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醉生夢死

她去找墨彤的時候，原本便是含了幾分怒意的。想著去了合歡殿那邊，定然看見慕容衝跟她兩個人卿卿我我唧唧歪歪，場景要多**有多**，一副紙醉金迷的景象。

誰知去了那邊卻發現與她所想截然不同。合歡殿一片死寂，侍從女官紛紛回避到殿外待著了。她往裏走的時候，也沒人阻攔，進去之後，便看見回廊水邊，墨彤獨自一人靠在欄杆邊上喂魚。眉目之間憂慮重重，半分也不像是深得寵愛之人。

慕容清走過去直接問她道：“鳳皇人呢？”

語氣裏已經十分不客氣。墨彤卻是怔了片刻都未曾回答，待她氣急敗壞再次質問之後，才無聲的往殿所內指了一下。

已經是初冬的時分，長安這邊天氣清寒。若是天再陰沉幾分，恐怕就要下雪了。她再往後走一些，到了正殿那邊，卻聞見一陣陣酒香撲麵而來。殿門大敞著，遠望過去，一身墨色應龍錦袍，頭戴墨色玉冠，身形纖細的少年背影不正是阿瑤麽？走近了，才聽見阿瑤恨恨的吩咐伺候人道：“給我把殿內的酒壇子全部都砸了去，地庫裏存著的，管是什麽，全潑到湖裏去。”

他雖然年輕，但畢竟是唯一的皇子。伺候的人也不敢違命，果真繞到後殿裏去，將殿內殿外的酒都搬了出來，拍開泥金的封口，一壇一壇往水裏潑。

畢竟是昔日秦宮留下來的酒，其中也不乏窖藏數百年的佳釀。潑下去之後，但見湖麵水波盈盈，漾著琥珀色酒液醇香的氣息。慕容衝在一旁看著，也不攔阻，待到酒壇子都被倒空砸碎，殿內一片空蕩狼藉之後，才頗有些快意的冷笑道：“都說酒不上墳，改日若是我死了，你再將這些酒潑到我墳上去，那我可就領情多了。”

說話間，便拉開隔門，一言不發的臥在走廊的長榻之上。到了這個時節了，還一身單衣躺在外麵。就算是沒有什麽事情的人也未必受得了。阿瑤似是被他說中心事一般，一言不發的別過臉也不說話。回頭間便看到慕容清走了上來，從寢殿之中拿出一件披風隨手搭在慕容衝身上。慕容衝卻隻是看著外間湖麵出神。並沒有再理會他們。

慕容清以目光示意阿瑤隨他出去，問他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情。這才知道，原來慕容衝自占領長安之後，屢次被朝臣逼迫，先是為了屠城之後留下的幾千個女人和孩子，幾家將軍都想要留到自己家做奴隸。之後又有昔日的鮮卑貴族要他揮師遼東。再加上姚萇眼下在一路追擊苻堅，有人主張立刻去追逐苻堅殘部，又有人想要先滅姚萇。關中地帶岌岌可危，長安城破之後，他們的兵力

損失也很大。

更何況外朝那些廷臣，一多半是在為自己利益考慮。各自爭奪的也是權勢。如今剛剛安穩下來，便利用手中軍權與背後家族勢力設法逼迫慕容衝。慕容衝自頭幾日大宴群臣之後，便有些舊傷複發的跡象。一開始倒還肯聽墨彤幾句，悉心調養著。到後來，身體一直不好，朝中的煩心事也是沒完沒了。索性藥也不吃了，酒也不忌了，連上朝也不去了，隻日日留在合歡殿這邊，頂著外朝的議論紛紛，自個將日子過得隨心所欲起來。

追隨慕容衝的年輕將領之中，有不少心思凶狠的人。車騎大將軍高蓋昔日便是因為殺了慕容泓擁立慕容衝而立功上位。眼下那些臣子中少不得也有動這樣心思的。都已經有人找到阿瑤跟前了。阿瑤去同慕容衝說，誰料那位竟然一邊喝酒一邊笑道，“可以啊，想要我的王位麽，沒問題，殺了我就可以，誰能幫你殺了我，就給他高官厚祿拉攏他。你是我的兒子，總不至於連這些事情都不會做。”

