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亂城
謝玄人已經到了長安城，倒是意外之事。但若是想要與那個人再相逢，她這邊，好歹也得想出點辦法來，設法讓謝玄容易一些。
特意將緞隨召進宮來，說是想要去北郊那邊的軒轅帝陵祈福祭天，請緞隨做護衛。能跟燕國內廷最為尊貴的長公主同行，緞隨自然是一萬個願意，但即便如此，也要慕容衝先同意才行。
慕容衝原本不樂意來著，但墨彤卻勸他道，自從入城以來，皇室中人一直悶在宮裏，也未曾出去過，若是讓長公主與長安百姓見一見，多親近親近，也是好事。於公於私都有好處，況且這時節，眼看近春分，也正是到了祭天祈福的良辰吉日。
墨彤一邊說著，一邊盈著溫婉的笑意便向慕容清看了過去。笑意裏的意思卻是明明白白的揶揄，不就是出宮見情人麽，誰不曉得。
她也毫不猶豫的看回去，見情人就見情人，春暖花開，出門去探自己心愛之人，也沒什麽好遮遮掩掩的。誰怕誰啊。
誰知道勸來勸去，倒是讓慕容衝動了心思，說是要帶他們一起出去，帝王祭天，太子隨行，長公主與淑妃及宮中女眷亦陪同前往。
選定的日子便是春分。慕容衝皇室風範向來尊貴，阿瑤也是喜歡排場的人，一令既出，欽天監與禮部無不傾力準備。出行前夜，整座宮廷裏徹夜未眠，為禮服儀仗旌旗準備。
出行當日，聲勢浩大，儀仗漫長，前呼後擁，描龍繡鳳的旌旗於春日信風之中肆意飄揚。長安大街之上，百姓紛紛出街一路跪拜。慕容衝的龍輦位於最前，其後便是淑妃及太子。長公主慕容清的儀仗其實已經相距甚遠了，即便如此，隔著遠遠的禦前羽林軍，掀開車簾，依然能望見那個人龍輦禦駕之側飛舞的旌旗。不知為何，卻總覺得，事到如今，她與慕容衝心裏的距離是越來越遠了。
遠就對了。原本一起長大的堂姐弟二人，既然都成年，早該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彼此獨立才
可以。一眛放縱那個人對她的依戀，生出來的，隻能是苦果。
一路往祭祀的地方走過去，祭典肅穆依舊。鮮卑族人的俊美天下皆知，一身白色武服的美貌少年侍立於太廟兩側，刀戟林立眉目肅然。慕容衝親自挽弓拉弦，以箭上烈火點燃祭天的犧牲。三牲六畜擺於祭台之上，萬軍叩拜山呼萬歲。山林風聲呼嘯而過，此時身在此地，才知什麽是真正的九五之尊，天授君皇。
一場祭典結束，回宮的時候已是傍晚，她心中是有些亂的。因為這一路而來，時不時掀簾眺望，都未曾見到謝玄身影。原本想著既然自己都出宮了，那個人一定是會設法出現在她麵前的，但卻一直未見，難免有些失望。難得出宮興高采烈的心情也淡了幾分。正是惆悵的時候，突然聽見前方有騷亂，點火的箭簇從人群中射了出來，直直插在龍輦的橫梁之上，繡著五爪金龍的簾幕烈火燃燒，人群裏傳出一陣陣怒吼“暴君！”的聲音。
暴徒在人群之中衝殺，無辜的百姓驚恐的尖叫逃離，宛若待宰割的羔羊，連帝王儀仗都受到衝擊，禦前侍衛紛紛拔刀拱衛於他們幾人的車輦之側，但因為顧忌無辜百姓的緣故，擋不住人潮洶湧，慕容清的鳳輦亦被撞到數次，有弓箭自壁板穿透，幸而箭簇並未帶火。她掀開轎簾，往禦輦那邊望過去。
慕容衝掀開燃燒的簾幕跳了下來，俊美的麵孔之上滿是扭曲的殺意。
“不論是誰，衝撞禦駕者，格殺勿論。”
他自己亦拿出今日用作祭祀禮器的弓箭，搭箭射向人群，百姓之中一名執劍衝向禦駕的暴徒額頭中箭，直直的倒了下去，人群驚恐的後退，將屍體留在空地，慕容衝再度下令，唯有一字：“殺！”
他自己亦棄車上馬，一路衝殺過長安大街。暴徒能有幾人，被砍殺的，多數是驚慌失措的無辜百姓，“暴君”的吼聲越來越大，那些驚慌如羔羊的人漸漸鎮定，以或仇恨或悲傷的眼神看著這起火的
龍輦禦駕，看著這群一身錦衣的天皇貴胄。而慕容清，不由緊緊閉上了眼。
她記得那一刻她是有呼喊的，隔著那麽遠的距離，她對慕容衝喊不要！不要殺人，不要以暴力解決民變。不要在這樣的日子大開殺戒。可是，她的聲音被淹沒在了喧嚷人潮之中，一個字也傳達不過去。
一錯再錯，以至於覆水難收，局勢已經不可收拾，憎恨他們的，早已不止秦國遺民。
阿瑤亦在前麵下車，騎馬過來探問她的安危，說是想要設法殺出一條路來先送她回宮。她望著遍地烈火的長安大街，第一次覺得，回宮的路竟然是這般漫長。
隻得搖頭道：“不，不要為了我再多造殺孽。我也不用獨自提前撤走。我和你們一起。”
阿瑤還打算說什麽，身邊有黑甲的武士上前，按住阿瑤手腕道：“這邊有我，你去看顧一下你父親那邊。”
慕容衝已經殺紅了眼，的確需要有人在他身邊勸誡一二。
但讓人吃驚的是，區區一個侍衛，如何敢伸手攔阻太子？
慕容清與阿瑤不由回頭看向那位武士的臉，隻一眼，兩個人都驚住了，阿瑤忍不住便開口喊道：“爹爹，怎麽是你？”
時隔多年，對阿瑤來說，那個人依然是父親。而慕容清，心境複雜，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又是這樣，每一次遇見謝玄的時候，都是她最為狼狽的時候，而每一次，能將她自劫難之中拯救出來的，也就隻有謝玄。
謝玄欣慰的看著阿瑤道：“沒想到你都長這麽大了。去照顧你的父親吧，這邊有我。”
他亦回頭看向慕容衝那邊，慕容衝一身玄色龍紋戰衣，在人群之中頗為顯眼，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弓箭流矢所傷，的確是不能不顧的。
阿瑤用力點頭，調轉馬頭往慕容衝的方向追了過去，隻剩下她與謝玄，在火光與呼喊聲中默默相對，一時無言。
（本章完）