽涉到慕容衝的事情,她總是下意識的將那個人揣測的很陰暗,沒準又是小人之心作祟。

山西這邊舉旗起事的時候,慕容衝手上大概也就兩萬多人,能在秦國之中數年之間集結起這麽多人馬,說起來也是很厲害了。

苻堅眼前要應付的人太多,慕容垂在遼東開疆拓土,慕容泓在關中心腹之地燒殺劫掠。之前羌族將領姚萇奉旨擔任雍州牧苻睿的司馬,隨苻睿討伐慕容泓,結果苻睿剛愎自用不聽建議以致戰敗,身死沙場。姚萇在戰敗之後派了身邊的長史和參軍向苻堅請罪,結果二人卻被苻堅一怒之下當場格殺。這下連姚萇亦被逼反,索性也在關中起兵。

秦國忙於應對關中戰局,以及邊境晉國的北伐。苻堅派遣竇衝前往山西討伐慕容衝,慕容衝兵法學的倒還好,卻是多年來未曾實戰過。也許便是因為經驗不足的緣故,在山西大敗之後,不得已帶八千多騎兵出走平陽去投奔慕容泓。

也不愧是皇族風範,敗是

敗了,撤的倒是漂亮,井然有序,連慕容清與墨彤等一眾女眷都帶著。八千多人到了關中,基本上沒什麽損失。與慕容泓會師之後,關中軍加上慕容衝的兵馬以及從前滯留在長安的鮮卑人,上上下下居然也湊出了十幾萬人來。

一時之間關中一帶複興燕國的呼聲甚高,慕容泓派遣使者與苻堅請和。奏疏裏說:“秦為無道,滅我社稷。今天誘其衷,使秦師傾敗,將欲興複大燕。吳王已定關東,可速資備大駕,奉送家兄皇帝並宗室功臣之家。泓當率關中燕人,翼衛皇帝,還返鄴都,與秦以武牢為界,分王天下,永為鄰好,不複為秦之患也。钜鹿公輕戇銳進,為亂兵所害,非泓之意。”

大致意思是說,前秦行無道之事,滅我國家。現在上天引導他,使秦軍大敗,將要複興大燕。吳王慕容垂已經平定關東,可趕快準備大駕,奉送家兄皇帝以及宗室功臣之家。慕容泓將率關中的燕人,保衛皇帝,返回鄴都,與前秦以武牢為界,分割天下而統治,永遠作為友好鄰邦,不再成為前秦的禍患。钜鹿公苻睿輕敵無謀急進,被亂兵所害,並不是慕容泓的本意。

奏疏裏的意思倒是沒多大問題,要求麽,從字麵上看是過份了些,但也隻不過是向秦國索討回昔日苻堅自燕國所奪取的一切罷了。隻差沒把苻堅的兩個女兒要過來做妃嬪。也許就是因為這封奏疏執筆的人是慕容衝的緣故,就算刻意掩飾,字裏行間還是多多少少有幾分桀驁氣息。按說到了這個地步,秦國四麵樹敵,內憂外患,是真不該再跟他們討價還價了。但國家領土與尊嚴未經血流成河的抗戰,也不可能輕易割舍給他人。慕容衝當初寫下那些辭句的時候,也就早已料到,苻堅絕不會輕易同意。不過就是擺個姿態罷了。

苻堅見到奏疏之後勃然大怒,將慕容暐叫到宮裏責備了一番,命令慕容暐寫信招納勸諭慕容垂、慕容泓和慕容衝,讓他們罷兵返回長安,寬赦他們的反叛之罪。慕容暐表麵上應了下來,私底下卻秘密派使者對慕容泓說秦國氣數已盡,長安必然不能久存。身為籠中之人,他也早已有了不能回歸故國的覺悟。況且他還是前燕王室的罪人,不值得再顧念。又勉勵慕容泓帶領燕室貴族早日建成大業,讓吳王慕容垂做相國,中山王慕容衝做太宰、兼大司馬,慕容泓可以做大將軍、兼司徒,秉承慕容暐的旨意封爵授官,一旦聽到慕容暐的死訊後,就讓慕容泓繼承皇帝之位。