當時氣得阿瑤臉色煞白，因此才不惜以下犯上，索性將他的酒全都潑了出去了事。但即便如此，那個人，反正也是不聽人勸的。

正在兩個人說話的時候，便有東宮的侍從將軍報送了過來，阿瑤打開看了兩眼，麵色變得更為凝重。

姚萇在北地稱帝，自稱大將軍大單於萬世秦王，改元白雀。領地便在關中往北一帶。前秦嶺北諸城皆望風歸降。眼下雖然是姚萇所領的白雀王朝與苻堅交戰，但單從戰略形勢來看，姚萇所占諸城，隱隱都在壓迫長安，不管表麵待燕國如何謙卑，長安早晚都會成為姚萇的目標。

軍情緊急，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慕容清劈手自阿瑤手上奪過軍報，轉身就往慕容衝方才躺著的內殿那邊衝了過去。

意外的是，慕容衝已經沒有在那邊躺著了，人此刻坐在正殿裏，正對著一份公文出神，他半閉著眼，修長漂亮的五指帶著無限眷戀的意態撫過那公文的藍色封麵，不知為何，像他這樣俊美如謫仙的人，在這種時候，撫摸紙背的手勢倒像是哪個鄉下土財主在摸小妾的光背似得，指尖傳達的情意綿綿，簡直讓人雞皮疙瘩起一身。

慕容清原本以為是那是軍報，走過去毫不客氣自他手中抽了過來看，卻發現是完整的通關文牒與假的身份證明，一厚摞，燕國的，白雀王朝的，再加晉國的，毫無疑問都是貴戚身份，可以保障她在這亂世之中也能盡可能一路通暢的到達晉國。

可見是花了許多心思的。正看著呢，慕容衝又自她手中將一疊文書搶了過去，一臉

緊張的看著她。

“明明就不想讓我走，花心思做這些幹什麽呢？”她一邊問著，一邊將方才從阿瑤那裏拿過來的軍報遞給慕容衝，道：“眼下先別想那個，先把這些問題解決了吧。”

慕容衝仔細將軍報看了一遍，猶豫了片刻，本以為他能想出什麽對策，豈料他想了半天，卻又伸手將通關文牒重新遞回慕容清的手中，道：“你還是走吧，不要陪著我在這裏犯傻。我是應該死在這裏的。”

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慕容清已經一巴掌呼了過去，出手極重，當下把慕容衝打翻在了桌子上。

一瞬間她就把自己給嚇傻了。

她打得可是皇帝！明顯是要砍頭的節奏！這是怎麽了，跟著慕容衝這個三不五時犯二的人一起呆久了，連自己也開始犯二了麽？當下四周望了一眼，幸好沒人看見。趕忙起身將大殿四周的門窗全部關嚴實了。回身看著慕容衝，心裏便想著，你要是敢拿這事叫人砍了勞資的頭，勞資現在就把你掐死在這裏。

當機立斷的第一反應之後，才想起過去查看慕容衝的傷勢。白淨如玉的側臉上五個鮮紅的指印淺淺浮了上來。慕容清不由心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氣。其實她出手也算不上多重，能讓一個女人一巴掌呼到桌子上，可見慕容衝眼下身體差到了什麽地步。病中的人，原本胡思亂想甚至抑鬱絕望都是常見的，她又何苦同一個病人這般較真。

“阿姐，你走吧。別再管我了。你根本就不喜歡我，沒必要捆著你和我一起死。”慕容衝還是堅持這樣說。慕容清原本扶著他的，一時間沒忍住，扯著他的肩膀就拚命搖了起來。

“已經到了這個程度你就給我清醒一點行不行？”也不管他傷的怎樣了，也許按著他的腦袋往牆上撞幾下還能讓他更清醒些，“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麽待在這個鬼地方的，我留在你身邊幹了那麽多傻事是為什麽？不就是想讓你好好活下去麽？你就不能給我爭點氣打起精神再多堅持一陣子？你讓我走！我走了簡單你怎麽辦？你要自己去送死還要阿瑤陪著你一起死嗎？那是我生的兒子我不會讓他這樣死！你是我弟弟，我也絕對不會放棄你！”

“我不想跟你死在一起，所以就算為了我，好好活著不行嗎？”說到最後已經是懇求的語氣，她覺得自己都快要哭出來了，而慕容衝，卻隻是無動於衷的看著她。

似是自語，又像是在問她，聲音那麽低，低到幾乎聽不清楚，慕容衝問：“為什麽，一定要堅持到這個程度呢？”

為什麽，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