倒也不愧是曾經身為帝王的人,到了最後亦不顧生死處處為家國謀劃。隻是說了待他死後便讓慕容泓繼承皇位的話,多多少少,便讓慕容衝心裏生了芥蒂。

論血統尊貴,慕容衝是可足渾太後的小兒子,與燕帝慕容暐一母所出,而慕容泓隻不過是個庶出。論資質,當初先帝慕容俊所立的太子慕容曄早夭之後,慕容俊很快便將可足渾皇後生的三兒子慕容暐立為太子,到後來即位的也是慕容暐。慕容泓雖說是慕容暐的兄長,也是被徹徹底底從帝位繼承序列上忽略掉的。如今倒是打哪兒想起來了,居然靠著慕容暐一句話,就將慕容泓提到第一繼承人的位子上。慕容泓得意洋洋,立馬就要攻下長安。這分明就是要博陵候的命。

慕容衝心裏不痛快,卻也沒擺在臉上。照舊幫著慕容泓籌謀入主長安的事情。說到底形勢比人強麽,當初他從山西過來,不過就八千騎兵的嫡係,如今先皇與皇太後都不在了,家國覆滅都已經十年了,再論嫡庶先後,也沒人會聽,該低頭的時候,不能不低頭。

兩兄弟眼下倒都是一心一意要攻下長安滅了前秦,絲毫不顧苻堅手上還有個在做人質的博陵候。慕容清有心想要提醒他兩句,誰料卻被前來送藥的墨彤勸了幾句,打消了念頭。

墨彤隻說,慕容公子那個人,天生是有些桀驁不遜的,有什麽事情,你放著讓他自己想,沒準就想開了,若是一眛拗著他的心思,反而容易讓他走上極端。再說了,博陵候這次做的也確實有些過了。慕容衝四歲封中山王,七歲是大司馬。如今過了這麽多年,二十好幾的人了,又為大燕王朝做了那麽多事情,還是中山王大司馬,升都沒升,怎麽說得過去?

其實不也是升無可升。慕容衝幼年封王,先帝在位的時候地位僅次於太子慕容暐,到後來太子即位,他的地位就僅次於皇帝。要再給他加封賞,除了帝位也沒別的了。偏偏眼下軍權在慕容泓手上,博陵候是聰明人,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至於慕容衝麽,向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驕傲慣了。要他屈居人下,既不是做不到也不是沒做過,隻不過麽,心裏相當不痛快那是肯定的。何必百上加斤,再去觸他的黴頭。

一番開解下來,慕容清突然發覺,說是一起長大了,又長年累月在慕容衝身邊待著,沒準她還

不如墨彤了解慕容衝。畢竟她也向來未曾將心思放在慕容衝身上。喜歡慕容衝的人那麽多,聰明的有,美貌的有,善解人意的也有,什麽類型都齊全了。別說是女人,連秦國太子都對他萬般迷戀。看著被他的風姿迷住的男人也不少。世間自有弱水三千,不知道是作了什麽孽,那一位,偏偏就無視萬紫千紅,隻將心思放在她這個姐姐身上。到最後搞得自己還是孤身一人。

從前她也老想著,慕容衝那個人麽,長得那樣俊美,出身又尊貴,人又聰明,文武雙全。真不知道將來要怎樣的女子才配留在他身邊。結果卻未曾料到,還真是眼高於頂要孤獨一世了。反正她自己是早有覺悟,既然想要嫁的那個人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就等慕容衝平定天下之後,她自請出宮修行也好,不管在什麽地方,青燈古佛伴隨一生,隻求心中安寧,不負謝玄昔日待她的心意。至於別的人,她管不了,也就不說了。

權勢爭鬥,若是放在局外冷眼旁觀,倒是透徹的很。慕容泓一路向長安進軍,改年號為燕興,建立西燕政權,表麵上還是尊慕容暐為帝。實質上麽,單看他在軍中麵對鮮卑族人時那不可一世的態度,儼然就是已經拿自己當皇帝看了。慕容衝倒是態度好的不得了,處處讓著慕容泓。擺出隨時準備俯首稱臣的姿態。待誰都謙和的不得了。再加上他那風華絕代的外形,活脫脫就是一隻蓄勢待發的狐狸。

態度太好了,顯然就是有問題。慕容泓這邊逼著手下謀士將領為他拚命恨不能立即拿下長安,多多少少便有些急躁。慕容衝卻不動聲色拉攏人心,在誰麵前都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文攻武鬥,裏外都是暗潮洶湧。

慕容清心裏有數,知道墨彤在為慕容衝出謀劃策。她自己原本是不想管這些事情的。但卻聽見慕容泓手底下的尚書令高蓋向慕容泓建議,說不如將慕容清送與姚萇為妃,以換取姚氏的支持。慕容泓麵上不置可否,私底下卻與姚萇書信往來,竟是真心打算賣掉她的節奏。

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個時候她就在想,幹脆不要靠著這幫人了。分明是群不能指望的,不如偷些金銀細軟逃出去,回頭找個尼姑庵掛單住下算了。但偏偏,慕容衝又將她住的地方看得死緊。絕對沒有逃走的機會。

站隊是必須的了,同樣是庶出,從前她被養在深宮裏,慕容泓卻是年紀小小就給打發出宮了,從來就不熟悉。如今要賣她,想必慕容泓隻考慮價碼的問題,若是慕容衝在地位之上不能勝過慕容泓,她早晚是待價而沽。

想清楚之後便將墨彤叫了過來,問他們所謀劃的事情。想要從謀略層麵替他們也想想辦法,墨彤笑笑,道:“主子若是真心想要幫咱們小王爺的話,其實也用不著什麽謀略。不過一句話的事情罷了。”

“我可不覺得我的話有那麽重的分量。”

“主子同我們畢竟是不同的,如今關中軍裏好多人對博陵候立濟北王為皇儲之事疑慮不安,私下議論說濟北王為人苛刻,若是日後登了帝位,難免不能與諸位將領共享富貴。主子的父親吳王殿下在遼東手握重兵,這邊麽,又有咱們小王爺在。若是主子表明立場支持小王爺,那些心懷疑慮的將領們,若是想要改變立場,站在小王爺身邊,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慕容清微微冷笑,道:“那些不安,想必都是你散播出去的吧。你向來擅長做這些事,隨便幾句話,總能輕易將別人的情緒掌控在手中。為慕容衝做這些事情,他又許諾了什麽給你?”

墨彤笑,此時此刻,竟然笑得分外動人,她說,“小王爺許諾於我,若是有朝一日重歸龍城登上帝位,後宮淑妃的位子是留給我的。”

不知為何便在此時想起了染香,她心中一動,問道:“你既然喜歡他,不是該恨我嗎?為何不去攛掇濟北王,早日把我賣了作數?”

慕容清自己是改不了這性格耿直的毛病了,有什麽事情,非得當麵拆開問清楚。沒準墨彤讓她以吳王名義支持慕容衝,回頭轉眼又去跟慕容泓告密,要慕容泓盡快把她這個禍害處理掉,也不是不可能。她不擅長挖坑,所有聰明,就用在拆別人的坑上了。

墨彤道:“主子是因為這個不信任我嗎?可主子也低估小王爺了。”語氣裏,不知何時,竟然也摻入了幾分悲涼,“這麽多年過去了,小王爺已經不比往昔,他對主子一往情深是沒錯。但如今的小王爺,早已不會再強行將不屬於自己的女人留在身邊。日後小王爺君臨天下,我會得到淑妃之位,而主子,則會是大燕的長公主。我有什麽好同主子爭的?況且,以主子在小王爺心中的地位,身為小王爺身邊的女人,再怎麽工於心計,隻要傷到主子半分,就會被他毫不留情毀掉。染香是前車之鑒,墨彤沒有那麽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